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六四五年起,大西政权所面临的局势就逐渐恶化起来。四川各地的反革命势力嚣张一时,大西政权控制的地区逐渐缩小。就全国而言,李自成部义军建立的大顺政权被清军摧毁了,南明弘光政权也跟着覆亡,民族矛盾已经上升成为国内的主要矛盾。
清政府为了实现其征服全国的野心,在东南和湖广地区大举用兵,企图镇压大顺军余部和其他汉族士民的抗清斗争。而对于张献忠则一再派人进行招降,妄图不费一兵一卒便掠定四川。顺治二年春,清陕西总督孟乔芳致书大西川北巡抚吴宇英,“令其说张献忠投降”[84]。同年秋,清湖广等地总督佟养和也派人“持书与告示往四川招抚张献忠”[85]。张献忠对清政府的招降嗤之以鼻,根本不予理会。当他发现吴宇英在广元暗自组织反革命乡勇,准备叛投清方时,便断然派兵平叛,处死了这个反复无常的官僚。[86]
于是,清廷改而采用军事征讨和政治招降双管齐下的方针。顺治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多尔衮任命驻防西安内大臣何洛会为定西大将军,加派左翼固山额真巴颜、右翼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等率兵前往陕西,“会剿四川,征讨叛逆”[87]。同一天,又颁布了招抚张献忠的诏书和告四川文武各官兵民人等的谕旨。诏书说:“张献忠前此扰乱,皆明朝之事。因远在一隅,未闻朕抚绥招徕之旨,是以归顺稽迟。朕洞见此情,故于遣发大军之前,特先遣官赍诏招谕。……张献忠如审识天时,率众来归,自当优加擢叙,世世子孙永享富贵,所部将领头目兵丁人等,各照次第升赏,倘迟延观望,不早迎降,大军既至,悔之无及。”谕旨说:“凡文武官员兵民人等,不论原属流贼或为流贼逼勒投降者,若能归服我朝,仍准录用。倘抗拒不服,置之重典,妻子为奴。开诚投顺者加升一级,恩及子孙。有擒献贼渠将佐者,论功优升,永同带砺……”[88]
由于当时在陕西汉中等地的孙守法、赵荣贵、贺珍等部仍在坚持抗清斗争,牵制了何洛会等统率的清军,使他们无暇进剿大西军。顺治三年正月,清廷又命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同多罗衍禧郡王罗洛宏,多罗贝勒尼堪,固山贝子吞齐喀、满达海等,统率官兵前往四川征讨张献忠。[89]清军在陕西先后击破孙守法、赵荣贵、贺珍等部。大顺军刘体纯部在这年正月,虽曾一度由河南邓州攻入陕西商州,终因兵力不敌败回湖广。豪格等人在陕西粗定之后,就着手准备入川。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大西军内部发生了刘进忠叛变事件。[90]刘进忠原是大西军骁骑营都督,据说其部下四川籍将卒较多。在阶级斗争日益激化的形势下,他的一名部将叛投了南明。刘进忠惧怕受到张献忠的严厉惩罚,竟然率部仓皇出逃,先南奔重庆投靠明将曾英;不久又率部北移,同摇黄十三家中的袁韬部合营,自称新天王。大约在顺治三年十月间,他又派部将吴之茂往陕西向豪格投降,接引清军入川。[91]
此时,张献忠正处于内外交困、举棋不定的境地。八月,他下令放火焚毁成都,带领大军转移,打算丢掉四川另寻出路。[92]九月初八日,到达顺庆(今南充)。次日,攻克叛乱分子谯应瑞、冯有庆等人窃据的顺庆府城。在这里屯驻二十余日后,又引兵移往西充县境。
十一月,清军准备就绪,迅速入川。二十六日在南部县境从大西军俘虏口中,得悉张献忠的大营驻扎在西充县凤凰山下。[93]豪格密令昂邦章京鳌拜、固山额真准塔等率领精锐充为先锋,自己则带着满、蒙军队随后进发。清军“衔枚疾驱,一昼夜行三百里”[94],于二十七日抵达西充凤凰山。张献忠当时拥众数十万,不但对于清军的行动一无所知,而且直到清军迫近,侦探一再报告清军已经到来时,张献忠还是不相信。等到清军已经近在眼前,张献忠才带着少数随从出营观察,仍然没有做任何战斗的准备。双方隔着一条名叫太阳溪的水沟相遇。张献忠被清兵箭中左胸,当即坠马而死。关于张献忠牺牲的情况,当时正在大西军“皇营”(当作“御营”)中的外国传教士有以下一段叙述:
