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言女神沉睡在她的绮梦中。那是一片无人能进入的湖沼,被称作坠日之湖。

湖心的宝石,可以重塑生命。

世界树是孕育生命的神圣之树,它的种子当然也会变成活物的形态,会说话,一路跟着他们,名字叫伊芙。

伊芙可以发现所有遗失的生物,它本身也是会说话的圣物。

它很危险,所以希瓦纳斯提醒过人类,“不要招惹它”,“离它远一点”。

世界树的种子是可以孕育出新世界的至高力量。

他想到,宝石可以为她重新锻造出身体,种子则可以让她永生。

然而,一切都有然而

绮梦溃散。

希瓦纳斯睁开眼。

一辆车快速从眼前划过,尾气的味道像烧焦的树根。

街道上三三两两行人走过,几乎每个人都在回头看他,有人悄悄拿起手机,想要将他这张稀有的面容记录下来。

城市看起来与平时无异,阳光也很好。

不会有人知道,整个世界的时间倒退了十二个小时。

七秒钟之前,整座城市的上空悬着一座巨大的时轮,一刹那的时间无限拉长,人类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共同见证了一名六翼天使堕入黑暗。

希瓦纳斯看着自己空**的怀抱。

他怀里什么都没有了。

不久前唐念陷入昏迷,上一秒还在他怀中,却在下一秒凭空消失。

伴侣印记一切安好,证明她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可她去哪了?

希瓦纳斯面无表情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拨号。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他启唇说了一串精灵族的语言,那些围观的人便眼神一晃,、缓慢散开了。

听筒里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

电话另一头的人像刚哭过,不确定的出声,“喂?”

希瓦纳斯声线温柔,“唐念,你去哪儿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惊呼,“希瓦纳斯,怎么会?你的电话怎么能打到这里?“

语气从消沉迅速变成重获希望的激动,她语无伦次的说,“我在另一个世界,这里刚发生了第一场病变,我不知道怎么……”

“没事。”希瓦纳斯温声打断她,“我去接你。”

“什么?你还能来这里?等下我身边……”

下一刻,空气扭曲,光影变幻拉长。

畸形的镜面世界像被搅乱的池水,细长的裂口从中间撕开,金发绿眸的精灵走进去,看到坐在一片废墟之上,眼眶通红的人类。

她错愕地看着他,短暂的震惊了一下,又看向一旁。

在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相对年龄成熟一些,目瞪口呆的陌生人类女性。

秦娇已经傻了。

嘴巴张大,一动不会动,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唐念抹了下眼睛,喊了一声,“小蝴蝶,你竟然真的来了。”

“嗯。”他声线温柔,从裂缝中走出。

身后那团古怪的空气很快消失,“来接你回去。”

希瓦纳斯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伸来的手很漂亮,冷白色,脉络顺着骨骼蔓延,像博物馆橱窗后的工艺品。

他轻轻抱住唐念,给她降下一道祝福。

温暖的热流拂过身体,唐念趴在他怀中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疲惫了许久的身体瞬间得到治愈。

“希瓦纳斯。”她回抱住精灵的腰,发自内心的说,“看见你真好。”

希瓦纳斯拍拍她的背,将人类从怀里扶起来,检查她的身体。

几乎没什么外伤,除了手腕上有一个咬痕,在祝福之下已经愈合了,残余一道淡淡的白印。

“谁咬的?”

“啊?这个已经没事了。”她不自然的拉下衣袖。

她手里有一团透明的东西。

希瓦纳斯皱眉,“这是什么?”

唐念将东西往背后藏了一下,迅速塞进口袋,“猫……”

“猫?”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多问。

毫不怀疑为什么猫会是一团透明的、小小的、果冻的模样。

唐念试探,“我能养吗?”

希瓦纳斯提起唇角,露出很淡的笑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是自由的。”

恐妻症,察觉到妻子的谎言,依旧当做没发现。

他想,她不离开就好。

希瓦纳斯一眼都没有再看那团东西,视线片刻不曾停留。

眼前的世界看起来一团糟。

这是谁的世界?

这里的浩劫她做的吗?

她现在仍然需要做这种事吗?

心塌陷成黑洞,希瓦纳斯摸了摸她的眼睛,轻声说,“哭了。”

唐念握住他的手,摇了一下。

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让他表情缓和许多,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背后又一次出现微微扭曲的视觉变化,逐渐撕裂成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唐念甚至能从裂缝里看到自己的公寓。

“回家吧。”

希瓦纳斯拉着她的手,却感觉到她的抗拒。

唐念对回到那个地方有着某种抗拒。

震惊了很久的秦娇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她拼命咳嗽,企图发出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唐念回神,对希瓦纳斯说,“能不能把她一起带回去,她是秦衣的姐姐。”

“当然。”

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好像带一个活人回去,和多带一块石头没有区别。

秦娇快速跟上,在唐念耳旁碎碎念,“姐,以后我喊你姐,我一开始一直以为你说另一个世界是骗人的,还在想你是不是受刺激精神分裂发病了,可刚刚看到你这位……”

她顿了一下,似乎是想不到好用的措辞,“……这位帅哥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骗我。”

怎么可能会有人类长成这个样子!

