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我十三岁了。这一年,注定与往年不一样。

我的性情突然变得阴郁起来。我不再是那个到处叽叽喳喳、蹦来跳去的小姑娘,大部分时间我不再出门,而是将自己关入屋子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偶有出门,我见人时不再是主动迎上去打招呼,而是远远地躲开。

“然儿,你的模样好像与从前不太一样。”云亦姝望着我满脸的不可思议。

“是吗?”我摸着自己的脸,“可是太过憔悴了?我这几日夜夜读话本睡眠太少。”

“不是憔悴。是长成了另一番模样。”

我主动转换了话题,“姐姐要不要读一读那个话本,闲暇时打发下时光也是极好的。”

“不了,我一读书便犯困。”

我退出云亦姝的房间,低头走在路上。

有人拦住了我,“二小姐,帮我一个忙呗。”

我抬眸看向一个满脸是汗的男子,淡淡问道:“何事?”

“帮我将这框菜送到后厨,我还要赶回去忙其他的事呢。”

男子的脚下放着一筐新鲜的蔬菜,自叶子淌下的露水将根上的泥土染得湿漉漉的。

我蹙眉道:“抱歉,我搬不了。”

不是不想搬,实在是那泥土太过刺目。不知为何,我对污秽之物突然间有了很深的敌意。

男子很是尴尬,“从前你也帮我搬过的。”

“以后不会了,抱歉。”我颔首致歉。

走出去好远,我听到男子在背后愤愤地骂道:“真当自己是二小姐了?呸!”

我的脚步愈发沉重了一些。

此后,我更不愿出门了!

不出门的好处显而易见,我再无需强迫自己说一些场面之语,再无需为迎合他人而做一些尴尬的表情,尤其是笑容。我讨厌笑,尤其是讨厌礼节之笑,无比的讨厌!

然而,不出门的坏处亦是显而易见的。我不主动融合他人得来的结果便是被孤立。我这二小姐的身份原本便尴尬,若是失去了众人软性的支持,便真得只剩下一无是处了。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我再无衣可穿。

我的身高长得过快,旧衣裳都穿不下了。我只好将那些旧衣裳剪开拼接成一件大一点的旧衣,勉强地穿着。那些旧衣本已脆弱不堪,穿不了几日,便会添上无数漏洞,于是,我只好不停地缝缝补补。

此前我帮他人缝制衣裳,总能得来一些多余的碎步,若是遇上大方之人,赏我一整块好布亦是偶尔有之的。如今,没有了新布,我便空留下一副好手艺。

这天晚上,我打来一盆水将几乎发馊的衣裳褪下,狠狠地搓洗了一番,并晾在了房中。我钻入被子里读起了话本,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梦中,我穿着一件华丽无比的红色纱衣,在空中旋转,激起无数桃花将她团团围住。

“绡儿这剑练得是愈发好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好似天籁。

我满脸娇俏地迎上去,“只是这剑好吗?”

“人比桃花俏,”男子朗声笑道,“人自然是更好的!”

我快乐地投向男子的怀抱,一个绵长的吻印在了我的唇上。

我浑身震颤着,将被子紧紧地拥在自己的身上。不愿醒来,再不愿醒来!

然而,我终是被敲门声唤醒。

“大小姐命你过去一趟。”琉璃的声音。

“我这就去。”我隔着门回应道。

睁开惺忪的睡眼,我的视线落在一个包囊之上。那里安静地躺着母亲留下的一件红衣。母亲曾留下两件东西,一件是她近来所读的话本,另一件便是这红衣。

梦境里的那片红色将我的心情纠缠得好乱,我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起身。

昨夜洗过的衣裳还晾在那里,因为房间潮湿缺光,那衣裳自是没有晾干,仍是湿漉漉的,还散发出刺鼻的馊味。我硬着头皮穿上去,那湿糯的感觉令我倍感难受。

今日是阴天,我的情绪也低沉起来。

路人望向我,我皆回应以微微颔首。

人们纷纷向我翻去白眼,“她这架子摆得是越来越大了!”

我听到了却装作若无其事,我懒得向众人解释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从前的热情是我,而今的冷漠亦是我。如此判若两人的行径落在别人眼里许是不可理喻的,于我,却并无任何不同。

前方不远处,人们唯唯诺诺地听着一个女子的训话。我刚想绕开,却被女子叫住。

“这是要躲着我吗?”女子的声音有些许尖锐。

我抬头,恭敬地回话:“路姨娘好。”

路絮儿是云非客即将纳入房中的妾室。虽只是妾室,云非客却对她许之于正妻的迎娶规格。原因无他,只因足够的重视与青睐。

数日后才是他们的新婚礼,府内却一早布置了起来。路絮儿的穿着也足够的华丽,显然已是云府女主的配置。

“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路絮儿掩住口鼻,满是嫌弃。

“昨夜洗过尚未风干。”

路絮儿的声音愈发尖锐:“你这是寒碜给谁看呢?偌大的云府你竟找不到一件换洗的衣衫?”

“属实没有。”我淡淡回道,“姐姐唤我前去,路姨娘若无他事,我这便告辞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摆一副臭脸给谁看呢?”

我牵动唇角,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我这样,路姨娘可还满意?”

“你!”路絮儿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快步离开。

“然儿,过几日是父亲与路姨娘的新婚之礼,我们为他们备一份大礼吧?”

“送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

“你为他们各缝制一件新衣可好?”

“做不了,姐姐还是换一种方案吧。”

我自己都无衣可穿,让我为别人缝制新衣,她属实做不到!

云亦姝脸色一黑,“你从哪里学来得这坏脾气,真是不可理喻!”

“我没有坏脾气,只是心情不佳。”我试图解释。

“够了,你走吧!”

“好的!”我转身。

有瓷器坠地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滚了就别再来了!”云亦姝骂道。

我听着云亦姝的怒骂,内心一片怅然:为何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我开始自我反思,若是不主动寻求改变,我的日子怕是愈发不好过了。

然而,我惊奇地发现:我已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