时在西历一千六百四十七年正月初三日,二位司铎到皇营欲见献忠……突有侦探队某兵飞奔入营向长官报告,谓在营前高山上见有满洲兵四五人,各骑骏马,由山谷中迎面而来。献忠闻报,即时震怒,欲将报信之兵正法。幸被人讨保,未能加罪。献忠未能深信满兵竟敢至此。殊知满兵大队已匿营前大山反面矣。献忠闻警不疑,以为谣传。于是提讯昨日某逃官之夫人,历半小时。又有探兵入营告急,谓满兵马队五人已到营外对面高山矣。献忠闻警,不问详细,是否果系满兵马队,随即骑马出营。未穿盔甲,亦未携长枪,除短矛外别无他物,同小卒七八名,并太监一人,奔出营外探听满兵虚实。至一小岗上,正探看之际,突然一箭飞来,正中献忠肩下,由左旁射入,直透其心,顿时倒地,鲜血长流。献忠在血上乱滚,痛极而亡。太监见献忠已亡,先奔回大营,高声叫道:大王已被射死!声震各营,一时大乱。各营军队不击自散,各奔一方,各逃性命。[95]
清军乘势冲杀,大西军由于变生意外,毫无战斗准备,被打得大败,牺牲战士数万名,损失骡马一万二千余匹。[96]其余战士在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等大将的率领下急速南撤,经重庆、遵义转入贵州,后来在云南建立了著名的四将军政权。在联合南明永历朝廷共同抗清的斗争中,大西军余部仍然发挥了主导作用。
张献忠牺牲了,在他领导下经过浴血奋战建立起来的大西农民革命政权也被摧毁了。但是,他所开创的事业却被大西军将士继承了下来。以李定国为代表的大西军余部,在长达近二十年的抗清斗争中立下了丰功伟绩,用鲜血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壮烈诗篇。
从表面上看,张献忠的牺牲和四川被清军占领,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可是这种偶然之中却寓着必然。大西政权失败的原因就在于:
一、张献忠领导的大西农民军,毕竟是封建社会中的农民革命武装,他们不可能超越时代,因而在官绅地主策动的叛乱面前,用地域概念代替了阶层区分,把四川官绅的敌对行为,误认为是“蜀民”的忘恩负义,不加区别地滥加剿杀,结果造成了自己的孤立。在张献忠施政的后期,出现了一种恶性循环:他越是感到孤立,就越发变得猜疑暴戾;而越是猜疑暴戾又更导致他不分良莠的屠杀,使自己更加孤立。自古以来,任何一支队伍想要战胜敌人,必须有两个基本条件,即自身的团结一致和争取最低限度的同盟者。大西军在其后期基本上没有同盟者,甚至作为大西政权赖以存在的基础的普通农民,也在其所施行的暴力面前吓得远离而去,自身军队中的不稳定因素也日益增长。这正是大西军在四川站不住脚的基本原因。
二、张献忠和他的某些助手过分迷信武力,似乎只要掌握了武力,其他都不在话下,无论是粮食、物资、地盘、兵源以至人心都可以轻易地取得。因此,他们不注意恢复社会生产,不重视维护社会安宁。在大西政权统治的后期,四川人民未能得到起码的安居乐业、休养生息的条件。这固然同官绅地主的叛乱有关,但张献忠等人在客观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也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努力。一个拥有庞大军队的政权,只是建立在社会生产日益萎缩的基础之上,它的前途就是不言而喻的了。
