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珊很奇怪地望着董无忌,想回座位照顾父亲柳教授,却被他牢牢按住。董无忌酝酿片刻,“啪”一拍桌子,像天桥书馆评书师傅一样开了场:“闲言碎语咱不讲,今儿个,我给诸位爷来一段新鲜故事。故事发生在本朝本代,本年本月,说的是欧洲有名军火巨商科大人,听闻围场庙宫有一尊具有神奇力量的神像,便费尽心机,勾结背宗忘祖的败类张文达,要把神像搞到手……”
也许是常和大头去天桥书场听书,耳濡目染已然得了真传,他的口才很好,满口京腔有板有眼吐字清晰,用词讲究一丝不苟,声调抑扬顿挫张弛有度,风格稳健清丽,把众人这趟经历、每个人的神态表情语言动作,说得惟妙惟肖,妙语连珠,娓娓动人,令众人心潮起伏,身临其境,慢慢全听住了。
“那么诸位请想,一座布满离奇恐怖传说的荒凉庙宫,一个传说中能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魔怪’,庙宫外还有一堆十几年前被雷电劈死的第一拨考察团队员的尸体。目之所及,五色迷离,任谁也不可能想到,第二拨考察团队员是被人残杀害死的!高!此人拥有如此深的心机,用诡诈的计谋、狠毒的手段布局和作案,那是真正的高手!”
董无忌故作阴森诡异的声调,听得众人心里发毛。不料他话锋一转,皱眉道:“如今,周处长已然解开谜题,得出真相,大家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都认为他推测不错。可我这里,却还有另一个真相。”
一直在静听的周少鹏本以为董无忌发了少爷脾气,在哗众取宠,博大家一乐,一听这话,猛然呆住了,瞅了瞅同样疑惑的大头、小伍,仨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起初我并没有对整个事件产生怀疑,一直认为周处长所说的真相,就是真相。然而,直到从头到尾把整个事儿串联在一起,加上凶手露出了不少我们当时根本没在意的蛛丝马迹,这才让故事有了另外一个真相。
“我是想到哪说到哪,先说燕大凶案,周处长调查了很久,他发现庄副校长和校工,并非他杀,而是自杀,我当时呢,差一点儿也完了。可据他说,当时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线索,我遇到的凶尸,是一场幻觉。可是这幻觉和庄副校长的死出现得也太巧了,正好发生在我们为了考察团失踪,去询问他所知道的情况的时候。因为柳教授在参加考察团出发前,跟他请假并说过一点情况。这就令人不得不怀疑,即便没有线索和凶手,庄副校长和校工,为什么要非死不可呢?我当时在现场遇到的到底真是幻觉还是某种特殊因素引发的险境?姑且存疑。
“后来在承德府,老关头普普通通平常的一个遗老,在告诉我们庙宫离奇传说之后,突然暴死,张文达也是同一天暴死的。那个恐怖夜晚,承德陆军医院发生了一些离奇恐怖的事件,更可怕的是,那天晚上,我和其他所有人竟然在相同时间、相同地点和相同环境,见到的事儿完全不一样!张文达和老关头暴死之后发生了诡异的尸变,除了我,其他人几乎没有察觉!这就让我更加怀疑,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其他人都在撒谎呢?”
董无忌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确定自己没有做梦,而大头、小伍,包括石院长、周处长,更不可能所有人一起撒谎欺骗我。那这件事就太诡异了!可通过细琢磨,我发现我当时一定是清醒的,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了周处长手书的一张纸片,纸片上全是他对事件的猜测和嫌疑人。但是……”他提高嗓音看着周少鹏:“周处长,你非常确定,你根本没有给我看过那张纸,完全没有,对不对?”
“是的!”周少鹏点点头,“那张纸我从没给你看过,从没离过身。”
“那就更奇怪了。我这人虽然胆小,也算有点见识,可不是神仙,也根本不会未卜先知的法术,咱俩怎么会在一个时间、环境内,遇到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可我确实看到了那张纸,后来还跟周处长查对此事,他很惊诧。所以,我可以确定,当晚我根本没有‘梦游’或者产生幻觉。既然我没有产生幻觉,那么这件事就说明,产生幻觉或者说对那晚情况有着错误认识的,是你们!”他一指小伍、大头。
大头叫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董无忌冷笑道,“凶尸事件发生后,我一直在问你们,是不是半夜听见了奇怪的鼓声,但所有人都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包括石院长和在场的医生护士。然而,那天夜里,我不仅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而且感到很难受,幸亏丹增喇嘛送我的银经桶,解除了我的痛苦和眩晕。从那之后,我们就遇到了一系列的恐怖事件。”
小伍大惊道:“小爷,您是说,从听见鼓声开始,在相同时间、地点,我们之后便开始了两种不同的遭遇?”
