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北荠与南贞发生了一场恐怖的战事。在那一场战争中,双方军队几乎都全军覆没。幸而活下之人唯有寥寥数个。
活下来的人再不愿提及当日的情景。然而,却有一位红衣女子的秘闻流传了开来。
人们说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场上出现了一位红衣翩翩的少女,她美得无比妖娆,她的歌声甜美又诡异,她轻轻挥手间便能召唤来无数的蝴蝶,更有,那密密麻麻的毒虫。
与红衣女子一同被视为传奇的还有一位叫做云非客的男子。
据传,那云非客原是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兵,自那场战事上幸活下来之后,他的人生便开了挂。他变得骁勇善战且屡获奇功,只用了不足半年便从数万小兵中脱颖而出,获南贞国君封帅赐府。
六年后,云府。
清冷的夜色下,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谌姨娘出事了!”
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望向漆黑的窗外。谌姨娘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会?
“谌心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直到云非客的恸哭声传来,人们才确认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谌姨娘死了。
谌心死于十六岁。
这是半年来,第三个莫名在云府之中亡故的女子。
她们本是府中婢女,只因被云非客看上而有幸荣升为如夫人。原以为如此际遇将是她们人生的一次飞升,不想她们却死于新婚的当夜。
门窗上的大红喜字在风中抖动,好似嘲弄。有人走上前去,将其一一揭了下来。
“我知道是谁害了谌姨娘!”谌心的婢女如燕气愤地说,“昨夜我在院子里亲眼所见一个红影在谌姨娘的窗前晃过。”
人们惊问:“你说的她可是阮姨娘?她总是喜欢穿一件红衣。”
提起阮姨娘,人们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千奇百怪。男人们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声口水,女人们则是一脸嫌弃。
说起来,这阮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她自幼无亲,独自飘零于世,幸而得云老爷眷恋被请入府内。
无奈她清冷又善妒,孤傲又刚硬,性情格外的怪异,是以遭云老爷公然厌弃多年。
如今阮姨娘虽是名义上的如夫人,其地位却比府内从事苦役的奴仆更要卑贱。
府内众人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变着法子地欺负她。
而云老爷对她的一切遭遇皆选择视而不见。
久而久之,人们便有恃无恐起来,他们已不满足于对阮姨娘语言上的冷嘲热讽,若是谁心情烦闷,而阮姨娘又不幸经过,那一顿暴打便是无可避免了。
阮姨娘却是极致的忍耐,哪怕是遭受一顿莫名其妙的欺凌,她也仅是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
这样一个逆来顺受之人其实不足以引起旁人的关注,无奈她又偏偏生得极美。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难以疏忽这样的一个存在。
“定是她干得好事!”如燕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
一个年长的嬷嬷说:“除了她还会有谁?她一早便给老爷立了规矩,不许他亲近女色。这些年来但凡是老爷看上的姑娘,皆遭遇了不测。”
“终有一日,我定会为谌姨娘讨回公道!”
如燕很快便将自己的承诺付诸于行动。
她委托自己的表哥从野外捉回一条竹叶青,趁夜悄悄地放入阮姨娘的住所。
丑时,如燕的惨叫声惊醒了众人。人们惊恐地望着那条自如燕房中悠悠然爬出的竹叶青,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这府内怎么会出现毒蛇?
“唯有一种可能!”人群中一名老者嗓音低沉地说,“你们还记得吗?那年阮姨娘被赶出前院时,有人在她的房内发现了大量的毒虫,那场面简直是瘆人至极。据说那阮姨娘善用蛊术,来云府前曾用蛊术害过不少性命。”
“对,那必定是她了!她知道如燕要找她报仇,便先下手为强了。”
两个壮汉正气凛然地站了出来,“我们去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他们高调地闯入杂院。这是云府之中住人最多的院子。数以百计的婢女、男仆在此处从事着劳役。
这云府之内有几所大的庭院:前院、中院、后院,以及这个杂院。
杂院内又错落着数个小屋,它的尽头是一个茅草屋。
那茅草屋与别的屋子有着明显的不同。
别处是热闹的,它却是清冷的;别处是生机勃勃的,它却是荒凉、寂寥的。
阮汐正蜷缩在那个阴暗逼仄的茅草屋里。
自破败的墙体里透出一缕微弱的光,阮汐借着那光去查看被蛇咬破的伤口。
那可怖的牙印似在咧嘴嗤笑这个可怜女子的命运:她舍命救下的男子却将她当作最深的仇人;她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别人对她变本加厉的欺凌;她耗费精力建好的这所府邸却难有她半分容身之地。
她惨然一笑,用手去抚触身上的红衣。当那柔软的质感握在手掌之中,她的心瞬时有了温度:幸而有你,终不会伤我分毫。
屋外,那两名男子正在大步逼近。然而,他们看到茅草屋的瞬间,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那扑面而来的空气潮湿、阴冷,又夹杂着霉味与血腥味,犹如一个呲着獠牙的怪兽喷出的浊气,令人不寒而栗。
两名男子此刻被满满的挫败感包围,他们沮丧地面面相觑:“要不,咱们还是不管闲事了吧?”