三、大西军领导人麻痹轻敌,也是导致兵败国亡的重要原因之一。明末农民战争的初期,各支起义军由于力量远逊于官军,为了达到保存自己、相机出击的目的,一直非常注意侦探敌情,避免行动的盲目性和遭受官军猝然袭击。这个优良的传统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可惜的是,张献忠(李自成也有类似情况)在自己的军事力量对官军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以后,就逐渐滋长了骄傲情绪。突出地表现为麻痹轻敌,不再兢兢业业,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了。张献忠、李自成的突然牺牲,都不是由于兵力削弱到连自己的领袖人物都保卫不了。相反,他们在牺牲时都还掌握着几十万大军。只是由于麻痹大意,情况不明时硬充好汉,卒致以身予敌。这种无独有偶的悲剧,给后世的人们留下了极为沉痛的教训。
[1] 欧阳直:《蜀乱》。
[2] 摇黄十三家的首领,在各种史籍中记载不完全一致,这里主要是根据费密的《荒书》和李馥荣的《滟滪囊》卷一《摇天动黄龙寇巴蜀》。《滟滪囊》把行十万呼九思写作“邢十万扈九思”,《蜀乱》的作者欧阳直曾经被掠入行十万营内,说他“绰号行十万”,当可信。又,《滟滪囊》卷一尚记有夺食王王友进。
[3] 《国榷》卷一〇三,甲申年十二月癸酉日记。
[4] 费密:《荒书》。
[5] 李蕃:《雅安追记》。
[6] 费密:《荒书》。
[7] 同3。
[8] 马守应原来奉李自成之命攻取夷陵(今湖北宜昌市)一带地方。罗、贺事件发生后,他同李自成的关系恶化。李自成主力入陕以后,马守应统兵“下袭江陵”,迫使自成派驻荆州的守将任光荣、防御使孟长庚退走,遂据有荆州。十二月,张献忠来到荆州,“自称西王,诡慰士民,并授文武官职”,“而所谓马回回者,当车之臂亦饱于雀腹矣”。马部随大西军入川后,任光荣、孟长庚回到荆州,恢复了当地的大顺政权。见康熙二十四年《荆州府志》卷四○,《备遗》。
[9] 杨鸿基:《蜀难纪实》。见乾隆四十二年《富顺县志》卷五,《乡贤》下。
[10] 关于大西军在万县停顿三个月的原因,《绥寇纪略》卷十说,是“水涨,不得上,留屯者三阅月”;其他史籍也大抵采用这种说法。但大西军入川为正月、二月,应当是江水枯浅之时。何况,如果大西军真已经云集万县,那么长江水域最险要的地段已经顺利通过,为什么反而不能前进了呢?可见,这是出于吴伟业等人的臆想。笔者做的解释是根据下面几条史料:光绪六年《巴东县志》记载:“十七年二月,张献忠尽驱荆州民入蜀,男大(女)扶携,鱼贯而进,越数月始毕,饿毙者积尸满道。”(卷十四,《事变志·寇乱》)康熙三十六年《宜都县志》记载:“十七年三月,献贼入蜀,积尸蔽江而下,臭闻数十里,一月方尽。”(卷十一,《事变志·灾祥》)又,康熙五十四年《巫山县志》也说:“崇祯甲申春,贼张献忠尽驱楚民大举入川。……所掳楚中男妇尽食麦苗草根,死者相枕藉。大江舟楫络绎不绝,两月始尽。尸横遍野,江水皆臭,居民所遗无几。”这些材料说明:一、由于山陡路险,队伍拉得很长;二、粮食十分困难,饿死的人很多。
[11] 同治《涪州志》;光绪元年《南川县志》卷六,《兵燹》。
[12] 李馥荣:《滟滪囊》卷二。
[13] 浮图关在今重庆市大坪。
[14] 道光二十三年《重庆府志》,《舆地志》卷一,《城池》;乾隆二十五年《巴县志》卷二,《城池》。据当时任明朝四川按察使司佥事的张一甲奏报,大西军攻克重庆的日期为六月二十一日,见《国榷》卷一〇三。
[15] 瑞王朱常浩原封在陕西汉中府,李自成起义军入陕时,他逃到四川,借住于重庆府。
[16] 乾隆八年《双流县志》卷四,《外纪》。
[17] 《纪事略》,见中华书局一九五九年版《甲申纪事》。
[18] 杨鸿基:《蜀难纪实》。
[19] 黎玉田原是明朝辽东巡抚,大约和吴三桂同时投降大顺政权,被委任为四川节度使。
[20] 马科原为明朝总兵,投降大顺军后被封为怀仁伯。
[21] 彭遵泗:《蜀碧》卷二。又见《绥寇纪略》卷八。
[22] 《蜀难叙略》记八月初五日大西军抵成都。《纪事略》说八月初六日大西军用火药崩塌城墙,占领成都,所记时日有误。据《国榷》卷一〇三载,四川按察司佥事张一甲向弘光朝廷的奏报说,大西军“八月初五日围城,九日大炮破城”。其他史籍也说攻克成都的日期为八月初九日。
