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带着象棋来到周副院长家里。

周副院长的家位于距离山南二院不远的地方,准确地说,与山南二院一墙之隔,是其家属区。当时有山南二院职工不想要医院集资房,周副院长姐姐通过关系为弟弟买了名额,于是两家人都住进了山南二院家属区。

鲍医生和周副院长一个单元,楼上楼下的邻居。

按响门铃,迎接侯沧海的是一张略带怒气的脸。

“找谁?”

“我是侯沧海,找周院长。”

“周鑫,有人找。”

从客厅传来拖鞋声音,周副院长出现在门口,热情地道:“你带了青杠棋子。不错,我以前用过,沉甸甸的,手感很好。”

开门的中年妇女杨红没有跟侯沧海打招呼,自顾自地回到厨房。这些年来,她和大姐周瑛一起制定了一个规则:不带医药代表进家门。

经过这些年实践,证明这个规则是正确的,家里非常清静。今天周鑫居然将大姐和自己的话置之耳边,居然邀请了一个医药代表参加他的生日。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是周鑫生日,她绝对会将这位闯入家门的医药代表拒之门外。

侯沧海换了拖鞋,大大方方走到厨房边,笑容满面地道:“嫂子好。”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此人已经进了家门。杨红回头道:“你到客厅坐吧,别客气。”她想挤出点笑容,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医生相对医药代表来说,占据了绝对上风,连带着医生家属都没有将医药代表瞧在眼里,特别是发生二七医院与山南二院医生婚外恋之事以后,整个山南二院家属区都弥漫着排斥医药代表的气氛。比较吊诡的现实是普通医生们真要想增加收入,医药代表所发的临床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渠道。

当侯沧海回到客厅之时,杨红又伸头朝客厅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医药代表倒是一表人材,不猥琐,还真有自己家客人的模样。

周鑫和侯沧海在茶桌上摆好了战场。楚河汉界分明,双方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布局。布局之时,局势还不算紧张,两人聊了起来。侯沧海这才知道今天是周鑫生日。对于侯沧海来说,这是一个重要失误,在做医生档案时,有出生年月日这一栏,自己一直在主攻周鑫,居然没有想到这是他的生日。

这与经验有关,以后遇到这种主攻对象以后,侯沧海肯定会查出主攻对象所有敏感日期。

短短几句聊天,侯沧海还了解到周家姐弟的两个子女都在读大学,周瑛女儿在读医科大学,周鑫儿子则没有学医,在音乐学院读书。

象棋进入中场对峙阶段,两人都知道遇上了对手,闭口不言,专心下棋。

门铃响起,周瑛进入。杨红站在门口悄悄地道:“大姐,你弟弟脑袋进水了,今天过生日,把一个医药代表弄进家里。”

周瑛目光威严地看了正在下棋的两人,道:“那个医药代表是哪个公司的?”

杨红摇头道:“不知道。这个人看起来还不错,高高大大的。”

侯沧海见到在医院高不可攀的周瑛以后,微微点头,然后继续将精力集中在棋盘上。他采取这样态度面对周瑛是经过设计的,如果在家里也用医院里见到医生的讨好态度,不免被人看轻。

周瑛用眼角余光看了这两人一眼,跟着弟妹进了厨房,今天是弟弟生日,她这个当姐姐也不想破坏生日气氛,将一肚子唠叨忍到肚子。在厨房里,她还是忍不住对杨红道:“这个医药代表以前来过吗?”

杨红眼圈发红,道:“第一次。而且事前没有给我说,直接把人邀请到家里。姐,你弟弟最近变得很多,杜青距离南州不运,他有一个月时间没有回家。”

周瑛脸色十分严肃,道:“是不是有外遇了,真有了外遇,你不能软弱。干脆我给你姐夫说,把他调回市里,天天在一起,总会少些风险。”

杨红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专心下棋的丈夫,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弟弟最近总是闹别扭,给他说什么事,总拧着做。就算不拧着做,话不好听,脸色不好看。”

做好了饭菜,杨红站在客厅,叉着腰,道:“下棋的,吃饭了。”

侯沧海欲站起来,周鑫摆摆手,道:“等会,你别走,我肯定还有破解之法。”

杨红又叫了两遍,周鑫仍然坐在棋盘前苦思。周瑛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痴迷于下棋,见到弟弟模样,有几分好奇,便走过去看了看。

棋局很明显,周鑫必输无疑。

周瑛知道弟弟棋艺不错,下得如此被动,说明对方很强。她瞄了一眼年轻的医药代表,道:“周鑫,认输吧,没有机会了,再下也是白下。”

周鑫抓了抓头发,终于放弃了挣扎,道:“等会吃了饭,我们继续下两盘。”他朝客厅看了一眼,道:“姐夫不来?”

