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插错插头事故的整顿,运载火箭测试不光没有耽误进度,反而加快了。然而,作为主抓试验任务的宾雪松,丝毫不敢懈怠,根据以往经验,往往在顺利中蕴藏着不顺利,因此每天他都要细细抠上几个问题。

9月25日上班后不久,就在宾雪松参加一个技术分析会时,装在裤兜的手机震得他大腿发麻。掏出一看,来电显示为“莫宇高娃”,他心里随之一震,随即离开会场……

莫宇高娃是何许人也,竟让他如此不安?原来宾雪松有一件尚未公开的秘密……

2003年4月,总装备部召开“两总”会议,基地弓司令和宾雪松参加了。会上各系统均表示可以按原计划在年内发射载人的“神舟五号”飞船。经过慎重的讨论,总装卢部长最后宣布:“原计划不变,瞄准10月份发射。美国的‘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出事了,不少国家的航天发射计划都做了调整,唯独我们还按原计划执行。虽然要冒很大风险,但这个风险值得冒,因为我们是航天大国,应该担当更多的责任。我们将以新华社的名义发布一条消息。为了慎重起见,消息不说具体月份,用‘今年底以前发射’的字样模糊表述。但是,各系统要按照10月份做准备。”

会后,宾雪松留下来与有关系统协调载人飞行的技术状态。今天是周日,他要去王府井买套便衣。参军后,宾雪松一直穿军装,但最近总部要求,军人在非军事活动的场合不能穿军装,比如上街购物、外出乘坐飞机火车,以及和外宾会面等特殊场合。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他去2号卫星发射场接待外宾,上级要求必须穿西服,他只好向东风银行行长借一套应付了半天。后来宾雪松利用出差机会,在地摊上买了件灰夹克和蓝裤子,此后只要不穿军衣,就是这套灰不啦叽的衣服。弓司令几次讥讽他丢尽了东风人的脸,昨天开完会,弓司令再一次给他布置了买便衣的任务,还特地交待作战试验处阙参谋陪他一同去办,而且要买一件高档的。今天吃完早饭,宾雪松支走了寸步不离的阙参谋,独自一人坐上公交车,换乘地铁,来到了王府井。

他首先走进了赫赫有名的王府井百货大楼,从一楼转悠到二楼、三楼、四楼,看了几种名牌,但价格贵得吓人,动辄五六千,贵的上万,还有两三万的。宾雪松想,衣服不就是遮体御寒吗?怎么成了人们高低贵贱的标志呢?他又想起一次坐火车软卧的情景,那还是军队必须是师以上军官才能享受软卧的年代,他穿了一件上世纪60年代的旧军衣,被列车员一顿臭骂,要赶他到硬座去。最后随员悄悄在列车员耳边说,这是我们的首长,列车员上下左右打量了几分钟,摇了几次头,怎么也不相信他是个首长。

宾雪松就这样看来看去,一个钟头下来,还是没有选上一件既能平时穿着也能出席一些重要活动的衣服。最后干脆不看了,索性下楼到了原来张秉贵卖糖果的摊位。过去每次来京,他都要到这里一趟,与其说是给孩子们买最爱吃的虾酥糖,不如说是欣赏张秉贵那一手抓的过硬技术。他在发射中队当中队长时,就经常以张秉贵为例子,带领官兵苦练过硬的基本功。他早已不吃糖果了,就连儿女也不吃,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瞧瞧。只见一位年轻的售货员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客气地介绍了几种糖果,他最后狠狠心要了半斤虾酥糖。年轻人一手抓,放到称盘,不多不少,刚好半斤。交完钱,他抓了一块放到嘴里,轻轻一咬,还是那么酥那么脆,但好像没有那么甜似的,是糖果变味了还是自己的味蕾变老了?他有个习惯,饭后刷牙后再不吃零食,这次打破惯例,一连吃三块。吃完后,进了趟洗手间,用手捧着自来水,一连漱了三次,还用手抠了抠粘到牙齿上的糖果末。