[23] 光绪《井研县志》卷二八,《纪年》二。
[24] 《蜀难叙略》。
[25] 同4。
[26] 《纪事略》等书把大西军进兵汉中,说成是李定国未取得献忠同意的擅自行动,甚至说献忠“恨定国挑衅”。据《蜀难叙略》记载,大西政权曾“于田里起征戍之兵,而排门征运粮人夫,乘有事汉中也”。这显然不是一个前方将领所能决定的。又,乾隆二十二年《广元县志》记载,顺治元年张献忠“入寇汉中”,二年“还据广元,于葭萌山下修御营”(卷八,《兵事》附)。看来,汉中之战是张献忠亲自指挥的。
[27] 张献忠称帝的时间,诸书说法不一。李馥荣《滟滪囊》卷三记:“十月初八日,贼僭位,国号大西,改元大顺。”佚名《纪事略》说:“献忠遂于八月十五日僭位。”吴伟业《绥寇纪略》卷十载:“献忠以十一月十六日即伪位,称西王,国号大西,改元大顺。”《明史》卷三○九《张献忠传》亦从此说。乾隆十二年《遂宁县志》卷八记:“甲申十一月十一日,流贼张献忠僭号成都。”当时四川简州人士傅迪吉谓,十月初四日,大西军发兵至简州招安,“始知献忠僭位,改元大顺元年,国号大西,改成都为西京”(《五马先生纪年》)。这里所说的“僭位”不一定是指称帝,有的是指“僭称”大西国王。但《纪事略》等书在记献忠“僭位”之后,紧接着说立刘氏为皇后,并只下令百姓皆“立西朝皇帝万岁牌位于大门前,供以香花”。显然是认为献忠在成都建立政权的时候就已经称帝。《圣教入川记》根据两位混迹于大西政权中的西方传教士的记载,说张献忠于公历一六四四年九月五日进入成都之后,“随即称王”;到一六四六年二月,“适值阴历正月”,才在新年佳节之际正式称帝。诸书说法不一,确切情形尚有待于考证。此外,《昆山王源鲁先生遗稿》,残明前编,《张献忠屠蜀》条,记张献忠攻克成都之月“建号大西,又自称秦王,改元义武”。关于张献忠称秦王的问题,孙可望后来要求南明永历朝廷封秦王,说是“国继先秦”,又称张献忠为“先秦王”,看来必有所本。我们知道,张献忠早年自称西营八大王,崇祯十六年在武昌称大西国王,在四川建立政权时也以大西为国号,那么秦王的称号从何而来呢?这可能是李自成在甲申正月于西安建国时,曾经封张献忠为秦王,所以张献忠初进川用的是大顺政权永昌年号。后来见李自成败于清军,未必能成大事,又因马科统兵进川使双方矛盾激化,才干脆称尊建号的。国号大西是自己的传统,年号大顺,很可能是因为一度奉过大顺政权正朔,一下子全改过来会给人以突兀的感觉,所以移花接木地把大顺国号借作年号。这只是一种推测,尚须通过发掘史料加以检核。至于说张献忠改元义武,只是一种捕风捉影之谈。产生这种讹传的原因,是张献忠曾收得“义武左营关防”废印一颗,崇祯十二年在谷城受抚期间他没有官印,请求总理熊文灿准许他使用这颗关防,熊文灿转报朝廷后遭到拒绝(见《杨文弱先生集》卷三二)。由于张献忠一度想用义武作为自己的营号,后来就误传为他曾改元义武。
[28] 王国麟,湖广人,崇祯十七年任四川彭县知县(见嘉庆十八年《彭县志》卷二六,《职官》)。他书或作王国宁。
[29] 龚完敬,四川彭县人,崇祯十年进士,曾任明临安府推官(见嘉庆《彭县志》卷四二,《外纪》;同书卷二八,《选举》)。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三《义王》条记,“蜀绵州鹿头关庞士元祠,(孙)可望重修,有石坊大书伪衔:柱国太师兵部尚书。凡数百字,犹称张可望云”。龚完敬任兵部尚书后不久被处死,是否由孙可望接替,或者孙可望的兵部尚书只是个虚衔,尚须进一步查考。