“给你说了三遍了,姐夫要去开会,来不了。吃饭吧,等会冷了。”周瑛说话是一种无可置疑的声音。

侯沧海站了起来,道:“周主任,你好。”

周瑛得知侯沧海来自二七公司以后,脸色仅有的平和之气顿时消失。若非是弟弟过生日,她铁定要主动往外赶人了。她是性格强势之人,将不满挂在脸上,不拿正眼瞧侯沧海。

侯沧海来到周家之时,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这顿饭还是让他吃得度日如年。周鑫似乎压根不在意姐姐的态度,开了一瓶山南特曲,与侯沧海对饮。他的酒意似乎很快上来,在席上大声讨论起上一盘棋的得失。两人都是高手,在席间几乎将每一步都在口中复盘出来。

周瑛原本板着脸,听着两人凭记忆复盘,逐渐在脑海中形成了一片楚河汉界的战场。棋至三分之二时,弟弟已经必败无疑。她几次想要插话,又忍住了。

侯沧海和周鑫喝完了一瓶酒,周鑫又到柜台去拿了一瓶酒,放在桌上。忍耐了半天的杨红终于发怒了,道:“周鑫,今天你够了。你跟我,到卧室来。”

周鑫原本想要反抗,多年来形成的积习还是让他下意识站了起来,跟着妻子来到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侯沧海和周瑛。周瑛利眼如刀,道:“二七公司是大公司,素来不到城郊小医院,你为什么与我弟弟混得这么熟悉,是什么目的?”

上一次侯沧海感叹过与聪明人打交道舒服,今天他又面对另一个聪明人,于是尽量不说慌,道:“我是二七公司新成立不管部的主管,二七公司所有以前没有进入的医院都由我负责。我到过山南二院,也到过杜青医院。”

周瑛打断他的话,道:“杜青医院能有多少销量?你这人阴险,我弟弟没有心机,你接触他,就是为了接触到我吧。我以前说过的话算数,只要我还在药剂科,二七公司的药就别想进来。如今可替代的药品千万种,不缺二七公司。”

侯沧海也不示弱,更没有道歉,道:“这是我的工作而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做不进山南二院,二七公司依然能够生存。你可以拒绝二七公司,这或许是你的权利,但是你不能凭白无故的侮辱我的人格。我是在周鑫副院长家里作客,周主任过来侮辱弟弟的朋友,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不给弟弟起码尊重。你弟弟不是你的傀儡,他是有自尊心的男人,你作为大姐,有恩于他,但不是凌架于他头上的理由。”

侯沧海来到周鑫家里以后,从其家庭成员之间的态度,再结合以前的资料,看出了强势大姐和弱势小弟之间情感纠葛。 说这一段话时,他是站在周鑫角度说话,而且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另一方面,周瑛作为药剂科主任,多年来形成针对医药代表很强的心理优势。侯沧海在其面前势弱,并不一定能讨到好,就如无数正常拜访她的医药代表一样。他决定赌一把,逆其道而行之。

周瑛完全没有料到一个小业务员会如此犀利地评价她的家事,怒气上涌,道:“住口,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从卧室里传来争吵声,随即周鑫怒气冲冲地来到客厅,他抓起桌上的酒,扭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道:“我受够了,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就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读书如此,谈恋爱如此,找工作如此,现在交个朋友你们都要管。凭什么我就不能和医药代表交朋友。今天我就要把侯沧海带回家,天塌没有,地陷没有?”

周瑛夺过酒瓶,道:“别喝了。借酒发疯,什么素质,在外人面前丢脸。”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周鑫憋了很久火气,又喝了酒,所以敢在卧室里责骂妻子,可是在半母半姐的大姐面前始终不敢太过放肆,于是掉头对侯沧海道:“不让我在家里喝,我们出去。你们管天管地管空气。我怕了你们,不回家总是可以吧。”

他怒气冲冲摔门而了。

侯沧海紧跟着走了出去。

周瑛追到门口,道:“你,你,把周鑫看好了,不要出事,出事和你算总账。”

侯沧海赶紧出门,紧跟在周鑫身后。周鑫走出小区,这才停下脚步,回头对侯沧海笑道:“我是装醉的,在杜青医院里,我是可以喝一斤酒的前排高手。今天是借酒装疯。”

侯沧海紧跟周鑫身后,道:“为什么要装疯?”

