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反复生病和手术耗干了身体,唐念的体质很差,经常发烧,所以不想淋雨。

可是出门忘记看天气预报,不知道今天会下雨,所以也没有带伞。

唐念正站在栏杆旁百无聊赖地伸手接雨水玩,听到有人试探性地喊她。

“唐念?”

回过头,发现是一个很眼熟的女生,脸颊凹陷,黑眼圈很重,精神也有些恍惚。

唐念认出眼前的人,是以前一个班的同学,她们有过一段关系还不错的时间。

她现在怎么这么瘦了?

“你竟然回学校了?”女生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有事吗?徐……”唐念卡住,一时想不起女生的名字。

“徐熙。”

女生也不生气,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眼神有些古怪,“你的病好了?听说你病得很重,我们都以为你会……”

话音渐渐止住,不好意思往下说。

“以为我会死?”唐念笑了,“没有,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可能还是会死的。”

徐熙愣了一下,忍不住想要透过她轻松的语气看出什么,可唐念看起来太过平静,反倒显得徐熙有些扭捏。

以前的徐熙和唐念关系还算好,但后来进入学生会后,跟尧槿关系走得近,就慢慢疏远了。

她现在似乎有意和唐念重新亲近起来。

眼神中莫名带了点愧疚和不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吃个晚餐,你半年多没回学校,有哪里不适应我可以……”

徐熙说着话,视线无意识向下,忽然瞥见楼下有一抹撑着伞的高挑的人影,遗世独立的气质和身旁的人都格格不入。

周围不断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有些好像着了迷一样,气场古怪又诡异。

“……我可以尽快帮你熟悉起来。”徐熙盯着那把漆黑的伞,视线不自觉粘在上面。

伞檐在这时向上倾斜,伞面上的水珠欢快地向后滚动,像一颗颗滑落的水晶。

露出伞檐下的脸。

白得像在发光。

那是一个高贵的,苍白的,极其漂亮的年轻男人。

四肢修长,肩宽腰细,气质比傍晚潮湿的风还要清冷。身上的衣着有些单薄,在初秋的雨幕里让人担忧他会不会冷。

他正抬眸朝这个方向看来,浅绿色的眼眸像镶嵌在精美陶瓷上的宝石。

一头与亚洲人截然不同的浅金色长发垂落在紧窄的腰部,柔软而湿润,尾尖弧度自然上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像勾在人心上。

徐熙呆住了,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着。

她克制不住的颤抖,比起周围人的惊艳,更像是恐惧。

楼下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周围有人驻足,唐念察觉到什么,也伸长了脖子往外看,视线正好与举着伞望向她的希瓦纳斯对上。

他弯起淡色的唇,隔着遥远距离露出笑容。

乍一看,唐念被细雨中的精灵美到,足足愣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小蝴蝶吗?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不断驻足,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容貌,也没有刻意干预身旁人的意识,导致本来放学的时段教学楼反而渐渐热闹了起来。

希瓦纳斯什么时候这么高调了?

唐念朝他挥挥手,想要下去,却看到他的口型。

「别动,等我。」

随后走入了教学楼。

心痒痒的。

唐念走到楼梯口,朝下面张望,莫名有些等不及想要见到他。

“你……”背后传来颤抖的声音,“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正巧希瓦纳斯的身影从楼梯拐角处出现,唐念“嗯”了一声,随口回答,“我的朋友。”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徐熙是什么表情,注意力都在希瓦纳斯身上,在他快到面前时下了几步台阶走过去,“你怎么来接我了?”

“想早点见到你。”

希瓦纳斯接过唐念的包,动作自然的牵着她的手。

“没有淋雨吧。”唐念摸摸他的发梢,“你应该有能力让自己不淋到的呀。”

“没事。”

话音落下的同时,发梢上的雨水消失了。

精灵亲近自然,偶尔也想碰触雨滴。但这里的雨水并不干净,所以他又撑了伞。

伞不大,两个人撑有些勉强。

希瓦纳斯个子又高,两个人想同时护在伞下,一定要离得很近才行。

唐念用某种了然的目光看向精灵。

希瓦纳斯说,“不会让你淋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但走到伞下,还是忍不住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唐念捏住一点袖子,问他,“冷不冷。”

希瓦纳斯摇头。

身上的衣服还是她夏天时买的,干净而清新,能看出他对这身衣服的喜爱,唐念默默在心里想,一会儿要再给他买几件厚点的衣服。

精灵一直表现得很安静,话不多,撑着伞专注地听她碎碎念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停留在那一抹已经消失的黑色印记上。

唐念走着走着,忽然说,“你今天真好看。”

希瓦纳斯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起来很平静,纤细的尖耳却越来越红。

两个人的身影隐没在雨水中,徐熙站在廊檐下,像做梦一样恍惚。

走廊另一头有人追着跟上来,其中一个人拿着相机,路过她时停顿了一下,“同学,你脸色好差,需要帮助吗?”

