我捡起了河畔地上的手枪。万幸的是,它似乎没有因为之前的投掷而损坏。

片刻后,我走到了一条马路边上。

“雾切。”我打开了耳麦,“我甩掉它了。”

“甩掉了?”她有点诧异。

刚才我忘记了要把耳麦也顺便扔到对岸,但是这耳麦好像有防水功能,没有因此损坏。

我对她简短地讲述了一遍刚才的经过。

她沉默了一下,说:“宁海,你大概还没有甩掉它。”

“只是跳入河中还不够吗?”我问。

“其他的气味是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消除的,但是……”她说,“唯有狼人同类之间的气味无法这样消除。你注射过的血清的效力还没有过期吧?既然如此,那它就还能再一次追上你。”

她话音刚落,我就察觉到自己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我立刻向前跃出。

身后的地面传来了被重物砸裂的响声。我回头一看,正是头狼。

“宁海,你被追上了?”雾切听见了我这边的动静,“我的嫉妒笔记对同一个对象只能使用一次,这一次是无能为力了。”

六分四十秒已经过去了,也就是说,现在的头狼是完全状态。

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你用水洗过自己了?”头狼看着我,“没用的,这只是垂死挣扎,同样作为狼人的你应该也知道才对。”

它上前一步。

“虽然不知道你之前对我用了什么魔法,但现在已经到此为止了。”

“你再敢接近一步,我就把定位仪核心破坏掉。”我盯着它。

如果说定位仪核心是圣地计划的必需道具,那么只要我破坏了它,也就算是破坏圣地计划了吧?

它发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声。

耳麦对面的雾切说:“很遗憾,宁海,定位仪核心是你无法破坏的。”

我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定位仪核心的坚固度和熔点都特别高。”她说,“虽然洛杉矶不是没有能够破坏它的设备,但是很耗时间,就时间成本来说是不如直接转移它的。”

“如果你想破坏,那你大可以试试。”头狼说。

我举起手枪,对准它。

“你以为这种射击还能起效第二次吗?”它站着不动,“你的持枪姿势完全是外行,刚才不过是凭运气打中了我。现在我已经恢复了,你就休想再打中。”

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注意到了这边,他们的反应与之前的群众别无二致,我远远地听见了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要射击吗?

它已经对我的射击有了警惕,这一次不能再像上一次那么简单了。既然如此——

我注视着它那双暗绿色的狼瞳,发动了石化凝视的特权。

它的呼吸出现了停止,表情也凝固了。

我立刻转身逃跑。

就算趁着它动弹不得的时候上前攻击也没用,不如抓紧时间赶紧远离它,想出第二个对策。

“雾切。”我对耳麦对面的她提问,“既然气味无法消除,那么覆盖又怎么样?”

“你是想说,你要使用其他浓烈的气味去遮掩自己身上的属于狼人同类的气味吗?”她反问。

“是的,这个想法行得通吗?”我问。

“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期望。”她说。

交流的期间,我已经全速冲出了几百米,然后进入了一家香水专卖店,用枪对准店主,问:“这里气味最浓烈的香水是哪些?”

店主是一个年轻女人,她被我吓得脸色苍白。

我在心中说了一声对不起。如果不是这种场合,我绝对不会作出这种事情。

“啊?”她傻愣愣地看着我。

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提问。

“是、是这些……”她僵硬地指向货架上的一处。

我走过去,将那些香水一扫而空。

不知道石化凝视能让头狼停止多久。我是在与它对视时发动的,因此效果应该很强,但是这个特权的效力也会根据对手的意志强弱而出现变化。尽管不清楚头狼的意志有多强,可我认为它至少不是意志脆弱的对手。此刻必须争分夺秒。

我把一叠湿漉漉的钞票放到了店主的面前,道了一声歉,然后转身离开了这家香水店。

走在路上,我将手上的香水瓶一个接一个地破坏,将其中的**淋在自己的身上;当所有香水都洒完之后,我身上散发的多种香水混合的异味已经浓烈无比。

按理说,这样子做,反而会让自己的气味变重……不过,头狼并没有看见我的动作,应该不会意识到这个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家伙就是我。

这是一场赌博。

然而,我赌输了。

六分钟之后,我在一条巷子中被它堵住。它的巨大身躯挡在了我的去路前方,就如同一块巨岩。

“用香水遮掩自己的气味?”它说,“有趣的创意,但就算你给自己添加了再多的气味,我也可以从中分辨出你身为狼人的气味。你逃不掉。”

我盯着它的双眼。

“现在我真的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一员了,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它说,“而且,你的异能也太多了,让对手心绞痛的力量、让对手动弹不得的力量、让自己悬浮起来的力量……你还有多少力量没有用?统统使出来吧。”

他似乎错以为雾切发动的特权是我的力量。

“那么你呢?”我反问,“你不是会魔法吗?为什么不用你的魔法?”

“魔法可不是那种想用就能用的方便力量,它很多时候与人类的科技相似。”它说。

“是吗?”