周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处于亢奋状态之中,不听侯沧海劝阻,坚持继续找个餐馆喝酒。两人走进附近一家古典装修风格的餐馆,坐在一个小包间,继续喝酒。两人刚才已经喝了一瓶,各自喝了三两以后,周鑫是真的酒精上头了,第一个表现是眼睛明显呈现迷离状态,第二个表现是开始讲起伤心事情。

“你今天与我姐接触了吧?她肯定趁着我到客厅之时,很冷静地打击了你。哈哈,果然如此,她就是这种风格,我从小就是在这种冷暴力下长大。大姐既是姐又是母,我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听话。考大学,选专业,谈恋爱,找工作,这一切都是大姐操办的。我老婆简直和大姐是一直模子刻出来的,两人穿了连裆裤子,对我实行法西斯统治。我后来找到姐夫,干脆调到杜青县医院去当副院长,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我姐夫同情我,但是爱莫能助。”

侯沧海的前女友熊小梅家庭情况与周鑫面临情况有异曲同工之妙,家人总会以爱的名义来伤害自己所爱之人,此时,爱变成了一柄伤人利剑,将所爱之人刺得千疮百孔,所爱之人还没有地方说理。

侯沧海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劝解本身没有任何用处,静静听周鑫讲述。

周鑫谈了一会儿自己在两个强势女人夹击下受到的折磨,随后话题不知不觉中转了向,谈起了大姐。从这一刻开始,侯沧海充分感受到了周鑫发自内心对姐姐的爱。

“我姐是苦命人,也是个劳碌命……我爸妈走得早,没有姐姐,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屎……我家那位跟着我姐学,简直一模一样,她凭什么,又不是我妈,还不是我姐,就是给我生了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儿子比我勇敢,姑妈让他学医,他偏偏不学,去学音乐,将我姐气得两天没有吃饭……我姐以前是知青,有过一个孩子,后来为了我爸妈以及我,回来跟一个当权派结了婚……我知道她还在想着那个小孩子,是个女孩,比她现在的女儿大个四五岁……那个年代的事情,很复杂,细节我也说不清楚。对了,你是江州人吧,还在政府机关工作过,找个时间,我和你悄悄到江州去找一找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外甥女。”

“嗯。”这是周瑛最隐秘的个人隐私,并不在侯沧海想要探求之路上,他没有搭腔。

“那就一言为定,我姐是钢嘴铁牙,对于以前的事情从不讲半个字,我问过多次,都没有办法知道一点信息。我姐的脾气,不是一般的钢。”

两人喝了大半瓶酒,周鑫终于现场直播,吐得满地都是。现场直播是比较保险的状态,将肚子里的酒吐了许多出来,人不容易出事。周鑫吐完之后,清醒了许多,只觉肠胃反应依然强烈,便要求到附近曾经工作过的中医院输水。来到中医院后,他径直走到急诊科,进门道:“喝醉了,输。”

急诊科里多数医生和护士赶紧将周鑫弄到单间,直接挂瓶。

在急诊室里等着周鑫清醒之时,侯沧海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他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周家的事,突然,一道闪电从头脑中划过:周瑛曾是江州知青,生有一个女儿,而吴小璐妈妈就是南州知青,从年龄来算差不多。有无这种可能,吴小璐就是周瑛的女儿?

(输水效果不错,下午四点钟时,周鑫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经过了这一次请客事件,周鑫与侯沧海关系进了一步,由医生与医药代表关系开始朝着朋友关系转化。

“我喝了酒,家里闹得厉害吗?”

“说话声音大了些,总体还是挺平静。你姐不想去见未曾谋面的女儿?”

“要论对姐姐的了解,我算是第一。她背负的东西太多,外表形成一个硬壳。她其实随时可以见到那个女儿,想得太多,就是走不出那一步,犹豫了二十来年。”

“你姐姐为了家庭做出了贡献和牺牲,但是对于她的女儿来说,她的妈妈太心狠了。虽然当年有特殊背景,可是对于女儿来说,她确实是失去了母亲。”

周鑫是聪明人,听侯沧海说得奇怪,疑惑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认识那个女孩。”

侯沧海道:“现在不敢确定,只是觉得有一个认识的女孩子很符合这几方面的条件,但是我现在犹豫是否证实这件事情,如果周主任没有这个想法,让她们相见不一定是好事。”

周鑫道:“让她们见面吧,见面吵闹,总比在背后思念更符合人性。”