宾雪松走出北京百货大楼,到了对面的东安市场。他突然想起上大学路过北京第一次逛东安市场的情景,各种各样的北京小吃让他垂涎三尺,无奈囊中羞涩,他只吃了一碗北京炸酱面。改造后的东安市场,他曾经来过,但总是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他信步进去,坐直通电梯到了三层,看了不少男士服装,西装、休闲装、运动装,应有尽有。他看到一个模特穿着的一件休闲服,挺直帅气,极有风度。他上前看了看,用手摸了摸,售货员立马过来说该款式才上市,如何如何好。他问了价钱,听说要3998元,连忙走开。售货员追过来说可以打折优惠。宾雪松问能打多少折,售货员说你先试一试,试好了再说。宾雪松脱下外衣,到试衣间换上,对着镜子一照,的确不错。售货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这款衣服就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打85折,随口报出价钱3398.3元,再给你抹零,3000元。宾雪松心想,这点钱不是拿不起,但非要穿这么贵的衣服吗?宾雪松拿出钱包,看了看,钱包里只有2000元钱,还真是买不起。

宾雪松索性不买了。他看了看表,才9时35分,就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环视着偌大的商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抬头往上一层张望,有电影院。他已经好久没看电影了,何不上去放松放松呢!他买了张马上开演的美国电影的票,进去对号入座,旁边坐着的是一位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女士。电影开始了,主角是个超人,编导赋予他无比神奇的力量,既可以移山倒海,还可以让时间倒流。影片中3D的立体感,把现代科技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令宾雪松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旁边那位女士的举动,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嘤嘤抽泣,嘴里还巴嗒巴嗒地咀嚼着口香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水味呛得宾雪松快要呕吐了。

宾雪松忍不住斜过眼睛鄙视地瞄了她一眼。唉!好似见过似的。是不是哪部电影电视中见过的演员?不可能,演员谁来电影院呢。他侧过身子又看了她一眼,虽然看不到正面,但从侧面看了还是觉得面熟。他把大脑存贮器里的记忆功能彻底打开,浏览了一番,并未找到与之相对应的影子。还是看电影吧!然而,看了一会,又不自觉地扭头望了她一眼。此时她也转头45度,俩人打了个照面。

“宾雪松!”

从那个女人嘴里轻轻地然而却是实实在在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是你呀,莫宇高娃!”

宾雪松也迅速地从大脑里搜索出了自己初恋情人的名字。

莫宇高娃和宾雪松同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子女,两家同在一个连队,父亲同是王震将军率领进疆的军人。虽然莫宇高娃是蒙族,但丝毫不影响两人关系。他和她像兄妹似的,常常在戈壁滩的红柳堆里捉迷藏,挖沙葱,弄得灰头土脑。上学后,从小学到高中,同在一个班级,还曾经是同桌。两人学习成绩都不错,每次考试都在班里的头五名之列。高中毕业后,宾雪松报考工科,莫宇高娃报考文科,上大学时虽然分开了,但放假后还是相约一起回家。就这样,两人由相近相亲到相爱,并确定了恋爱关系。大学毕业后,宾雪松参军到了东风发射基地,莫宇高娃留校任教。在婚前调查时,因为她舅舅曾经当过伪警察,组织明确告诉宾雪松不能和莫宇高娃保留恋爱关系。就这样,宾雪松含着眼泪,给她写一封长达10页的信,回顾了两人从小到大的亲密情感,倾诉了自己对她的爱慕,隐隐约约说了自己再不能和她相处的原因。为了自圆其说,他还引用了恩格斯论婚姻家庭的一大段论述,说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就这样,他决绝地和她断绝了一切来往。莫宇高娃是个十分好强的女性,接到信后,气得一把火将信点着。烧到一多半时,她又用脚踩灭,那几页残缺不全的断交信至今还压在她一个极其私密的箱底里。

两人阔别30多年,今日相见,实属巧合。莫宇高娃和宾雪松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立马遭到旁边一位胖丫头的白眼。

莫宇高娃还了胖丫头一眼,拉起宾雪松离开影院。到了明处,她转着圈结结实实地把他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到右看了个遍。最后,她站在他面前,用灼热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他说:“没怎么变化,特别是眼神,还是那样。走,吃饭去,我请客。”

“那怎么成?”宾雪松连忙说,“哪有让女士掏钱之理?”