我又发动了自己的特权。

它再次动弹不得。

从刚才的经历可知,它只会被我的特权石化几分钟。如果它没有不死身,那么这几分钟就足够我杀死它很多遍了;然而现实却是,我对它无可奈何。

我借助小巷左右两面墙壁来回跳跃攀升,来到了其中一边的房屋天台上。

消除气味的办法没用,覆盖气味的办法也没用,接下来该用什么办法……

怎样才能逃离它的追杀?

我再次接通了雾切那一边。

“雾切,FBI那边没有支援吗?”我问。

“有支援,但是在城市中不能随意大动干戈。你们的战斗已经造成平民的牺牲了。”她说。

“可是如果被它拿走了定位仪核心,再让它发动圣地计划,洛杉矶的全体市民都会死绝。”

“我们的上级和当地政府似乎都希望尽可能平稳地解决这件事。”

如果我用的不是无线耳麦,而是一般的手机,那么我这时候说不定已经把它捏碎了。

“十五分钟前,我接到了有一架直升机被派往你那边的消息。”她给出了一个好消息,“直升机会在距离你目前的坐标最近的大卖场天台上接应你。你只要移动到高处观察一下,应该就能找到那家大卖场。”

她好像知道我的当前位置,是通过这耳麦吗?

我走到天台的边缘,观察附近,随即发现了一家离这里一百几十米外的大卖场。

“你那边的进展如何?”我问。

“我正在调查可能藏匿心脏的地方,暂时还没有收获。”她说。

万一我甩不掉头狼,那就只能指望她了。

四分钟之后,我登上了那一家大卖场的天台。

远处,以蓝天为背景布,一个黑色斑点出现,与螺旋桨的噪音一起缓缓放大。过了一会儿,直升机终于来到了我的头顶,缓缓降低高度。机舱侧面的门打开,一个拿着绳梯的人走到门前。

我没等他扔下绳梯,就迫不及待地悬浮起来,朝直升机飞去。

然而,我才刚升起来两三米,就有一道巨大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台的另一面翻了上来,接着又经过了十分短暂的冲刺助跑,沿着接近垂直的斜线高高跳起,一把抓住了直升机最下方的起落架。

直升机顿时一阵摇晃。

那是头狼。

它硬生生地攀爬到了舱门前,而舱门前的那人则已经放下绳梯,拔出了手枪。

赶在那人射击之前,它就一把抓住了那人,将其扔了下来。

那人从高处摔到了我的身边不远处,好像腿被摔断了,痛苦地蜷曲起了身子。

紧接着,它直接进入了机舱之中。直升机顿时发生一阵剧烈的摇晃,机头玻璃被飞溅的鲜血染红。很快,这架直升机就彻底失控,向着一边坠落,落到了大卖场的旁边。

我跑到了天台边缘,发现直升机坠落的地方是一处露天停车场。

机体在坠落之后发生爆炸,与停在周围的汽车产生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波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火光和黑烟都升腾了起来。

隐约地,我看见了那一双暗绿色的狼瞳从火与烟中睁开,漠然地注视着我。

真是见鬼。

“直升机被头狼打落了。”我对不知在何地的雾切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再坚持一段时间吧。至少,请坚持到我找到它的心脏为止。”

我觉得那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但这时候说不行的话,那就真的是万事皆休了。

“我明白了。”

说完,我跑到了大卖场天台的另一处边缘跳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逃跑。

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甩掉头狼的办法吗?

我一边全速冲刺,一边苦思冥想。

一路上,有不少被露天停车场的爆炸所吸引的人,也有为我的奔跑速度而惊诧的人。我从他们中间快速经过,跨越很长一段路程,最后来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废公园。

突然,一阵恶风从我脑后袭来。

我连忙低下头,避开了瞄准头部的一击;下一刻,又是一击袭来,打在了我的背部。

巨大的打击力使我摔落到了十几米外的草坪上。

“宁海。”头狼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把定位仪核心给我。”

“机会?”

我试着爬起来,但是稍微一动就会牵动背部的打击伤,令我的尝试失败。

“是的,机会。”它说,“你向我展示了你的天赋,你很出色。现在的你看上去似乎还不能做到变身,但也足够强大。因此,我对你再次有了期待。”

它朝我走来。

“你还十分年轻,也没有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现在悔过的话,还来得及,我会原谅你。所以,把东西给我。”

我看向它,看着它的双眼。

它突然合上了眼皮。

“别想耍小花招。”它说,“这一招的发动条件是必须看见对手的双眼是吗?我好歹也中了两次,而你的动作也稍微明显了些。”

“你就这么肯定?”我问。

“并不是十分肯定,但是……”它闭着眼说,“对于这一招来说,与对手的对视就算不是必需的,至少也是重要的吧。”

是的,就如它所说,发动石化凝视时与对手对视可以提升效果,的确也称得上重要。像现在这样直接发动也可以,可就连之前与它对视时发动也只能定住它几分钟,现在发动又能定住多久?更重要的是,在定住它之后,我又可以跑出多远、又能想到什么办法?

