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迷茫的不止沈复生一个人,还有他那在愤怒不解中心力交瘁的父亲。
一连好几天,陈文明始终没缓过劲来。
他几次想给沈复生打个电话,问问这个逆子是怎么想的,欺骗愚弄用生命向你赎罪的父亲,你良心何安!
每次在冲动的怒气中拿起电话,却又都在悲伤的叹息中放下。
陈文明煎熬地思考了几天之后,忍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痛决定从此不再与沈复生见面。
他认为,从今以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儿子,不会再心存幻想。
既然沈复生不知悔改,一意孤行,陈文明选择完成一位老刑警的使命,将案件追查到底,还无辜死者一份公道。
经过深思熟虑,他打算暗中接触一下沈复生的女友余梦,希望以此作为寻找案件证据的突破口。
夏天那阵子,他暗中调查沈复生,其间意外发现余梦这个小姑娘心地善良,为人也比较单纯。
通过几次跟踪沈复生带她去城南孤儿院,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非常不错。
回忆许久,陈文明收拢思绪,下定决心要尽快见一见余梦。
可是在见面之前,他得先电话约一下余梦。
于是,陈文明本来想给韩涛打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余梦的联系方式。
可是担心韩涛不同意,他便只好给小徒弟宋磊打去了电话:“喂,小磊,帮我个忙。”
电话中,宋磊笑问:“师父,啥事儿?”
陈文明背靠着暖气片,望着朦胧的窗外:“那啥,你帮我查一下绥城大学的学生余梦,她的联系方式。”
“查她的联系方式干啥?”电话中,宋磊随口问。
陈文明有点急了:“你就说你查不查吧,你不查的话,我直接给户籍科的老朱打电话。”
“好好好,我马上查。”电话中,听话的宋磊生怕惹怒了师父。
挂断电话后一个小时,宋磊给陈文明拨来电话,告知了绥城大学学生余梦的联络方式。
陈文明准备给余梦拨电话,可是握着手机在屋里转了两圈,迟迟没拨。
因为,他得先想清楚这通电话该怎么打,才不会吓到那孩子。
思来想去,觉得这电话怎么打都不稳妥。
余梦和沈复生是恋人关系,万一赶巧她接电话时两个人正好在一起,那必然会打草惊蛇。
陈文明琢磨半天,最后决定以退休老警察兼长辈的身份,给余梦先发一条短信试试。
把主动权交给她,如果说话方便请她打电话过来。
想清楚之后,陈文明说干就干,编辑一条言辞恳切但很简洁的短信给余梦发了过去。
“浪子终要回头,但需要你的帮助。盼回电。”
寄托着巨大希望的短信一发出去,陈文明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他握着手机来回踱步,对于能否凭借一条短信得到余梦的回应,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余梦不打电话过来,就表示没有与他接触的意愿。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陈文明正琢磨着最坏的打算时,手机响起了《一剪梅》的铃声。
他急忙查看手机,来电人正是余梦!
“你真的是复生的父亲吗?”电话接通过,没等陈文明开口,余梦便问。
陈文明深吸了口气,回答道:“是的。现在他的问题,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如果你不救她,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你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说的话?”电话中,余梦声音沙哑。
陈文明早就已经到会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便把陈铮二十年前丢失的整个过程,以及二十年后他和陈铮的几次见面,做了简短的陈述。
听完这些,电话那头的余梦才半信半疑,主动提起了约陈文明见面聊一聊。
关于案子的事,陈文明一天都不敢拖延,他拿不准还会不会出现下一位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他坦诚地把见面时间定在了下午。
好在余梦是善解人意的孩子,当场就答应了。
下午,陈文明早早到了莱茵河咖啡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本来想去茶室的,可是他觉得年轻人可能更爱喝咖啡。
咖啡馆中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钢琴曲,是个令人身心愉悦的好地方。
陈文明却浑身不自在,这里是属于年轻人的另一方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难免感到局促。
然而,当余梦推门进来时,他心里所有纷杂的情绪瞬间**然无存,整个人都警醒起来。
这一刻,他的状态不再是面对陌生事物感到无法适应的老人,而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
接下来和余梦的谈话,不夸张地说,也许关乎着好几个人的命运走向。
“小余,这里。”陈文明对四处张望寻找他的余梦挥了挥手,起身相迎。
余梦小跑过来,疑惑又警惕地打量着他,但没忘记礼貌地点头问好:“陈警官,你好。”
“你好你好,快请坐,大老远从学校赶过来冻够呛吧?”陈文明试图显得慈爱一些,尽快让余梦放下戒备,“点杯热饮料暖和暖和吧,陈叔请你。”
他想迅速消除阻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陌生感,聪慧的余梦都看在眼里,便落落大方地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陈叔。”
表面上礼貌周到的余梦,心里却并未放下戒备。
因为她隐约感觉到,这位老警察虽然看上去和蔼可亲,但是很可能来者不善。
她肯来赴约,一半是因为陈警官在电话里再三强调这次约见是为她和沈复生好,一半是藏了点小心机,怕这位老警察做出什么对男友不利的事,她好提前防备。
这时,服务生过来,余梦点了一杯热咖啡。
服务生离开后,她试探着说道:“陈叔,你找我想聊点什么?直接说就好。”
陈文明的神色严肃下来:“小余,你是复生的女朋友,所以有一件私事我得先告诉你,但是你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啊。”
余梦满眼疑惑地注视着他,对于“复生”这个称呼感到很诧异:“好,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大惊小怪的,放心吧。”
陈文明直言道:“我是沈复生的亲生父亲,他的本名叫陈铮,不知道他跟你提起过没有。”
余梦瞬间瞪大了漂亮的眼睛,震惊地怔住了,缓了半天才喃喃地说:“复生竟然是警察的儿子,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有啥不可能的,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陈文明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小余呀,让你吃惊的不只是复生有个当警察的亲生父亲吧?恐怕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是不是?”