“石头哥,还是小时候的规矩。”莫宇高娃突然叫起了他的小名,然后嘻嘻一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只要我叫一声石头哥,你没有不听我的。喜欢吃什么?飞禽走兽还是海鲜生猛?”

“还是那个不讲理的尕妹!”在他们那里,人们把最小的叫做尕,因而她就有了“尕妹”的小名。

“到东来顺吃涮羊肉。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宾雪松上大学路过时,每次都约莫宇高娃在北京等他,都到东来顺吃一顿涮羊肉。

两人来到东来顺,要了个靠窗座位。服务员递过菜单,莫宇高娃点了一盘最好的羔羊肉,要了几样蔬菜和一瓶二锅头。

两小无猜的伙伴见面,他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起了各自的经历。莫宇高娃告诉宾雪松,自从接到了宾雪松的断交信后,她哭天喊地,大骂宾雪松忘恩负义,是当代的陈世美,发誓要找一个比宾雪松更强的男人。就在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系里一位年轻美貌的专职团总支书记把她从悲伤中拯救出来,劝她“风物长宜放眼量”。就这样,她和他结婚了。婚后过得很幸福,不久生下了一位千金。女儿集中了她和他的特点,活泼漂亮,聪明伶俐,十分可爱。她自己的教书生活也丰富多彩,恢复高考后,她负责讲授古典文学,受到学生的热烈欢迎,堂堂爆满。她讲《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四大名著,讲《聊斋》,讲《金瓶梅》。讲《金瓶梅》时还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波,受到一些人的谩骂和批判。但她硬是顶住了,用鲁迅的话反击,搬出毛泽东主席对《金瓶梅》的五次评价去堵他们的嘴。就这样,她成了学校的名人。后来,她把研究《金瓶梅》的成果写成3篇论文发表,一下子震惊了学术界。她的爱人后来也荣升大学的党办主任。在全民经商潮中,爱人不听她劝阻,拿出所有积蓄,毅然下海经商,在北京中关村开办公司。第一年亏本,第二年受骗,第三年她破釜沉舟也跟着下海。经过几年打拼,赚了不少钱。后来公司上市,现在已经达到上亿资产。就在顺风顺水之时,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小三。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和他离婚了,得到一套别墅,还分得公司51%股份。

“这辈子就剩下钱了。”莫宇高娃说完自己的故事后,淡然一笑,“你呢?”

“我的故事肯定没你的曲折。”宾雪松也淡淡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在给你的长信中我已经表白了,我是怀着非常内疚的心情给你写那封信的。其实我心里非常爱你,但组织上不批准。作为军人,服从是天职。无奈之下,我只好回家另找对象,匆匆见过几个,不是我没有感觉,就是人家嫌弃我。就在我无功而返的途中,遇到了同班同学苏婵娟,‘**’中她差点被逼死。我十分同情她的遭遇,1971年和她结婚,第二年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1975年,苏婵娟特招入伍。也是天有不测风云,1999年我爱人得癌症去世了。”

听了宾雪松的叙述,莫宇高娃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她叹了口气说:“石头哥,你也是个苦命人呀!没再找一个?”

“没有。”宾雪松摇摇头,“你呢?”

“我?”莫宇高娃被他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端起酒杯,对宾雪松说,“来,把这杯酒干了,再慢慢对你说。”说完和宾雪松碰杯,一饮而尽。

莫宇高娃说:“不瞒你说,我对男女之情一直看得很重,有个男人在身边才感到踏实。女儿到加拿大读书,我空守一栋别墅,孤独寂寞难熬呀!为此有段时间我拼命玩,曾经玩过高尔夫球,但没几天就不感兴趣了。去舞厅跳舞,没有一个心仪的舞伴,几次下来也厌烦了。后来我又重新对四大名著和《金瓶梅》、《封神演义》、《儒林外史》、《西厢记》等中国古典文学进行研究。不过心里最想要的还是找一个理想的伴侣。”

莫宇高娃用火辣辣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石头哥,喝了一大口酒后继续说:“想归想,不过太难找了!离婚不到半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此后就经历了一段漫长相亲时段。通过相亲,让我看到了社会的万花筒,看到了人性的丑恶。有的人是冲着财产来的,有的人是看我还有几分姿色,有的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动手动脚要上床。后来我改为上网聊天,从聊天中物色对象。你别说,我在网上聊天还真结识了一位很有品位的男人,他博学多才,谈吐优雅,性格温顺,很谈得来。但不知何故,就在我提出见面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他,再也找不到了,把我后悔死了。后来又在网上聊过两个,一个是没聊上几句感觉对方太没品位了,一个还算聊得来,但最后却是见光死。”

宾雪松嘿嘿一笑,调侃说:“你这个尕妹还真新潮呀!”