石化凝视还有最后一次使用机会,而我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限你十秒钟给出答案。”它说。

到此为止了吗?我想。

在过去的人生中,死亡,从未比这一刻更加接近过我。

它没有将倒数念出来,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十秒钟经过之后,它摇了摇硕大的狼首,说:“你再一次让我失望了。”

接着,它停顿了一下。

“最后,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的搭档会杀死你。”我说。

“笑话。”它说。

接着,它来到我的跟前,举起了锐利的狼爪。

我无计可施地闭上了双眼,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破空声响起,朝我逼近。

与此同时,耳麦中传来了雾切的声音:

“找到了。”

这一道声音对我来说犹如天籁。我猛地睁开双眼,看向闭着眼睛攻击我的头狼,发动了最后的石化凝视。

狼爪落到我的喉咙上,已经刺破了表皮,却在深入的前一刹那险险停住了。

我往后爬出了一小段距离。

“心脏,销毁完毕。”雾切说。

随着她的宣告,头狼的长吻中流出了鲜血。在我面前,这个恐怖的对手重重地倒在了草地上。

“宁海,你没事吧?”她问。

“我没事。”我说,“只是……如果你的声音再晚来零点一秒,我就已经死了。”

“是吗?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应该对你说谢谢。”

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

我躺平在草地上,望着蓝天,只觉得无比疲倦。

……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守秘人发来了短信。

我拿出黑色手机查看了一下。

“生存剧本即将结束,倒计时十分钟。”

这就结束了吗?其实我在之前就多多少少有这种感觉了。就好像以河狸市舞台进行的生存剧本,会以解放河狸市为终点而结束一样,这以家族阴谋为起始的生存剧本,也终会因为阴谋的破灭而结束。

“宁海。”雾切叫了我一声。

我听着她的声音。

“生存剧本快要结束了。”她说,“这一次和你合作,我很愉快。”

“谢谢。”我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问,“你有听说过希望之峰学院吗?”

“不,我没有。”

“……这样啊。”

“我们似乎不会回同一个世界?”我问。

“希望之峰学院是名震全球的教育机关,至少在我的世界是这样的。如果你没有听说过,那就只能这样解释了。”

“也许下一次还有继续合作的机会。”

“我听说两个调查员在生存剧本中第二次碰面的几率很低。”

“换句话说,还是有这个几率的,不是吗?”

“嗯,也是。”

“雾切。”

“什么事?”

“你的声音很好听。”

我顺着心情地说出了这一句话,可是说完了之后又觉得太露骨,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雾切好像也愕然了一下。

不过,我说的是实话。她在关键时刻对我说的那一句“找到了”是令我险死还生的重要因素,我在那一刻之前从未感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可以如此好听;而现在,可能是依旧沉浸于那一刻的心情吧,我还是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似乎是不该说出来的。这种话藏在心里还好,说出来就太难为情了。

“谢谢。”她说。

我仰躺着,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良久,倒下的头狼突然发出了声音:

“为……什么……”

它还没死吗?

我看向它。

“我……计划了十年……只差一步就能……”它奄奄一息地说,“明明只差一步……就能创造我们的圣地了……”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对它说:“你已经失败了,快死吧。”

从它的表现,我能看出来,它的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现在只是强撑着没去死罢了。

“你……”它怨恨地看向我,“你明明也是狼人……为什么……”

“我不是狼人。”我说。

“什……”

“美国人研究出了一种血清,能让人类有着狼人的气味。”我告诉它真相,“我是超能力者,不是狼人。”

“超能力……者?原来是你……你是那个传闻中的……”它好像想起了什么。

看来这个世界的我真的很有名。

它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失败了……但、圣地计划……早晚会有狼人接手。”

“不会有谁接手的。”我说,“你在洛杉矶埋下的魔法媒介都会被拔除,而你的后继者狼公主也不会继承你的遗志;相反,她只会破坏想要这么做的激进派狼人的野心。”

它嘴中突然漏出了笑声。

“有什么可笑?”我问。

“安洁拉……会继承我的遗志。”它低沉地说,“谁都会长大,安洁拉……也不例外。她一直都在我的羽翼之下成长,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险恶,她没有见识过……人类的真正的恶意……”

说着,它仿佛回光返照了一般,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你等着……你们等着!安洁拉……会重启圣地计划!她……会把计划的碎片……收集起来,然后……我们的圣地会由她的双手形成!”

“不会。”我看着它,“你死心吧。”

“不不不,她会的!”它苟延残喘地笑,“她是安洁拉·维克多,她流淌着充满狼性的血液,她终究也是狼人……早晚……早晚,早晚!早晚!她早晚会成为下一个我!她早晚会成为真正的维克多!她会肩负起狼人领袖的重任……她……早晚会!”

我正想反驳他,可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褪色,声音正在远去。

风吹枝叶的声音也好,它的声音也罢,都仿佛变得无比遥远。

“她早晚会……早晚会……早晚会对你们……露出獠牙!沙德,你的得意也就只有现在了,给我……好好珍惜现在的幸福吧!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可那癫狂的笑声却好像一直在我的意识中回响不止,然后连同我的意识一起被黑暗所埋葬。

……

狼子野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