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忘记自己怎么睡过去的,再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
这一觉睡得很好,希瓦纳斯不在,桌子上留了早餐。
客厅里的金银宝石存在感极强,有些刺眼,她将它们被归拢在一起,堆放在灌木丛旁。
唐念提交了复学申请,教务处已经审批了,整个周六周日,她都在忙着复课。
选修课可以补学分,专业课则需要花更多时间重新拾起。
日子过得太平静了,让她有种一切都回到正轨的错觉。
她忽然开始产生期待。
如果真的顺利通过了所有游戏,她是不是就自由了?
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生活了?
她一定要锻炼身体,她要爬山,她还要学做饭。她要摄影,买一台小小的相机,拍照时记得要笑。好像笑了,就可以抵消掉前二十年来所有的苦难。
如果可以,她希望人生可以重来一遍。
她想忘记所有眼泪与不公,想要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她还要……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着。-晚上收拾东西时,唐念在厨房旁边发现了一口融化了一半的锅。唐念眯起眼。
锅底有个碗大的洞,不锈钢边缘有仿佛被强酸烧灼过的痕迹。她慢半拍回忆起来,这是那只蓝色史莱姆一头扎进去过的炖锅。
唐念盯着锅底,忽然想起自己的果冻。
她的梦中情狗。
游戏再也没有把它送过来。
她缓慢回神,呼出胸口郁结的气,将炖锅扔进垃圾桶里。
不明白忽如其来的惆怅源自哪里。
另一个世界。
病毒席卷了全球之后,人类元气大伤,城市系统崩溃,社会制度名存实亡。
灾难降临后的第十年,幸存者们组建了新军部,为了研发抗体疫苗,决定进驻异变最严重的区域。
火枪和热武器进场,将被感染的人和植物进行大规模焚烧处理。
曾经繁华的沿海经济中心大都市们烧成一片枯败的荒丘。
地上蒙着厚重的灰烬,天空堆积着黑灰色云层,不久后下起酸雨,无人机终于发现了它们的搜寻目标。
那是一片棚户区,简陋逼仄,从高处看,像一堆杂乱无章的垃圾。
可这片垃圾在某种淡蓝色的纤薄遮罩包围下,没有被火焰焚烧半分。
某一个棚户下,有个高度风化的身体,表面偏向木质化变异,身上长满了细小的树枝,可以看出这个巨大变异物体曾经是个人类。
可能,甚至,还是女性。
巨人观般的身躯布满苔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胸前的金属牌还残留一丝色泽。
这个细节,已经足以证明,她就是十年前那场大灾难的实验基地里,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
那具身体的不远处,坐着一个少年。
它的外形和人类无异。
高挑的身体,细长的脖颈,被不久前那场雨淋湿的碎发正向下滴落水珠,让镜头后观察的研究员莫名喉结滚动,极具青涩的美感。
它抱膝坐在一扇残破生锈的铁门前,望着街道的尽头,像在等人。
极昼状态下,地表温度极高,地面热浪翻涌,少年雪白的肌肤高度拟人,晒出了玫瑰色的红晕,眼睛藏在湿润的发丝后,看着可怜又软弱。
可镜头后的人知道它有多危险。
也知道它根本不是在等人。
它已经维持着等待的姿势,在这里坐了十年。
会议室里,一群人正仔细观看着这一段视频。
“你们说,它在等什么?”
观测屏幕外,有研究员不明所以地问。
“什么都没等吧。”另一个人接话,“可能只是不够聪明,单一性重复脚本化行为,就在这里坐着了。”
那个研究员却不赞同。
他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它在等人。”
这句话把观察室里的工作人员们都逗笑了,“它能等什么人,还等十年?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笑。
他们终于找到了孵化L病毒的病原体,这个重大突破让困在末日里毫无头绪的研究员们都轻松起来,充满干劲。
一组武装力量接近了那片棚户区。
为了将它引入实验基地准备好的隔离区,他们将用那个高度风化的变异女性身体当诱饵,使用无人机将其吊起,将那具变异身体带到二十公里外的新研究基地。
数十个携带武器的无人机飞入棚户区,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螺旋桨的声音聚在一起,终于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少年仰起头。
绵长的眼睫在日光下印出清浅的阴影,水珠顺着它的眼尾向后滑落,坠成一道令人呼吸都慢半拍的惊艳弧度。
观测室响起暗暗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忍不住感叹,“它好漂亮。”
屏幕前的研究员始终笑不出来。
他莫名想起了自己投喂过的一只流浪猫。
在幸存者基地,每天傍晚他都习惯性地去喂它,流浪猫也每到那个时间点都会在那里等他。
原本研究员以为是流浪猫聪明,每天都会按时在老地方等待他的投喂。
后来有一天,他做实验通宵,第二天早上才回去,没想到过去时发现,流浪猫已经在等了。
它是一早等在那里,还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研究员补足了食物,接着又封闭实验了两个星期。
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流浪猫。本以为这次一定找不到了,没想到过去时,又看到了它。
它可能真的会一直等。
就像养狗的人都知道,小狗会从主人离开家的那一刻,就开始等待他们回来。
无人机发出嗡嗡的声音,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掀起了地上的枯枝败叶。
少年细软湿润的发丝被吹乱,移开视线,继续看向街道尽头。
单薄的身体后,那扇生锈的铁门上有根铁丝。
十年前曾有人把他关在这扇门后,让他不要出来,让他别动。
可是他没听话,出去了。
所以她是不是生气了?
这次他不动了。
他没有时间概念,如果她不回来,他就会等。
如果她一直不回来,他就一直等。
他擅长等待。
从幼崽形态,到孵化,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