另一个人嘀咕,“哎一转眼,那帅哥跑哪里去了?”

“还想做一期特别节目呢,是coser吗?还是外国人,头发颜色好特别,肯定是明星吧?”

“别去……”

一直在发抖的女生忽然抬头。

嘴唇轻轻地颤抖,褪去所有血色。

“我劝你们,别去。”

这一个多月以来,徐熙的确过得很不好。

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梦里,徐熙会一遍一遍经历不曾亲眼目睹过的霸凌现场,对她来说,每天最最恐怖的便是晚上临近入睡前的那几个小时,她总会被巨大的心理压力折磨。

梦境是在阴暗干燥,结满蜘蛛网与尘土的废弃教室里。

有时她是被霸凌者,有时是施暴者,有时会变成一个旁观的人,有时会像浮在空中以第三视角看到这一切。

同一个场景不断反复,无法醒来的梦变得越来越恐怖和沉重,导致她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越来越阴郁。

最恐怖的是,偶尔她会变成被打的那个人,一遍一遍被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逼入角落,她会体验到心跳停止,生命力一点一点流逝的痛苦。

最开始,徐熙以为自己会做这些梦是因为内疚。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唐念要死了,所以的确产生过内疚感。

徐熙是学生会组织部的成员,管理学院公众账号的信息推送。

半年前的某一天,内部发通知的账号忽然被尧槿借走,尧槿告诉她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用账号联络一个关系不太好的同学,把同学约出来见见面而已。

徐熙一直有意讨好尧槿,于是犹豫了一下,在明知道不对的情况下,仍旧把账号借给了她。

账号拿回来后,尧槿在已发送信箱里,发现了一条单独向唐念发送的信息。

内容是虚假通报彩排教室时间表变更,让她去一间已经变成乐器存放仓库的废弃教室……

发现这条信息的时候,唐念已经被拉进医院抢救,意气风发的年轻钢琴老师也被迫停职,学校里流言蜚语四起,全都是肆意诋毁和揣测唐念与那个老师私下关系的消息。

不知是谁先传出,说他们两个是在废弃教室里行苟且之事被人发现,唐念才因为紧张和恐惧心脏病发被送去抢救的。

徐熙无数次攥紧手机,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她也许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是私下借给别人公众账号引发了严重事故,一定会被学校处理。

而且,揭发尧槿,她就要冒着被孤立甚至被报复针对的风险,尧槿家里的势力太大了,她的那些朋友一个个也都是颇有背景的二代子弟,在音乐学院这个销金窟里,徐熙没办法抵抗她,她也害怕,担心未来有一天自己会像唐念一样被针对。

徐熙选择沉默。

毕竟唐念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是尧槿还在。

这件事情被她强行压在心底。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忽然开始陷入噩梦,每天都在被折磨,身心受到巨大打击。

比噩梦还要恐怖的是,开学后,徐熙听说尧槿和她的那些朋友一夜之间疯得疯残的残。

尧槿先后数次自杀,还跳过楼,最后被家人强行送进精神病院绑起来,徐熙被吓坏了,一个又一个核对那些人的名字,发现都是与尧槿那次霸凌相关的人。

就好像蓄意报复。

现实中的惨烈比远比单纯的噩梦更加让人恐惧,徐熙的头上像时刻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斩断她的头颅。

她的精神每天都紧绷着,甚至开始靠服用安眠药入眠。

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走远的那两道身影。

唐念和那道高挑的人影贴着肩膀,时不时对他说着什么,伞面一直向她的身上倾斜,没有让她淋到一滴雨。

那人会是人类吗?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碍于相机不能见水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路上有许多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艳地驻足在原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徐熙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只觉得冷。

她好像见过那个人。

在梦中。

一双翠绿色的眼,冷漠的犹如审判者。

在梦的一角,冷漠地审视着那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