余梦听到这话,立即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没、没什么别的原因啊。”
陈文明慈祥地笑了笑:“看来复生干的那些事,你也知道。”
“什么他干的那些事呀!陈警官,无凭无据你可不要乱说。”余梦顾不上被当场拆穿心思的窘迫,顿时有些慌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文明稍稍迟疑,艰难地开口道:“轰动绥城的‘红丝巾系列杀人案’,幕后主使就是沈复生,这个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是干了三十年刑侦的老警察,孩子,你瞒不了我。”
余梦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正巧这时服务生把咖啡送过来,放在她手边。
她用双手握住精美的咖啡杯,低下头,不太敢看隔桌而坐的老警察。
陈文明沉重的哀叹声传来:“我知道你俩感情好,但是你帮他隐瞒犯罪事实,一旦警方掌握足够的证据,你就是从犯,是会遭到法律制裁的,而且是重判。”
余梦没有矢口否认,只是有些害怕似的看向陈文明:“陈叔,其实复生很可怜的,他是你的亲儿子呀,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陈文明并不对这话表态,她小声嗫嚅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藏着掖着了,我爱他,就算陪他坐牢我也心甘情愿。总好过让他一个人被亲生父亲抓进监狱。”
“真是自欺欺人啊。”陈文明听着她这孩子气十足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傻孩子,你以为跟他一起坐牢就是爱他了?你想岔了,只有带他走出仇恨的黑暗,才是真正地爱护他。”
余梦无言以对,反驳不了这位老父亲的话,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陈文明循循善诱道,“那我问你,如果你能为他争取到从轻判处的机会,你愿意吗?”
“那是当然愿意的呀!”余梦眼中闪现期待的光,急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他争取到这样的机会?”
“劝复生到警察局自首吧,想救他只有这一个法子了。”陈文明对儿子的深沉疼惜又一次涌上心头,完全无法克制,“不要让他一错再错,那就彻底没活路了。而且,如果他去自首,对你也有好处,至少不至于毁了你的一生。”
余梦陷入了沉默,她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深深低着头。
陈文明轻声问,“孩子,难道你不想和复生手拉手,坦坦****地生活在阳光下吗?”
余梦鼻子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当然想啊,陈叔,其实那是我最向往的生活,不必偷偷为他提心吊胆,也不必再一看到警车就莫名紧张,和他一起坦坦****地生活。”
她有些哽咽,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可是他那个人是不会听劝的,我劝他去自首估计根本没用,陈叔,我也很无奈呀。”
陈文明理解这个单纯女孩儿的处境,思忖一阵,提出另一个思路:“那咱们就联手,在暗中帮他吧,你和他朝夕相处,这就是获取证据的最佳途径,到时候有了这些证据,就算逼着他也要带他去自首。”
余梦稍稍有些迟疑,但是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我尽力吧,不过我不敢保证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他那个人特别谨慎。”
“不管这事能不能办成,陈叔都得先谢谢你。小余,谢谢你对我儿子这么用心,谢谢了。”陈文明的感谢是肺腑之言。
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是沈复生感情世界里唯一的依靠,无论怎么愤怒,陈文明心里还是无法按捺舐犊之情,为余梦的所作所为而感动。
这时,余梦站起身重新系了系毛围巾:“咱们就不必互相感谢了,都是为复生好,但愿他能早一天醒悟,明白咱们的苦心吧,我得赶紧打车回学校了,放学时间他接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说完,她转身离开,快步走出咖啡厅,转眼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