莫宇高娃说:“上网聊天算什么嘛!你没有上网聊过吗?”

“上过,但时间不长。”宾雪松突然想起了上网聊天时遇到一个很谈得来的人。

“遇到美女了吗?”莫宇高娃穷追不舍。

经她一问,宾雪松不觉脸红起来。他是个老实人,只好坦白交待:“我也遇到一个挺有档次的女性。那段时间天天上网和她约会,聊得相当投缘。有一天我开会,她硬是在网上等了我一个钟头。听她说,她是唱着《敖包相会》在网上等我的,其他人想和她聊,她一概拒绝……”

“你是‘月光下的男人’?”

“你是‘月亮天使’!”

哈!网友。宾雪松和莫宇高娃竟续上了网缘。难道真是老天有眼,非要把他俩撮合在一起不成!在莫宇高娃的频频提议下,两人把一瓶酒干完了。莫宇高娃得知宾雪松要买衣服,就硬拉他到三楼男士服装店,宾雪松指着刚才看上的那件夹克衫。莫宇高娃连忙摇手,说档次太低,一把将他拉到一家外国名牌服装专卖店,亲自为他挑了一件美国花花公子名牌休闲服。宾雪松一看,式样很好,衣料也好,服务员拿给他试穿,他对着镜子一照,真是人靠衣衫马靠鞍。莫宇高娃问他满不满意,他连连点头。莫宇高娃让服务员拿件新品,宾雪松问了问价钱,服务员说原价8888元,今天特价6666元。宾雪松一听,心想这件衣服一下子花掉了他两个月的工资,连连摆手说不要。莫宇高娃哪里听他的,说这是尕妹送给石头哥的见面礼物,刷卡买下了。

从东安市场出来,莫宇高娃叫了辆出租,非把宾雪松拉到她家不可。经东长安街,出建国门,上京通快速,不一会就到了通州运河边上的一个僻静典雅的小区。进门后右转、左转,再左转、右转,到了一个单独院子门前下车,在树荫映衬下,一幢占地两亩的欧式别墅出现在眼前。莫宇高娃一边开门,一边大喊阿姨。大门打开,一位身体微胖、脸色红润、穿着一件紫红色毛衣的40多岁女人迎了出来,拿出一双丝绒拖鞋,招呼宾雪松进屋。

宾雪松扫了一眼金壁辉煌的大厅,一盏水晶大吊灯占据了客厅中央的显著地位,迎面电视墙的一台液晶大电视机十分显眼,几张华丽的欧式沙发在电视机的对面。右边是落地大玻璃窗,左边桦木楼梯通向二楼。莫宇高娃看到宾雪松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停地搜索的样子,笑着带他上楼。三楼是个阁楼,迎面一大间放着乒乓球案子,左边几个稍小点的房间,分别放有跑步机、按摩椅、飞镖盘等运动器械,右边的几个房间挂了不少名家书画,还摆放了不少根雕奇石。莫宇高娃指着几件精品,说是花了几十万从缅甸买来的。转而带着宾雪松返回二楼,二楼有书房、大小三间卧室。书房挺大,中央一个大大的老板桌上有电脑、打印机、复读机,两边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从小喜爱读书的宾雪松驻足书架前,贪婪地看着书脊上标的书名,中国名著、世界名著占去了三个书架。宾雪松一下子被众多的名著吸引了,莫宇高娃说只要喜欢只管拿去读。宾雪松笑着说,待以后有空,我一定安安静静坐在你的书房里读上半年。莫宇高娃嘻嘻一笑,不说半年,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都成。莫宇高娃接着邀请他进到了朝南正中的主卧室,一张华丽的欧式大床摆在中央,右边一个门通向卫生间。正当宾雪松惊愕地欣赏着室内陈设时,莫宇高娃紧紧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