两人商量一阵,侯沧海和周鑫一起回到了山南二院家属院。侯沧海没有再上楼,在小区中庭等待。十来分钟后,周鑫偷偷摸摸带了一个影集过来。影集里有姐弟俩从小到大的相片,相片中,有许多周瑛抱着弟弟拍照的镜头。翻罢相片,侯沧海指着那一张周瑛年轻时候的单人相,叹息一声道:“不用作DNA鉴定了,妥妥的母女俩。你姐那个急性子,却生个非常温婉、心地善良的女儿。她叫吴小璐,是你们的同行,毕业于山南医科大学。”

意外地知道外甥女下落,周鑫激动起来,要求马上见面。

侯沧海此时犹豫了,道:“周院长不要激动,二十多年过去了,不急在这一时。”

周鑫道:“我怎么能不激动,那是我姐的女儿。你放心,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不会影响到双方家庭。”

侯沧海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征求吴小璐的意见。打通吴小璐电话后,侯沧海道:“小吴,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很犹豫。我前一段时间拜访一个医生,关系处理非常好。这位医生的姐姐曾经是江州知青,生了一女,留在江州。我在他家里看到了一张相片,她的相貌和你有九成接近。”

吴小璐没有料到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会儿,道:“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你在哪里?在南州,那我们见一面,可以让那个医生见面,如果真是那么回事,我得叫他舅舅。我没有带小时候的相片,都在江州。最近的相片倒是有,我带一张吧。”

周鑫回家以后就翻老相片,索性抱着老相册急匆匆下楼。杨红当时正躺在**怄气,没有理睬行为怪异的丈夫,等到丈夫出去以后,她跑到窗口观察丈夫。

丈夫和那个医药代表在中庭翻相册,看相片,滴滴咕咕,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出中庭。

作为长期在家里执政的执政党首领,杨红很难忍受住丈夫这个在野党的背叛,骂了一会儿引诱丈夫的医药代表,仍然不解气,便给大姐周瑛打通了电话。一般家庭,兄弟媳妇和大姑子关系往往不好,周家恰恰相反,两个女人关系很好,形成了共同管教周鑫的联盟。

接到杨红电话以后,周瑛道:“侯沧海是一个才出来混的医药代表。他没有掌握好分寸,居然介入到医生的家事之中,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他。”

说这句话时,她没有料到这个“一根手指就可以摁死的跳梁小丑”会深深地介入到医生家事,而且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距离山南二院不远处的茶楼里,周鑫心里在颇不安宁,每当有年轻女子进来,总会伸长脖子观看,如一只吊着脖子的板鸭。伸长了数次脖子以后,终于见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出现在楼梯口。

侯沧海招了招手。

周鑫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女子,忽然拍了桌子,道:“没错,肯定有我们周家血脉,和我姐年轻时候真是太像了,气质简直一模一样,走路也是一模一样。”

吴小璐与侯沧海打过招呼以后,面对周鑫,沉默不语。她脸上肌肤素来白净,今天白净得苍白。

周鑫没有说话,郑重地将姐姐年轻时的相片放在桌前。吴小璐如地下党接头一样,也将自己的相片放在桌前。

两张相片各有一个年轻女子,年轻的周瑛穿了一件素色衬衣,黑色长裤,身后一颗黑白分明的老树。年轻的吴小璐穿了一套浅色长裙,站在一片碧蓝的海边。服装不同,背景不同,但是两个女子身材接近,相貌有七分相似,神情有九成相似。她们的脸微微向左,对着镜头都没有笑意,沉思中带着忧郁。

两个人的忧郁目光透过相纸,在虚无的空间交错在一起,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周鑫将家里的老相册翻开,做了一个请吴小璐翻阅的手势。

吴小璐选择了坐在侯沧海身边,而不是靠近周鑫的位置。坐下以后,她仔细地翻看周家老相片,一张一张仔细地看。周鑫原本想解释相片里的内容及来由,吴小璐举起手,摇了摇,示意周鑫不必说话。看完一遍,吴小璐再看了一遍,然后将相册合拢,还给周鑫。

周鑫试探着道:“你听爸爸谈起过妈妈吗?”

吴小璐道:“小时候我常问这个问题,后来接受现实了,也就不问这个问题了。”

周鑫觉得心里堵得慌,搓着手,道:“你爸爸姓什么?”这个问题刚出口,他觉得自己很蠢,道:“当然姓吴了,我是问,他是做什么的?以前是知青吗?”

