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

昭帝端坐于龙椅,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几道刚送上来的折子,时不时落下手中的御笔。

御前侍奉的太监洪九轻着步子进门,立在殿中小声喊了句。

“皇上,玉荇公主求见。”

这一辈的公主封号皆从了玉字,以名字最后一个字合成她们的封号,所以,楚荇的封号便是玉荇。

昭帝的子嗣并不算丰,到如今活下来的也不过六人而已。

除了排行第四的楚荇,还有娴贵妃所生的一双儿女,分别是排行第二的皇子楚敬和排行第六的公主楚纯。

其次便是柳嫔的五公主,以及瑜妃的三皇子。

还有个贵人膝下刚满三岁的小公主。

洪九见一直没动静,便大着胆子抬头瞧了眼,就见上面的主子正手执一本奏折,看的眉头紧缩。

洪九在心里叹了口气。

比起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如今不过年岁刚过四十五的皇上,竟也渐渐显了疲老之态。

且不说昭国近些年天灾不少,就连朝堂都纷纷朝着已经成年的两位皇子站队,各怀心思。

他能看得出,皇上如今开始力不从心了。

如此想着,洪九就听着上面的人开了口,“她不在公主府中好好待着,来求见朕做什么?”

“回皇上。”洪九赶紧低头回话。

他赶紧将今日一早在公主府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尽可能不偏不倚地陈述事实。

待他讲完,帝王心思却压根没放上去,直接又问了句,“你的意思,她不是为了萧家求情来的?”

洪九只觉得背后的汗唰的一下子就淌下来了。

别人不知晓其中的实情,可他伴在帝王身边多年,又如何不知皇上对萧家手中兵权的忌惮?

“皇上。”洪九倒是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老奴伴驾多年,又亲眼见着公主从牙牙学语到离宫成婚,她的性子老奴都清楚,您又岂能不知?”

玉荇公主从小看似霸道冷漠,可她私下里对人是真的好到没话说。

萧家出事,要说她半点不急,怎么可能?

此话说完,洪九就听上面又没了动静,小心抬头看了眼,就见皇上再次拿起了奏折批阅。

好像刚才上面的人没开过口。

外头的日光渐渐毒辣,晒在养心殿门口的地砖上,如用火烤过一般。

楚荇跪的身子笔直。

她额上已然现了细细小小的汗珠,偶尔有一颗滑落在脸庞上,又很快顺着白皙的脖颈滚进了宽大的宫裙消失不见。

旁边的青雉稍微挪动了下跪的生疼的膝盖,小声提醒道,“公主,您都跪了一个时辰了。”

虽说眼前算不得夏日最热的时候,可秋老虎的威力依旧不敢让人小觑,照样能将人晒的没了气力。

“奴婢替公主跪在这,您去阴凉处歇会?”青雉劝了句。

楚荇摇了摇头。

尽管她此时身上因着出了汗黏腻的很,可比起萧家众人在闷热的牢狱里受的苦,算不了什么。

“儿臣求见父皇。”楚荇再次喊了一句,额头重重抢地。

这些年,因着母后被人算计诬陷时,她曾经最信任的父皇,却查都不查,就顺势将母后打入冷宫,后来母后在冷宫病死,她心里是有恨的,所以幼时常常踏足的养心殿,再也没有来过。

可现在。

为了亲人,她不得不来。

就在青雉又陪着跪了半个时辰,咬牙要去拿点水时,养心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的洪九公公紧着步子走了出来。

“洪公公。”楚荇抬头看他,“父皇他……”

洪九看着晒得脸色通红的人儿,立刻吩咐人端了遮阳伞过来,又拿来温水漱口。

楚荇道了声谢,勉强站了起来,眼神却亮的很。

“公主,随老奴进去吧。”洪九轻声道。

将青雉留在外面,两人一前一后入了殿中,楚荇低头行礼,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请父皇安。”

“驸马与安阳侯之间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昭帝头也未抬,像是闲话般,“都是成婚前的一些荒唐,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孩子到底是沈家的,让他们入了沈家家谱便是。”

说罢,他不轻不重地将奏折放回了原处,打算拿另一本。

昭帝继续道,“若无其他事,便退了吧。”

洪九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些年皇上跟公主的情分到底是生分了,有人如此欺辱公主竟也要轻轻揭过。

他见殿中跪着的人儿没接话,只好小声提醒,“公主?”

话音不等落下,他就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眼前的公主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可她肩膀微微颤抖着。

像是哭了!

洪九带了一丝惊慌地上前,又下意识地看了眼上面的主子,心思早已千回百转。

他稍抬高了声音,“公主别哭,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跟皇上说,千万别憋着呀!”

昭帝这才抬头看了过来。

他皱了眉,将手中的御笔随意丢回了笔筒,也不说话。

安静的殿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楚荇开始传出隐约的抽噎声,伴随着她肩膀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忍耐的抽泣转为寻常的痛哭。

“公主,您这般哭,皇上会心疼的。”洪九到底是劝了句。。

他说完,便朝着上面看了眼,又悄摸地挪了步子出门,还不忘将屋门关上。

楚荇哭的满脸是泪,抬头时明显看着眼睛都肿了一圈,通红吓人。

“父皇。”她哑着嗓子出声,“我不是为了他们来的。”

昭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若是为了萧家……”

“儿臣这几日心中不安,昨晚又梦见了母后……”

两人同时开口,又接连停了下来。

昭帝按下自己到嘴的话,手上不自觉地摸了本折子过来,这才淡然开口,“讲。”

“儿臣昨夜梦见母后对着儿臣默默落泪,梦临醒前,她让儿臣去摘一些凤仪宫的合欢花。”楚荇红着眼,“请父皇准许儿臣入一趟凤仪宫吧。”

在萧皇后因残害妃嫔入了冷宫后,凤仪宫的大门便被昭帝下令关上了。

直到这些年,那道沉重的宫门都未曾打开过。

“御花园中也有合欢花,你去摘一些便是。”昭帝像是有些不耐。

楚荇扬起脸任由眼泪滑落,她倔强出声,“可御花园中的那些合欢花,终究不是父皇为母后亲手种下的,母后心中惦记的,无非就那一株罢了。”

她的话音落下,又是殿里许久的沉默。

楚荇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父皇,瘦削的肩膀微微颤着,时不时穿插着抽噎声,用袖子拭泪,“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