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后林木葱郁的小山上,罗伯特和我正在寻找精灵圈[59]。罗伯特八岁了,长得眉清目秀,而且非常聪明。我则刚满七岁,对罗伯特崇拜有加。这是八月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温暖的空气中**漾着树脂的清香。
我们没找到精灵圈,却在茂密的草丛中拾到了不少松果。我讲了一个威尔士的古老故事给罗伯特听,说是一个男人本想找个地方睡觉,却无意间跑进了一个精灵圈里,从此他消失了七年。等朋友们将他从魔法中解救出来后,他却就此不吃不喝,也不能说话了。
“知道吗,他们只吃针尖。”罗伯特说。
“谁?”我问。
“小精灵。”罗伯特回答。
他的话让我既惊讶又害怕,一时静默无言。但是罗伯特又突然喊了起来:
“那儿有个竖琴师!他朝这座房子走过来了!”
我们跑下山坡去听竖琴弹奏。那个竖琴师并不像图画书中风尘仆仆的白发吟游诗人,而是个黝黑强壮、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拧在一起的黑眉下闪烁着一双粗野的黑色眼眸。与其说他像个吟游诗人,倒不如说他像个砖瓦匠呢——他的衣服还是灯芯绒的!
“他会用威尔士语唱吗?”罗伯特低声问。
我对此不以为然,一言不发。竖琴师将竖琴——一个庞大的乐器——摆在我们的门阶上,用他肮脏的手指扫过琴弦,发出响亮的声音。而后用力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了起来——
相信我,
即使令人怜爱的青春岁月都消逝,
我依然如今日般深情凝视……[60]
起初,那种音色、姿态和声调,唤起了我心中一种难以言表的厌恶之情,可憎的粗野之状令我产生了一种新的鄙夷。我真想大声喊道:“你没有资格唱那首歌!”因为我那小小的世界里一个最可爱、最美丽的人儿,曾经也唱过这首歌。这个粗俗无礼的男人继续唱着,仿佛是在嘲笑我一般,那种傲慢让我愤怒不已。但是,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多久。当他唱出“今日”这个词时,低沉沙哑的嗓子意外地变得浑厚而柔和,其美妙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更加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他的音色变得圆润清亮,如同管风琴般音阶丰富,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扼住了我。他施了什么魔法?他发现了什么秘密——这个愁容满面的流浪者?啊!这世界上再没有谁能像这样歌唱了吧?他的歌声悠扬,渐渐低沉——房屋、草地,所有眼前可见的东西都在我面前颤抖飘浮。我开始本能地畏惧这个人。我几乎有些恨他了,因为他的歌声里似乎有一种能够控制我的力量。这让我既愤怒又羞愧,脸都红了。
“他的音乐都让你哭了。”罗伯特同情地说。这话使我的头脑更加混乱。那个竖琴师拿了六便士,连声谢谢也没有说,就大步离开了。“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个吉卜赛人。吉卜赛人是坏人,他们都是巫师……我们还是回树林里去吧。”
我们又爬上山,蹲在松树下光影斑驳的草地上,俯视着远方的小镇和大海。不过我们没有像之前那样玩闹了:那男巫的魔音影响了我们。
“或许他是个精灵,”我壮起胆子说,“要不就是个仙人?”
“不,”罗伯特说,“他只是个吉卜赛人,而且说不定是个坏人。你知道,他们会偷小孩。”
“要是他到这儿来,我们该怎么办?”我喘不过气来,突然觉得我们处境孤单,颇感恐惧。
“哦,他不敢。”罗伯特回答,“要知道,他们不敢在白天活动。”
(就在昨天,在高田村附近,我发现了一朵花。这种花,日本人和我们都称它作向日葵。四十年前那个令我颤抖的流浪竖琴师的歌声又出现了——
就像向日葵永远追随日神的轨迹,
太阳落下时,向日葵含羞敛容;
太阳升起时,向日葵容光焕发。
我仿佛又看到了太阳斑斓光影下的威尔士小山,那一刻罗伯特又站在了我身边,依旧是如女孩子般清秀的脸庞和卷曲的金发。我们仍在寻找着精灵圈……但现实中的罗伯特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变……没有人比他更富有爱心,为朋友奉献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