“不,小伍哥,只有一种!”董无忌笃定地说,“也就是我的遭遇,是真实的。而你们所有人,被鼓声影响了神经或者大脑,产生了幻觉甚至完全错误的认知!”
周少鹏倒吸了一口冷气,嘀咕道:“鼓声……鼓声,那这跟考察团失踪凶案和燕大凶案有什么关系?”
董无忌一笑:“稍安勿躁,周处长,听我慢慢说。承德府诡异事件发生后,我们赶赴围场庙宫,历尽艰险,险象环生,自然没有时间去思考,但是回京平静下来之后,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丹增喇嘛和他在承德府发生的离奇遭遇。
“丹增喇嘛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不仅看出了我们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凶险之事,送了我藏银经桶,甚至看出了老关头的噩运。大头,你还记得吗?”
大头细一思量,目瞪口呆:“妈呀!丹增喇嘛临走的时候,非要带老关头一起去修行。小爷你是说,那个时候他已经看出了……”
“对!”董无忌目光锐利,缓缓言道,“那时候,丹增喇嘛已经看出了老关头要遭毒手,但是不能明说,只能隐晦其词,可惜老关头没有听懂,我们也没有听懂。现在我想说的,除了这个,还有一点,很关键。”
“我们和丹增喇嘛如何结缘的?伍哥,你记得吗?”
小伍立即回答:“据他所说,他从藏地来中原学习,在普陀宗乘庙挂单,却遭遇了庙主上师诡异死亡,秘藏在‘权衡三界殿’密室中的一件当年乾隆爷七十万寿,布达拉宫大喇嘛进贡给他的稀世之宝离奇失踪等事件。他被庙里的喇嘛和警备队当成盗贼,打斗中逃跑出来,昏倒在老关头门外。他收养的小猴儿色楞欢在大街上抢了我们的东西,才引我们发现了他。小爷,您是在怀疑他?”
“不,他是个好人。伍哥,你记得他说没说过,那件宝贝是什么?”
小伍摇头道:“不知道,丹增喇嘛也不知道,只是他好像说,庙主上师临终前告诉他,一定要追回那件宝贝,如果那件宝物流落到世间,被心性险恶歹毒之人利用,会给众生带来巨大灾祸。对,就是这个话。”
董无忌笑道:“伍哥好记性,一点不差!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丹增喇嘛的奇遇,跟老关头暴死以及那天半夜陆军医院凶尸恐怖场景发生,并没隔多久,粗粗估计,也就前后几天的事。还记得郑队长头上的纱布吗?那就是证明。”
一直沉默的科大人一听有宝贝,来了精神,想想说:“小董少爷,你的意思是,普陀宗乘之庙被人盗走的稀世之宝,就是造成老关头暴死、陆军医院夜半凶尸作祟的根源?是一面具有神奇力量的鼓?”
王大帅越听越迷糊,忙问:“鼓?嘛鼓?大鼓还是腰鼓?”
董无忌点点头:“科大人聪明,大帅说得也不错,就是一面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如此紧密,就是前后脚,且丹增喇嘛说‘如果那件宝物被心性险恶歹毒之人利用,会给众生带来巨大灾祸’。所以我推断,普陀宗乘之庙丢失的就是一面鼓!再进一步推断,这面鼓带有神奇或邪恶的力量,它的声音,能迷惑正常人的思维神经,造成常人神志失常、昏迷或者产生幻觉,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迷魂夺魄’!”
“天方夜谭!”周少鹏又发了牛脾气,“小董少爷,我们是在说案子,你怎么又开始胡说这些迷信故事了,这根本不符合科学。”
不料科大人连忙摆手:“不,不!周处长,小董少爷说得很有道理!”他目光炯炯继续说:“庙宫神像都有神奇力量,一面流传数百年的鼓,还是给大皇帝祝寿用的珍品,当然与众不同。欧洲大战之后,我的实验室做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新型实验,专家发现,特殊的声音声
波,会对人类的脑部神经有极其巨大的影响或伤害作用,随着声音声波的调整,会引起常人的思维、动作、意识甚至行为发生明显的改变,有些几乎能引发常人的异变,比如自相残杀、抹去他们记忆、引导他们自杀等等。我相信小董少爷所说的,这是符合科学的。”
“感谢科大人的支持,呵呵。”董无忌嗤笑道,“这本来就是我说的故事,至于真相,我们不是还在一面推理一面讲述吗?”