[30] 吴宇英曾任明工科给事中。《纪事略》吹捧他“姜桂之性,老而愈辣”,说他“焚伪敕,斩伪使,尽出所藏,招集义勇,扼险以待”。“据神仙峒以抗献忠”,始终拒绝大西政权的委任,最后被大西军剿灭。《绥寇纪略》卷十也说:“给事中吴宇英亦以不屈死。”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顺治二年四月,清陕西总督孟乔芳启本中说:“有八大王张献忠伪巡抚吴宇英,系故明朝兵科给事中,据彼处来人说,称彼有投顺之意。臣写书与彼,令其说张献忠投降,相机而行。”(《明末农民起义史料》,第四八九页)可见吴宇英确实任过大西政权巡抚职务。
[31] 《绥寇纪略》卷十。
[32] 傅迪吉:《五马先生纪年》。
[33] 同2。
[34] 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当时都随献忠姓张。史籍中关于他们在四川建国时授予的职位记载不一致,如《纪事略》说:“封义子张可望智勇伯,挂平南监军印;张文秀封勇义伯,挂平南先锋印;张能奇挂平南将军印;张定国为前军都督;张君用为右军都督;马元利为左军都督;冯双礼为后军都督;其余贼将俱各封赏有差。”《滟滪囊》卷三,记献忠封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艾能奇为“平东、抚南、安西、定北四伪王,其次封伪将军,设鹰扬、龙韬、虎韬、豹韬诸伪宿卫,分四十八营”。这里是根据欧阳直《蜀乱》的记载。
[35] 嘉庆十八年《峨眉县志》卷九,《艺文》,张宏畉《邑志纪闻》。
[36] 《五马先生纪年》。
[37] 《纪事略》。又,沈荀蔚《蜀难叙略》记:甲申年,“十月,逆令各郡县起送王府宗室暨家口数万人,皆杀之”。费密《荒书》也说:“遣贼兵捕蜀王府宗室,凡匿深山穷谷者无不毕获,杀之。”
[38] 乾隆二十二年《广元县志》卷八,《兵事》附。
[39] 《纪事略》。
[40] 《滟滪囊》卷三。原文是:“街民张成恩道邻人闺门,其妻止之曰:‘夜深矣,尚说张家长,李家短何为?’贼诇知,侵晨执见献忠,问之,民以实对。献忠曰:‘我家长,他家短,是良民也。’赏而释之。”《绥寇纪略》卷十记最后一句话作:“献忠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谶也。释之。”
[41] 《绥寇纪略》卷十,记张献忠曾经“声言边郡新附,免其三年租赋”,似乎是针对土司而言。《纪事略》说大西军占领成都后,汪兆龄曾条陈治安之策,其中“治蜀民之策”内有“定赋税各项事宜”;后面又说孙可望建议“轻徭薄赋,以恩止杀,另颁新政,与民更始”。马元利部将后来还说:“蜀川千百万生灵,挽粮输赋,供给三载,未见负嵎梗化。”好像大西政权在四川期间一直实施了赋税制度。但是,《纪事略》这本书多有夸诞不实之处,所言未必可信。此事尚待深入研究。
[42] 傅迪吉在《五马先生纪年》里,曾叙述当地农民不愿意下秧,他归之于“懒惰”。不过他没有解释四川的农民历来非常勤快,为什么这时突然变得懒惰起来。真正的原因,是大西军随意打粮和地方不安定,造成了农民无心从事生产。
[43] 嘉庆十八年《什邡县志》卷三八,《人物》。
[44] 《蜀难叙略》。
[45] 《雅安追记》。
[46] 至今见于文献和实物的大顺通宝有两种:一种背面无字,略小;另一种背面孔穿下有“工”字,略大。
[47] 见丁福保撰《古钱大辞典》下编《补遗》,第五一九页,图版上编《补遗》,第四一一页,《拾遗》上编图版,第八页;袁庭栋著《张献忠传论》所附图版,也有西王赏功铜币拓片。这种赏功钱至今只发现于四川,在湖北、湖南和江西还没有见到发现的报道。钱上用“西王”二字,推测当在入川初期铸造。
[48] 《五马先生纪年》。
[49] 《圣教入川记》,本节内引文,凡未注明者均出自此书。
[50] 《圣教入川记》记载了三件仪器的情况:“按二球之大,须二人围之。天球有各星宿及其部位,七政星宫环列其上,配以中国天文家所演各畜类,又分二十八宿,以合中国天文家之天图。而地球分五大部洲,国名、省名、城名与及名山大川历历可数。经线、纬线、南北两极与黄道、赤道、南北温道无不俱备。至于日晷,列有黄道午线及十二星宫与各度教,日月轨道如何而明,岁时因何而定,了如指掌。以上各器部位尺寸,大小合宜,实为当时特出之物。”
