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宫里的太监终于来了一趟,说是昭帝召见楚荇。
停在公主府门口的马车十分低调,并不是寻常接人进宫的马车。
楚荇步子停了一瞬,看着坐在马车驾位的洪九,“洪九公公亲自来接,倒是玉荇的荣幸。”
她的好父皇,又要避开旁人,又要洪九亲自来接。
足以见其心中纠结。
洪九下来,亲自将她扶上去,不忘叮嘱,“两个时辰前,慧元大师亲自去寻了皇上,跟皇上下棋到这个点,皇上突然让老奴传您。”
他顿了顿,低声道,“奴才一直不在殿中,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办法给公主说两句。”
这些年慧元大师常年游历在外,回京这一趟,他大概能猜测是因着萧家的事。
萧家的男子们离京后,皇上倒也没说再去追。
户部跟兵部那边默认了粮草和调兵之事,为此皇上也日夜繁忙了起来。
他已经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看着楚荇在马车里坐定,洪九坐在驾车的一旁,到底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心疼谁的好。
马车很快就驶进了宫里。
楚荇看着面前的养心殿,半步不停地随着洪九走了进去。
短短数日,她已经来过这里好多次了。
昭帝难得没有像以前那样黏在御桌前面批阅奏折,而是在养心殿的偏殿里倚在窗榻处,跟慧元大师有一搭无一搭地下着棋。
楚荇进去恭敬行礼,“父皇。”
她看了眼旁边的人,“慧元师父。”
见昭帝随意抬了下手,示意她起身,楚荇刚站起来,就见一颗黑色棋子猛地冲着自己丢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接住。
“小丫头,来。”慧元大师头也没抬,指了指棋盘,“替你父皇破了这局。”
楚荇步子顿了顿,举着黑色棋子上前。
棋盘处,黑色棋子已经被白色棋子围吞了大半,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机之相。
看着黑色棋子的困境,楚荇皱了眉头。
有些地方不该被围困的,可见父皇举棋不定犹豫了,才被白色棋子有可乘之机。
这一点,像极了父皇的脾性。
于是楚荇想都不想就将黑色棋子落在了某处的一处空上。
“哎,若是下在这里的话,万一……”昭帝开口就想拦着。
对面的白棋紧随其后,根本不给人犹豫的机会,直接下了一颗。
楚荇伸手拿了棋,仅仅看了眼,又利索落子。
白子继续。
不过三五个棋子落下,黑棋的围困之境便有了可解之法,已经有了明显的生机。
昭帝忙不迭伸手,“这里。”
楚荇依言落下。
没多会儿,棋盘上呈现出了平局之势,黑白两子各不相让。
“玉荇公主长大了,棋道也比幼时精湛了不少。”慧元大师将手中的棋子一丢,看向楚荇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一别数年,想来这丫头吃了不少苦。”
此话一出,昭帝的脸上明显有几分不自在。
他叹息,“自从她母后走了,她跟朕也不爱亲近了,就最近才好些。”
甚至。
若不是最近有萧家的事情掺和在里面,想来这丫头也不会跟自己低头,不过他想起前几日这丫头跪在养心殿跟他咄咄逼人的模样,依旧觉得气恼。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慧元大师指了指平局的棋盘,“她只知吃喝潇洒,又如何能替皇上赢了这一局?”
琴棋书画里,唯有棋道堪称最大。
别的只需日夜苦练,勤练则精,可精通棋道的人,哪个不是心中精明又宽阔的?
“她很像皇上年轻的时候。”慧元大师又指了指旁边安静站着的楚荇。
昭帝嘴角印出一丝苦笑。
良久,他摇了摇头,“朕当皇上的这些年,从未睡得安稳过,不瞒您说,人人都觉得帝王之位崇高无上,可唯有坐在这上面的人,才知道其中的难处。”
不过短短二十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心境早就翻天覆地。
“重来一次,皇上还要这皇位吗?”慧元大师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昭帝面上又是一紧,“这……”
若是重来的话。
他……大概是要的。
出生在皇家,他若放过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这些年对别人并不信任,恨不得将所有的权力都拢回到自己的手里。
哪怕是他的儿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争夺,他都没有将权力分出去半点。
如今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他都没有下旨给他们该有的封王。
楚荇站在一旁,将父皇不自觉的窘迫看在了眼里,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这世间人人都难做。
百姓难做,官路难走,就连帝王都不好当了。
“朕知道萧家无辜。”昭帝看向面前的棋盘,“是朕的私心作祟,文官无非是动动嘴皮子吵架,可武将不是,他们带兵……”
“文官治国,武将守国。”慧元大师说话并不客气,“你都不如这个小丫头看的明白。”
两人抬头对视,最终是昭帝摆手苦笑了起来。
“朕就是生几日的气而已。”昭帝摇头看了旁边的女儿一眼,“待朕气消了,自然会放她出来,又不会将她如何。”
话音落下,楚荇忽然跟着幽幽出声。
“父皇那日可不是这样想的,您想将玉荇的封号夺了去,还想将儿臣贬了。”
昭帝:“……”
楚荇索性不在此事上争辩什么,她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趁您今日高兴,想求您点事。”
高兴?
这个词用的,让昭帝自己都忍不住愣了愣。
他哪里高兴了?
不过当着慧元大师的面,又见她是求自己,竟觉得一时之间心情也不错了。
昭帝嗯了声,“这几日是委屈了你,那你说一说,朕看如何满足你。”
奖赏?金银财宝?
别的自己不知道,但眼前这个女儿……他还真不觉得能喜欢这些俗物。
“儿臣想休了沈子赟。”楚荇抬头看他。
昭帝又是愣住,“!”
他下意识地想说不行,就见面前的楚荇似乎带了些委屈,顿时又有些心疼。
楚荇抬头,眼里泪花打转转。
“儿臣本想给他一个机会,可他跟安阳侯的关系扯不断,儿臣只当是年轻时看错了人。”她深吸一口气,“儿臣知道父皇最看重面子,可沈子赟的心已经不在儿臣身上,再这样下去,反而像是儿臣离不开他。”
皇家养出来的公主,岂能离不开一个男人?
昭帝的脸色也带了些阴沉。
身为男人,他当然知晓有些私下里的荒唐事不可避免。
可倘若沈子赟到现在都跟连雨烟还要牵扯不断地话……确实是不将荇儿,不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了。
只是休夫……
古往今来没有这个规矩。
普通女子最多也是和离,哪有休夫之说。
“他既然对你不敬,那朕直接寻个罪名将他打杀了便是。”昭帝皱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