“即便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可燕大凶案发生的时间不在那个鼓失踪的时间内,再说考察团失踪、庙宫尸迹之谜,跟这件事没有任何联系。你总不会说,这些事也是张文达干的吧?他分身有术,一边在庙宫杀人灭口,一边在承德兴风作浪装神弄鬼?根本不符合逻辑。”
董无忌拍了拍周少鹏,叹息道:“周处长,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啊,你还成天念叨逻辑,我问你,你说的真相那么多漏洞,你的逻辑在哪儿?”
这话一说,满屋众人都是一怔,连王大帅也愣住了。众所周知,周少鹏不仅是京师警官学院的高材生,还是德国汉堡警政大学留洋回来的人才,响当当的刑事调查高级警官,方才一席推理分析滴水不漏,顺理成章,怎么在董无忌嘴里,成了漏洞颇多?
周少鹏倒是显得平静,剑眉一挑,有些负气似的无奈笑了:“小董少爷,您既然成竹在胸,那就请指教!”
“指教不敢当,周处长也别生气,我是就事论事。其实这个漏洞你自己已经说了,但你没有意识到而已。”
“这话怎么讲?”
董无忌掰着手指指点:“按照您的推理,张文达当然是个处心积虑心狠手辣的凶手,他在庙宫发现神像后,悍然杀掉了考察团所有人,可我的老师柳教授没有立即被害,而是英勇地跟他搏斗,两人打斗多时,引出了金蟾,以后细节不必说。那么请问,这一次派去的考察团有多少人?”
“十二个。”科大人说,“五位文化界的学者,还有几个文化专业大学生。”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两位都承认,去的全是文化界的学者,还有几个年轻大学生,张文达年纪比柳教授小三四岁,也是五十来岁的人,十二个考察团队员,去掉他们俩,还有十个,也就是说,张文达在庙
宫发现神像后,悍然下毒手,不仅一刹那间,单枪匹马害死了十个队员,还跟柳教授搏斗多时。请周处长想象一下,他这么一位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绿林好汉,是怎么做到的?用枪?用刀?用毒药?用火药?用你说的人为超高电流或者人为球形闪电?即便如此,那十个人,还有柳教授,都眼睁睁瞅着他行凶杀人,傻呆呆的无动于衷,大家一起等死?!”
这晴天霹雳般一问,犹如五雷轰顶,炸得周少鹏晕头转向。好半天他才定住神,脸色煞白,喃喃说道:“这、这确实是个极大的漏洞,对不起,我还没想到,只是推断出,他肯定使用了一种我们现在不得而知的方法行凶。”
董无忌一字一顿说:“再不得而知的手法,也需要时间!考察团队员们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被害而无动于衷。你在现场验尸时说过,现场没有激烈打斗、使用防身武器的痕迹,我看过那些尸体,有蹲、有坐、有躺、有卧,死状极为凄惨。这些人表面上很像是被雷电劈死的,但是他们口鼻内都有烟灰。这就说明,他们不是瞬间死亡,而是历经惨烈的手法被害。那么为什么众人没有像柳教授一样反抗呢?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被害时,全都‘失魂落魄’,没了正常的思维意识和反抗能力,甚至大都神志昏迷,像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任由张文达加害!能把这么多人弄成行尸走肉的,现在已知的东西,只有那面鼓!”
大头悚然问:“可张文达在考察团里,他又不会孙猴子的分身法,怎么能一面偷鼓,一面去考察团深入围场庙宫呢?莫非真凶另有其人?”
小伍恍然大悟:“不是另有其人!赵爷,小爷的意思是,凶手不止一个!有人在承德偷了鼓之后,再暗中跟随考察团,跟张文达里应外合,下毒手害人!”
周少鹏也随即大悟:“小董少爷,你是说,张文达有一个或者几个共犯!这共犯不知从何得知普陀宗乘之庙里有一件能迷惑人心智的稀世之宝,便趁机将它偷盗出来,偷偷跟随考察团进入围场庙宫,利用鼓声迷惑人心,然后利用不得而知的方法杀人灭口,伪造现场!”
“对!”董无忌说道,“想张文达此人一介文人,年过半百,单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瞬间杀掉这么多人、跟柳教授搏斗、
伪造现场这么多行动,有了那面神奇的鼓,加上一个或几个帮手,这件事就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了。而且这些共犯,并不是外人呀,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张文达贪婪无耻,欲壑难填,伪造了一件神像,想一宝卖两家,很可能就是出价更高的另一个买方,出手帮他一起完成了这次凶案!”
“太可怕了!”科大人有些惊慌不安,“这简直是魔鬼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