吴小璐还以为侯沧海讲过自己身世,看了他一眼。

侯沧海解释道:“这是一次偶然发现,周院长谈起姐姐的事情,我觉得完全就是你身世的另一半。看了周院长姐姐相片更觉得相似。我还没有做介绍,周院长是杜青县医院的副院长,他的姐姐周瑛是山南二院药剂科主任,我是通过工作原因结识周院长。至于你家里的具体情况,还真没有给周院长谈起过。”

吴小璐道:“我爸叫吴培国,以前是知青,后来进工厂,现在在江州体委工作,一直没有结婚。”

“啊,这样啊。我姐后来结婚,又离婚,现在丈夫是卫生局乔小柱。”周鑫没有料到吴小璐的爸爸居然一直没有结婚,这让他有点紧张,怕给姐姐惹来麻烦。

乔小柱是市卫生局领导,吴小璐以前在黑河医院时,看见过由他签发的文件,还有点印象。基本上可以断定找到了母亲以后,她陷入另一种情绪:“就算是当年有特殊情况,可是她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根本不打算认我,我也不想认这种母亲。”在小时候,她经常做白日梦,白日梦的主角是漂亮母亲,母亲远比认识的所有女老师都要漂亮,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拿着水果糖,还有红裙子,自己在所有同学羡慕的目光下离开了学校。

这个白日梦持续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实现过。当自己不再做类似白日梦时,母亲却极有可能出现在自己身边。

周鑫陷入了左右为难境地。他从小被姐姐抚养长大,自然知道姐姐的心病。可是姐姐如今家庭幸福,贸然又出现一个孩子,而且孩子父亲还一直未婚,如果让他们相见,说不定会引起家庭战争,如果真是这样,一桩好事就要变成坏事。

吴小璐用实际行动打断了周鑫的犹豫,道:“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周瑛吗,我马上给我爸打电话,核实一下。”记下名字以后,她就走到角落,给父亲通电话。

见“外甥女”举起了电话,周鑫也就不再犹豫和忐忑,安心地等待命运抉择。他望着吴小璐身影,道:“侯沧海,你见过吴培国吗,你觉得他会不会影响我姐现在的婚姻。”

侯沧海道:“我与老吴挺熟悉的,老吴在体委工作,喜欢下象棋,围棋特别精通。他十有八九知道你姐下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找过,又从来不告诉小璐,肯定不会来惹麻烦。他是一个潇洒的人,也是一个善良的人。”

周鑫苦笑道:“我家下象棋是传统,一定是我姐教会那个老吴下象棋,所以他的象棋水平一般,围棋水平高。我姐不会下围棋,围棋肯定不是我姐教的。”

正说着,吴小璐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淡淡地道:“打通没人接。”

到了此时,周鑫也就不再犹豫,拨打了姐姐电话。

周瑛正坐在书房里读书,以前她心情不佳时总喜欢独自坐在书房,哪怕不读书,书房安静的气氛都让她觉得心平气和。接到杨红电话以后,她在心里浮现起那个可恶的医药代表的身影,咬着牙齿骂了几句,在心中给他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子。她原本想给弟弟打电话,拿起手机又放下,等着弟弟来电作解释。

终于,弟弟电话打了进来,第一句话是:“吴培国是谁?”

对于周瑛来说,吴培国是心底最隐秘的记忆,如今从电话线里传来这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狠狠地打在周瑛的耳膜上,通过神经直击心脏。她捂着心脏,一下瘫在椅子上,电话里继续传来的话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

她重重地将话筒扣在了桌上。

周鑫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明白“吴培国”肯定是以前知青点的前姐夫,否则姐姐不会如此失态。姐姐从农村回来时年龄不大,吴培国应该比姐姐年龄更小一些,在当年的那个时代,他们两人的恋情肯定受到过严酷的考验。

吴小璐一张小脸显得更加苍白,苍白得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她对侯沧海道:“侯子,我想走。”侯沧海安慰道:“既然来了,就多等一会儿,二十多年都等过去了,不要再意这几分钟,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时,吴小璐手机电话响了起来。接通后,传来了吴培国笑声:“女儿,什么事情啊?”笑声中,还有棋盘与棋子碰撞时发出了砰砰声音。

“你认识周瑛吗?”

“不认识,我从来都不认识周瑛。”

吴小璐原本以为爸爸会很吃惊,不料,爸爸根本没有思考,脱口否认认识周瑛。她捂着话筒,对侯沧海讲了这事。

从周鑫神情来看,他姐显然是认识吴培国的。为什么吴培国要否认此事?侯沧海觉得很纳闷。

吴小璐看着周鑫,又问道:“你认识周鑫吗?”

“什么,说谁,周鑫!”吴培国手机突然从手中脱落出去,摔在地板砖上,屏幕裂开,无法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