“既然都来了,怎么还胆怯起来了?”一个一路尾随他们而来的女子戏谑道,“我道是来了俩主持正义的勇士呢,闹了半天,竟是两位懦夫,真是白白浪费了我这一个时辰。”
两名男子的脸上挂不住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我们不好闯入的。”
“这个好办,我帮你们将她揪出来!”女子的声音和身形一样彪悍。
不一会儿,阮汐出现在茅草屋的门口,她笔直地站在那里,脸上流动着淡疏的光影。
两名男子望得出神,他们的灵魂好似游离出了躯壳,再无了其他杂念。
“你们是准备直接教训一番呢,还是先要审问一番呢?”彪悍女一脸坏笑。
“先,审,审,审问。”两男子骤然结巴起来。
“真怂!”看热闹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自古杀人者偿命,你们若是不忍下手,我们便将她交于官府吧。”
“谁说我不忍的?我此番便是来维持正义的!”其中一名男子在众人的怂恿下迈开大步来到阮姨娘面前。
然,那男子只看了阮姨娘一眼,便垂下了头。
他嗫嚅着,好似要说给自己听:“你为何要害人性命?”
“如燕非我所害。”阮汐清冷的声音灌入男子的耳中,也漫入了周围人的耳中。
“那谌姨娘呢?还有前面死去的柳姨娘、王姨娘,她们的死你都脱不了干系吧?”人们异口同声地质问。
更多的人加入了围观的人群,砍柴的男子停下了舞动的斧头,刺绣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浣衣的女子将衣物扔在水中,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茅草屋奔来,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阮汐缓缓起身,她一抬眼,人们皆噤了声。
那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好似有魔性,吸得人移不开眼睛。
“那些人的死皆是咎由自取,与我无半分关系。”依然是清冷的声音,配上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
人们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亦不知该做些什么。
阮汐在这一片安静中转过身去,欲要走回那间茅草屋。
彪悍女猛地揪住阮姨娘,这一用力竟将阮姨娘的衣衫扯下来,露出了大片的肌肤。
人们望着眼前景象皆是目瞪口呆。但见阮汐**在外的肌肤没有一块好肉,有被利器划破的疤痕,还有被重物击打的疤痕,那些或新或旧的疤痕纵横交错着,好似在向世人控诉着主人曾遭遇过的虐待。
阮汐神色一肃,狠狠地甩了彪悍女子一个耳光。
“放手!”阮汐警告道。
那彪悍女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你敢打我?你是什么卑贱的身份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人们望着彪悍女与阮姨娘扭打在一起,皆捧腹大笑起来。等了这么久终是见到了热闹,怎能不令他们心花怒放。
彪悍女的一个伙伴看不下去了,她冲上前加入了战斗。两对一的战局对阮姨娘显然不利,她很快便体力不支了。
那两名女子一边毒打着阮汐,一边恶狠狠地骂道:“你怎么不死?你活着是别人的灾难,你知道吗!”
“打死你这个妖物!”
人们渐渐笑不出来了,他们望着全然没了还手之力的阮汐竟生出了更深的恶意。
男人趁机在阮汐的身上不安分地摩挲。女人见状愈发愤怒,她们叫嚷着:“扒掉她这身衣服、毁了她这张脸,免得她再去勾引男人!”
阮汐拼命护住自己的衣衫,不让其被人们撕扯。
有人将手里的粪水向阮汐泼去,她的红衣上瞬间沾满了污渍,黄的、黑的,斑驳一片。
阮汐的脸色突变,她望着那红衣痛得不能自已。那不仅是一件衣裳,更是她的信念,是她舍命也要护着的念想!
她扫视众人,眼睛里射出杀人的寒光。
“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为今日之行径付出血的代价!”阮姨娘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诅咒,“不出二十年,这里将变成一座废墟,无一人可得幸免!”
人们闻听此言皆是一愣,“不就是摸了她一把吗?”
“只是撕扯了她的衣衫而已!”
“她可真够恶毒啊,竟然咒我们死!”
人们的愤怒如决堤的洪水,他们更疯狂地扑上去,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