[51] 《圣教入川记》。《绥寇纪略》等书说,献忠“聘井研陈氏(明末大学士陈演之女)为伪后,封其兄为国戚。不十日,陈赐死,兄及两尚书皆极刑”。
[52] 清陈祥裔耦渔辑:《蜀都碎事》卷三。
[53] 乾隆《新繁县志》卷十一,《兵燹》。
[54] 康熙五十三年《长寿县志》卷四。
[55] 《圣教入川记》。
[56] 《雅安追记》。
[57] 《圣教入川记》。
[58] 见《明末农民起义史料》及袁庭栋著《张献忠传论》所附图片及释文。
[59] 沈荀蔚:《蜀难叙略》。按,对明朝仕宦,初期主要是征聘他们出任官职。“皆杀之”一语不确,但杀了一部分(包括授职的某些人员)则是事实。
[60] 杨鸿基:《蜀难纪事》,见乾隆四十二年《富顺县志》卷五,《乡贤》下。
[61] 黎遂球:《莲须阁集》卷三,《中兴十事书》。
[62] 黄宗羲:《弘光实录钞》卷二。《国榷》卷一〇三记甲申十二月弘光朝廷再谕:“督师大学士王应熊:蜀将悉听调遣,文武官吏、汉士兵惟卿用之。”
[63] 《蜀难纪实》。
[64] 《国榷》卷一○四。
[65] 道光《乐至县志》卷十四,《人物》,宿士敏《邹公易斋传》。
[66] 《滟滪囊》卷三。
[67] 《蜀难纪实》。
[68] 康熙《四川成都府志》卷二六,《贼盗·张献忠》。
[69] 雅州由于混入大西政权的地主分子郝孟旋密图反水,伪造了张献忠的诏书,把起送在途的本州生员全部追回,雅州生员因此逃脱了这次屠杀。见李蕃《雅安追记》。又,乾隆四年《雅安府志》也记载:“是年(一六四五年)献忠檄蜀士子尽赴省试,违者以军法论,监军郝孟旋矫献忠诏曰:‘雅系边地,承平时自专心文墨,今羌夷不时窃发,久已弃诗书而事干橹矣。宾兴之典,宜俟异日。’时蜀士赴试被歼无遗,独雅安诸生获免。”(卷十,《勘乱》)
[70] 某些史籍记作青羊宫事件。如李馥荣《滟滪囊》记:“八月,届期至者五千余人,尽杀于青羊宫侧。”《蜀碧》中说,欧阳直是当时被起送到成都参加“特科”的士子之一,由于年龄较小,免于被杀,发到大西军营内帮办文书。他在所著《蜀乱》一书里,记载各地士子集中的地点是大慈寺。特科事件发生的时间也有不同说法。如道光八年《新津县志》,记该县生员蓝炜奉调参加特科,“十一月初十日,同多士死于东门外”(卷三三,《忠节》)。康熙年间西充县人李昭治所作《西充凤凰山诛张献忠记》说:“乙酉十二月十五日,收杀绅士,自进士以至生员二万二千三百有零,积尸成都大慈寺。”(见康熙《西充县志》卷十,《艺文》上)
[71] “除城尽剿”,在当时四川人士的记载中是常见的,有的还根据亲身见闻叙述,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些记叙的可靠性。
[72] 详见后文。
[73] 毛奇龄:《后鉴录》。
[74] 康熙《四川成都府志》附《蜀难纪略》。
[75] 参看《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一九七八年第三期,胡昭曦《四川地区有关明末农民起义的一些碑石》。
[76] 乾隆二十二年《广元县志》卷八,《兵事》附。
[77] 《圣教入川记》中,记载张献忠按自己的意思作成谚语道“天造万物为人,而人受造非为天”,实际上就是这个“圣谕”经过两次转译之后,在文字上出现的差异。据说张献忠自鸣得意,叫传教士“将此语速寄欧洲,使文人学士先睹为快”。同书还记载了张献忠对传教士发的谬论“四川人民未知天命,为天所弃”,“今遣我为天子,剿灭此民,以惩其违天之罪”等。这种语言同现存“圣谕碑”文,在精神上是一脉相承的。
[78] 如光绪三十一年《内江县志》说“官兵之虐,甚于流贼”(卷十二,《外纪》)。欧阳直《蜀乱》记:“又合阳土豪李调燮,尝对余言及彼集士兵扎寨,时无粮,每发兵捕人谓之人粮。凡拏到人口,选肥少者付厨下,余者系瘦,乃给兵士,烹宰俱按整猪羊法。彼受招安入杨展营,人赠以绰号曰万人坟。”