通过裂缝的感觉很奇怪,像从某种紧密的粘膜中穿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巨大的吸力带动着向后拉。

被原来世界拼命牵扯。

秦娇动作艰难,头也不回,离开了自己的世界。

另一头,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吧。

她钻出来,抬起头。

又一次张大嘴,目瞪口呆了第二次。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和花草香,是森林的独特气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犹如点点星光点缀在地面。

微风拂过窗帘,树叶发出沙沙声,各色的植物宛如一块块绚丽的调色盘。

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吗?

“……”

脚旁是清澈见底的小溪,秦娇甚至能从溪水里看到自己震惊的脸。

哗啦——

几尾银蓝色游鱼跃出水面,扑扇着鱼鳍,缓慢变成了会发光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到树林间。

秦娇捂住嘴。

小溪旁边摆着双人沙发,不远处的巨大灌木上钉着一台电视。

大概三十米外的矮木丛旁有鞋柜和一扇摆在几颗树中间的入户门。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那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压下满心的慞惶失措,谨慎的问,“你们世界,都住在丛林里吗?”

唐念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一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秦娇沉默的消化着。

很久后问,“我该住在哪?”

唐念的公寓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头,整片森林都是她的,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扩得更大了,在里面散步都能迷路的程度。

唐念环顾一圈,在想要不要在这片树林里给秦娇开辟一片地方,让她先住下。

希瓦纳斯调试着水温,让唐念过去洗手,同时轻描淡写地说,“楼上有一层空间空着,没有人用,不如让这位小姐去楼上住。”

“好啊!你们还有二楼!”秦娇简直在用看金子的眼神看唐念,“姐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亲姐妹!”

楼上?

唐念慢半拍想到,楼上不是沙利叶的地方吗?希瓦纳斯在说什么呢。

许久之前,林隅之还在的时候,从把整栋楼过户到了唐念名下,现在林隅之人间蒸发了,这幢楼仍然以合理的方式成为了唐念的资产。

楼下还有空着的房间,前段时间房产经纪人还联系过她,问她要不要对外出租。

唐念给秦娇安排了楼下的住处,结束后给秦衣打了个电话。

嘟声响了半天没人接,于是唐念干脆拜托了希瓦纳斯。

很快,电话便强制打通了,唐念刚道明身份,秦衣便紧张地说,“我现在在兼职,不太方便,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晚点再说吗?”

把唐念完全当成了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秦娇听到秦衣声音,颤抖着喂了一声,“衣衣?”

听筒那边的人也愣住了。

直到秦娇又喊了一声,“你还活着?”

“我一直活着。”另一边传来哭腔,“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怎么会?”

两个人哭得说不出话,唐念头皮发麻,出声,“你不是说你姐姐在另一个世界吗?秦娇的身份符合你的描述,你要不要来见见她?”

听筒那边传来难以置信的哭喊。

“姐姐?”

秦娇哽咽,“是我!”

唐念继续把话说完,“我给你发了定位,你来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一身衣服。”

秦娇跟着说,“再给我带点洗漱用品,还有面膜!”

很快秦衣姐妹相认,场景有点过分煽情,唐念听不下去,把空间留给她们,自己上了楼。

希瓦纳斯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背对着她,肩宽腿长腰细,系着围裙,袖子挽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臂。

每次看到他准备晚餐画面,唐念心里划过异样的感受。

希瓦纳斯总是热衷于投喂她。

每次都细心地照顾她的口味,用心地烹饪着每一道菜肴,像对待挑食的问题儿童一样耐心又温和的满足她的需求。

唐念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她走到身后,扒着他的背,凑头看。

“好香啊。”

感受到温热的身躯贴上来,希瓦纳斯僵了僵。

放慢了动作。

“烤了面包,刚刚在街道上看见了,想做给你尝尝。”

他摘掉围裙,转过身看向她,“饿了吗?”

“有点。”

她语气带着可怜,“我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希瓦纳斯垂下眼眸,认真地看她。

良久后嗯了一声,“瘦了。”

温凉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手腕内侧,被L咬过一口的、已经愈合了的伤疤。

唐念问他,“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你想说的话,会主动告诉我的。”

希瓦纳斯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从来都是这样,没有逼迫过她,尊重她的所有意愿,完全挑不出错处的体贴人夫男。

在他身边,唐念总是很放松,他永远在无微不至的包容着她。

时间倒退了十二个小时。

吃过饭也才不过下午。

唐念躺在柔软的床铺中,房间的光线跟着暗淡下来,空气中弥漫的清新的草木香,心灵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可又在现实与活下去的梦想之间,产生了某种逃避心理。

希瓦纳斯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白皙美好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线。

两片巨大的半透明翅膀垂着,像栩栩如生的水晶雕塑。

她仰头问。

“希瓦纳斯,你能不能带我走?”

她的话语焉不详,连自己都表达不清楚的意思。

精灵却一口答应下,“可以。”

她佯装玩笑地说,“我都没说要去哪。”

“可以。”

“那如果我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了呢?”

希瓦纳斯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