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出差一个月有余,在他回家之前,我想给他准备一个惊喜。便带雀儿去烟馆挑礼物,我爹喜欢抽旱烟,上次我不小心将他最宝贝的海黄油梨烟斗给弄丢了,虽然后续他换了好几个烟斗,但抽得都不舒心。

我挑最上乘的石楠根烟斗给他,要求老板在那根烟斗上雕刻我和爹爹手牵手的小儿。我趴在柜台上专心画参考图。

“小姐,小姐……”雀儿拽了拽我的衣角,导致我手抖画歪了线条。

我说,“别闹。”

雀儿又拽了拽我,“小姐……往右看。”

我微恼瞪向雀儿,却见雀儿挤眉弄眼向我努嘴,示意我向右看。

我下意识转脸看向右边,只见不远处内堂里,纪凌修穿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打精致领带,剪裁得体的西裤下袜子搭配考究,他真的是一个连头发丝都精致的人。

此刻,西装搭在椅背上,他跟几个朋友正在烟馆里吃茶,我恍然想起来,这家烟馆是他同学的亲戚家开的。

他比我大三岁,早已被纪家送去最好的学府上学,上辈子跟他结婚以后,又逢他家出事,他就弃学了。

视线碰上,我若无其事低下头,继续画小人儿。

“我们进店的时候,他好像就在那里了。”雀儿嘟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没吭声,装没看见。

“凌修,那是不是你前妻?”他旁边的朋友似乎也注意到我了,提醒他。

“哈,都追这里来了。”旁人打趣,“如果有妹子这么痴迷我,我定不会辜负她!”

“听说她抱着宁乾洲喊你名字?强吻宁乾洲?宁乾洲还带她看龙灯?两人该不会搞一起去了吧?”

“哈哈哈哈哈!整个平京城哪个人不知道她喜欢纪凌修?你要不多娶几房,别在孟晚那棵树上吊死了。”

“……”

我额角突突跳着,飞快画完小人儿,扔下笔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发现雀儿没跟上来,我下意识回头寻找小丫鬟,视线无意间掠过烟馆,便听烟馆店里传来爆笑声。

“我就说她会回头看你吧!凌修!给钱给钱,我赌赢了!”

“听说施微被宁乾洲盯上了。”纨绔子弟开腔,“都当众那样了,这不是昭告天下,这女人是他的猎物吗。你再犹豫,她可就被抢走了。”

“施微其实长得也不错,虽说没有孟晚妩媚性感,可施微看着挺干净水灵的。”

“……”

纪凌修不言不语,也不看我,他微微转脸望着窗外晃动的春竹。

“雀儿?!”我不理会他们无聊的揣测,环顾四周,喊了声,“雀儿!”

小丫鬟没有回应,八成是跟那个小跟班儿躲远处私会了,我心里窝着火,一个人气冲冲走回家,快到傍晚时分,雀儿才哭丧着脸走回来。

我依着书房的躺椅看书,上辈子婚后,纪凌修常年不在家,乱世狼烟滚滚,内战不断,大多时候,我闭门不出,约三五成群的阔太太们来家里玩,亦或者借酒消愁,看书、读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间。

“小姐。”小丫鬟看出我脸色不好,她率先哭唧出声,“我不是故意躲起来的!我是被纪凌修的人抓住了。”

“他们抓你做什么。”我忍着火。

“他们把我抓回了纪家。”雀儿有些心虚,结结巴巴,“问了……我很很很……多事情。”

“问了你什么?谁问的。”

“纪……纪凌修。”雀儿畏缩,“他问我,你是哪年哪月哪日救的他,给他吃过什么食物,用过什么干草药,说过什么话……”

“你怎么答的?”我下意识攥紧书本。

“我说庚庆年12月25日,在兆华河落水,小姐从后面抱住他,两人衣带绑死,一起被冲到荒山野岭的浅滩。”雀儿低着头,“凌修少爷受伤昏迷,我们小姐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去求救,因为那里很多野兽出没,所以小姐一直守着他。”

“我还说大冬天小姐挖到了一些柴胡的干枯根给凌修少爷祛热,吃的冻鸟、野鸭、鱼和虫子……野干草,还有小姐口袋里桃子味儿的糖果。还有……还有两颗火石取暖……小姐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回来发现凌修少爷不见了。”

雀儿知无不言,“我听小跟班说,纪凌修当时虽然是昏迷状态,但他听得见声音,有嗅觉,所以他知道你做的一切!”

我攥紧书本的手指节分明,“你都说了?”