[79] 当时江津人士龚懋熙记载说:“时天下无主,官兵所过尤烈于贼,里巷恣睢雄杰之徒,借起义为名,驱民为兵,众至千、万,文士反依依焉。督抚崇衔、侯伯重爵,攫而取之,在廷唯唯而已。其究也,民尽为兵,废耕绝食,旋亦自相食以尽,全川自此烟火断绝凡十五年。”(嘉庆九年《江津县志》卷十五,《艺文》,龚懋熙:《叙略》)又如南明范文光、曹勋在雅安搜括百姓的粮食,竟至于“已播谷种,亦漉来作食”。官军在路上碰见百姓,哪怕只有一碗米也“杀而夺之。由是僵尸横路,白骨遍野”(李蕃:《雅安追记》)。时人杨鸿基在《蜀难纪实》中也说:“时蜀土不耕已二年,余粮罄竭,民惟拾稆谷,采野蔬以充腹,已有人相食者。而诸兵搜劫无已,民不能出而求食。故不死于兵则死于饿。蜀难至斯转剧,民存十不能一矣。”又,欧阳直《蜀乱》云:“时官兵无粮,曾英条议云:今沿江闲田,一望荒芜,各营所获牛只颇多,请准兵丁择便屯种,无事则登岸耕作,有警则登舟敌忾。阁部(王应熊)以田地乃朝廷疆土,百姓己业,未经奉旨,何得给兵,不允其说。于是,营兵尽抢劫以自活。自叙、泸以至重、涪两岸,打粮至一月路上,地方残民尽饿死,田土尽荆莽矣。”
[80] 明末清初四川“以人为粮”的现象相当普遍。这里举几个例子:崇庆州有袁姓一家兄弟五人,“奉母偕众避难,至晚无食,众择其肥大者杀而食之。五人已杀其四,第五子奉母逃到他县,竟免其难”(光绪三年《崇庆州志》卷十二,《杂识》)。又如时人欧阳直,“自内江同溃兵过威远,遇十数饥人邀于路,见人众不敢近,犹狂呼曰:‘走不去,丢下两个与我们做粮饭罢’”。他自己在顺治三年,由南明四川巡抚马乾委任为安居县令,抵任后,“忽一夜有人告余曰:‘我辈久无粮食,每借人为食,渠等今且欲谋及县君矣。’”说得欧阳直头皮发麻,连夜逃走。(《蜀乱》)
[81] 如民国十八年《南充县志》记载:“蜀保(宁)、顺(庆)二府多山。遭献贼乱后,烟火萧条,自春徂夏,忽群虎自山中出,约以千计。相率至郭,居人移避,被噬者甚众。县治学宫俱为虎窟,数百里无人踪,南充县尤甚。”(卷十六,《外纪》)
[82] 张宏畉:《邑志纪闻》载,顺治四年“又加瘟疫流行,名马蹄瘟,患者多死”。(嘉庆十八年《峨眉县志》卷九,《艺文》)
[83] 如川北的广元县,在顺治五年清朝知县高培元抵任时,“百姓农业尽废,至是每市米一斗,价五两(按,明清正常粮价约为一石价银一两,此时高达五十倍),百姓易子析骸,弱肉强食。且疫疠流行,死亡遍野,苟全性命者仅十一于千百”(乾隆二十二年《广元县志》卷八,《兵事》附)。又如同治《绵州志》记载,顺治五年和六年“全蜀大饥,人民相食,逃亡几尽”(卷三五,《祥异》)。清军的横征暴敛是造成饥荒的重要原因。如顺治五年清朝总兵“柏(永馥)、马(化豹),芦(卢光祖)等,复镇顺庆,而一时粮饷不继,夏取民之麦,秋又取民之禾。起视斯民,室如悬磬,野无青草,如之何其使民不饥而死也”(民国十八年《南充县志》卷十六,韩国相:《流离外传》)。清初安岳人周于仁说:“迨戊子、己丑(顺治五、六年),五谷无遗种,斗米三十金,民皆采掇草子树皮野果为食,绝盐味,无定居。”加上“以人肉为家常饭”的土匪和“能破壁、升屋、上树伤人”的虎害,才造成安岳和乐至“两县绝人迹,少烟火者二十余年”的局面(见道光二十一年《安岳县志》卷十五,《祥异》;又见光绪二十三年《续修安岳县志》卷四,《外纪志》)。这些材料都说明,在顺治三年张献忠牺牲、余部经贵州转入云南以后,四川才经历了一场最严重的破坏。
[84] 《明末农民起义史料》,第四八九页,《陕西总督孟乔芳启本》。
[85] 《明末农民起义史料》,第四九二页,《总督八省军门佟揭帖》。
[86] 孟乔芳:《孟忠毅公奏议》卷上,《题为再报汉中情形并陈开川事理仰祈圣鉴以奏**平事》。
[87] 《清世祖实录》卷二一。
[88] 同4。
[89] 《清世祖实录》卷二三。
[90] 刘进忠叛逃事,欧阳直在《自纪》中云:“乙酉(1645)年春三月,营将刘进忠叛献走秦陇。”当时,欧阳直正在刘进忠营内,似乎不应该弄错时间。可是参考其他文献,可以肯定说乙酉三月是不对的。他在所著《蜀乱》中,也把刘进忠叛投清朝载于丙戌年下。