雀儿点头,继续道:“凌修少爷清醒以后,曾嗅过很多草药的味道,寻找你曾经给他吃过的那种,最终确定是柴胡。”

雀儿说,“小跟班跟我说,龙灯那晚回去,纪凌修开始怀疑孟晚说谎,跟孟晚核对落水以后的救人细节,孟晚虽说大部分都答对了,但是有些地方答不上来,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纪凌修识破了她的谎言!两人闹掰了。”

我明明给了孟晚救人过程和细节,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了,难道她没记住?或者记错了?被纪凌修察觉端倪了?

“他们为什么找你核实这些。”我不动声色。

“因为纪凌修寻找的是当初舍命救他的那个姑娘。”雀儿红着脸,“当初小姐外出找食物时,孟晚的爹爹打猎路过,发现昏迷的凌修少爷,察觉他跟悬赏照片上的失踪少爷长得一模一样,又见他衣着阔气,就把他当摇钱树,放在马背上带回去了。”

“小跟班儿说,好巧不巧的,那时候凌修少爷陷入深度昏迷,没有这段记忆。凌修少爷被藏在孟家,孟晚的爹爹亲自前往纪家谈价格,拿到钱以后,纪家去孟晚家找到凌修少爷,连夜将凌修少爷送去医院。”

雀儿继续,“孟晚和她爹为了搞钱,一起编谎话,说是凌修少爷的救命恩人。凌修少爷醒来以后,就一直在找孟晚……后来在妓院找到她,加上孟晚的声音跟小姐有几分相似,她将计就计,承认是自己救凌修少爷的。凌修少爷准备给她赎身的时候,却有人先一步把孟晚买走……”

我冷冷盯着小丫鬟,许是为了颜面,这些年,纪家上下统一口径说是纪家请镖局成立搜救队进山里找到的纪凌修。我嫁给纪凌修没多久,纪家出事,我跟着纪凌修搬去海港城居住,这些过往便淹没在动**岁月里。

其实,我当初察觉纪凌修虽然退烧了,但病情仍不见好转,等不来救援。我甚至用火石放火烧山,希望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我们所处的方位距离城区千里远,崇山峻岭的险峰,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寒冬腊月的雪天,我一个人根本无法活着把纪凌修带回去。

后来,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拖板,打算把纪凌修放上去一路拖回去。还没实施计划,纪凌修就被救走了。

这些前尘往事早已蒙尘,如今就算知道了曾经我跟纪凌修有那么一点感情渊源,我也心如死灰,内心再无波澜。

我攥紧书本,“我跟你交代过,万不可向他们透露我跳河救人的事情,让你一口咬定是孟晚救的!为什么不听话!”

“我……我……”雀儿慌张,“我不想让小姐有遗憾,更不想让凌修少爷误会小姐。小姐既然忘不掉凌修少爷,总该让凌修少爷知道小姐对他的付出。”

“我不爱他了!”我纠正。

雀儿不解我的言行,以前她经常为我抱不平。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用猜便知她被纪家的那个小跟班收买了。

既然她什么都说了,怕是连我跟宁乾洲之间的事情也说了大半。

好在,她不晓得我娘亲跟宁乾洲的关系,亦不晓得我跟宁乾洲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雀儿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忍着怒火,“雀儿,如果你还想做我们施家的人,就把嘴闭紧点,跟纪家的人断绝来往,不再向外透露我半点秘密。尤其跟那个小跟班!”

鲜少见我这般疾言厉色,雀儿慌张无措。

“那个小跟班快死……”我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你们没有结果。”

雀儿眼底泛起泪花,想要说什么。

我先一步出声,“如果你放不下他,那便去纪家做丫鬟,我们施家容不下叛徒!”

“我再也不敢了!”雀儿急忙跪下,慌张掉眼泪,“我生是施家的人,死是施家的鬼,我一辈子都跟着小姐。”

我这话说得很重,可是不重一些,便镇不住这丫头。好赖话都说倦了,她嘻嘻哈哈听不进去。她全然不晓得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重生而来,首要任务便是跟纪凌修撇清关系。好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斩断因果再无干系!

雀儿三言两语便又给我缔结一桩因果!

她观察我脸色,挂着泪珠儿怯生生嘟囔,“可是,小跟班说……凌修少爷昨夜把小姐曾经寄给他的情书,翻箱倒柜全找出来,一封封仔细翻看,说是看了一宿呢,纪凌修可能回心转意了。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五雷轰顶于耳畔。

我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脊窜上来,那种灭顶之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