[91] 刘进忠投降清朝的原因和经过,各种史籍说法不一,这里主要是根据费密《荒书》和韩国相《流离外传》(见民国《南充县志》卷十六)。顺治十八年三月张凤起撰写的神道碑,叙述了刘进忠的家世和早年经历:“公讳进忠,字虎山,陕西汉中人……夙传华胄。其先人多以军功武烈显著当时。”“父胤昌,原任汉中宁羌卫千户。”“公弱冠,喜儒术,习文辞,然而读书通大义,不斤斤章句为务。”也许能够说明刘进忠的叛变具有较深的思想根源。由于蜀道险阻,非有向导莫能得其要。熟悉地形和大西军内情的刘进忠自告奋勇,充当引路人,对肃亲王豪格部顺利入川,显然起了重要作用。因此,事后被“题名剑阁”,任为益阳总兵,用农民革命英雄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参见《清故镇守益阳等处总兵官都督同知一等阿思哈哈番刘公神道碑》,碑在北京市海淀区魏公村。
[92] 据《圣教入川记》的记载,张献忠的这次战略转移,是计划前往陕西。《纪事略》也说,献忠“一日召兆龄、可望等议曰:朕得蜀二年,蜀民恩之不附,威之不畏,屡抚屡叛,将若之何?朕意欲弃蜀出秦,一得长安,则中原首领自我而据,且关中为我故乡,诸将兵多系秦人。自来强兵战马皆产于秦,要图大事还是陕西”。时人韩国相记,献忠带领大西军行至南充、西充地区后,“备舟造楫,声言直取南京”(见《流离外传》)。直到献忠牺牲为止,大西军在顺庆府滞留了将近三个月,原因不清楚。至少说明他决策北进陕西并没有做好充分准备。
[93] 李昭治:《西充凤凰山诛张献忠记》说:“是时,贼将刘进忠已降大清肃藩,导之讨贼。贼营人马不戒,弓刀无备。初有言大兵至者,逆献怒曰:‘摇黄贼耳!’即杀言者。大兵将近,复报献。献又杀之。大兵已压贼营,献不披甲,衣常服,加飞蟒半臂,率牙将出现,与大兵隔太阳溪。刘进忠指曰:‘此即张献忠。’大兵中南伊马喇射穿逆左乳下,仆马而毙。”《绥寇纪略》卷十、《寄园寄所寄》卷九引《诛剿新编》、毛奇龄《后鉴录·昆山王源鲁先生遗稿》残明前编《献忠屠蜀》条、顾山贞《客滇述》等书,都说是刘进忠投降清朝后,充当向导,引清兵直奔献忠驻地。清康熙年间大学士张玉书,根据档案文书写成《纪灭闯、献二贼事》其中说:“比抵南部县境,有前锋擒贼生口至,具言献忠方列营顺庆之西充县,急击之可就擒……”(《张文贞公集》,卷七)《清世祖实录》卷二九,记顺治三年十二月十二日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等奏报:“臣帅师于十一月二十六日至南部,侦得逆贼张献忠列营西充县境。”两种说法略有不同。
[94] 《张文贞公集》卷七。
[95] 张玉书记载张献忠牺牲的情况略有不同:“黎明,抵西充之凤凰观。会大雾昼晦,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驰白献忠曰:‘王师至矣。’献忠坚卧不为动,曰:‘岂真从天而降耶!或秦督孟乔芳兵至耳,一战当立败矣。’顷之,王师逼贼营,献忠方在厩阅马,闻急,大惊,仓皇麾所部马、步兵迎敌,自乘所爱马驰走,不及擐甲。有裨将某驰射之,贯其胸。献忠负创还营。鳌拜、准塔等鼓勇力击,大破贼众,遂擒献忠,斩于军前。士民饮恨献忠者,争往斫其尸于军门外,不移时骨肉俱尽。”(《张文贞公集》卷七,《纪灭闯、献二贼事》)
[96] 《清世祖实录》卷二九,记豪格奏报:“臣至,复分兵四出,破贼营一百三十余处,斩首数万级,获马骡一万二千二百余匹。”同书卷五三、卷一○七,两次追叙豪格的“功绩”说,“又复入川,攻克内江县,击败张献忠一百三十六营,斩贼首献忠及其伪巡抚、总兵等官二千三百有奇,俘获无算。广宣德意,招来文武官二百三十五员、马步兵六千九百九十有余,四川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