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李振终于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战争,他远不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而是动辄上万人的征程,从军队出发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趴在马背上,李振的精神愈发恍惚,唇角干裂,目光涣散。

身体里的水分快速的流失,汗水从一脚滴落在大漠上,连一丝微小的痕迹都不会留下,瞬间蒸发。

“少郎君,实在不行,停下来歇一歇吧。”

饶是杜方现在也是有气无力,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红,汗流浃背。

“还...还要多久?”

“按照现在的速度,走出大漠至少还需要两天。”

杜方叹了口气,他也无能为力。

“我没事儿,带来的水还有多少?”

“不多了,进大漠前,带了十五个牛皮水囊,刚才风沙太大,吹丢了两个,还剩下七个。”

“七个啊...”

李振张开干裂的唇角,将嘴边的牢骚吞进了肚子里。

“你们也别忍着,渴了就喝。”

说完这句话,李振闭口不言,不想浪费哪怕一丁点儿体力。

烈日当头,茫茫大漠。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的境遇?

有的。

行军一整天,天色渐晚,在何处扎营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营帐内,马济和钱鸿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要动起手来了,马济赞成李振的提议,在地势较高处扎营,钱鸿却认为李振的顾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坚持要在河**扎营,利用地势遮蔽风沙,二人各持己见,谁也不肯退步。

望着针锋相对的二人,李振叹了口气。

早在他刚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幕。

可李振却没法反驳钱鸿。

是的,且看看天空,繁星点点,万里无云,怎么可能突来暴雨?

关系这数万人的性命,没有绝对可言。

“老子不管!在高处扎营,这么大的风沙,兄弟们今晚还特么睡不睡了?消耗了一天的体力,不好好休息一晚,怎么打仗?”

“你特么懂个屁!李振既然这么说了,那就错不了!”

“他算个屁!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仗着运气好被陛下赏识,老子不认!他打过仗吗?知道刀子从哪儿捅进去最疼吗?知道这四万人一天要吃多少粮食吗?狗皮不懂,少特么在这儿放屁!”

话很刺耳,李振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

人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叫李振如何反驳?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嫩娃娃,在这营帐内没有半点话语权可言。

“行了,都别吵了。”

适时,作为一军主帅的苏秦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

“再地势高处扎营,营帐扎的深一些,让兄弟们委屈一晚上。”

此话一出,钱鸿一脸不忿,道:“将军!怎么连您也偏袒这黄毛小子?老子不服!”

“不也特么给我憋着!要不这将军你来做?”

苏秦一声暴喝,整个营帐内瞬间安静,掉根针的声音都一清二楚,钱鸿满脸涨红,却是没有再说些什么。

作为事件的主角,李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只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吧。”

军令下发,将士们旋即开始扎营,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扎营造反。

不满自然是有的,有人传出了营帐里的谈话,李振不可避免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每次路过军营,李振都能听到将士们对自己骂娘。

“这群杀才!少郎君也是为了他们好,不感恩也就算了,还特么反咬一口!”

“好了,没必要和他们争吵,他们都是我大兴的功臣,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是。”

杜方点点头,虽有一肚子的不爽,却也只能乖乖闭嘴。

将营帐扎好,杜方即将开始准备晚饭,天色突变!

只听一声闷雷自天空中炸开,幻化成狰狞渗人的闪电,撕裂如墨的夜空,一闪而逝。

“不好!真要下雨?”

杜方倒吸一口凉气,还不等他回过神来,豆大的雨点扑簌簌的落下,摔在地上溅射出水花。

“少郎君!您快进屋避雨,兄弟们把东西收拾起来!”

“马!把马拴好!都特么给我滚进屋去!”

李振猛然站起身,也顾不得冰冷刺骨的雨水,冲进大雨之中。

“杜方,跟我来!”

李振一边狂奔,一边催促将士们赶快扎营,在冗长的队伍中狂奔,不出一刻钟,李振终于来到了主帅营帐。

营帐内,气氛压抑的可怕。

“李振你来了。”

苏秦表情平静,淡然的瞥了一眼李振后,转头看向马济。

“将士们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还有马匹都拴好了,就是粮食保护的不及时,有一小半受潮了。”

“人没事就好,让将士们好好避雨,等雨停了再造饭,切记,谁都不准乱跑!让老夫见到,军法处置!”

“是!”

众将得到命令,纷纷离开了营帐,唯独李振没有动作,留在了这里。

“李振,多亏了你。”

苏秦长舒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后怕。

“还好老夫听了你的话,否则老夫将成为千古罪人,此间事了,老夫会将你的名字列在功劳簿首位。”

“苏爷爷言重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开心吗?老天爷居然真的这么给面子,下了一场暴雨。

李振却是完全笑不出来,只觉得庆幸。

暴雨越下越大,若隐若现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李振全身上下被大雨淋湿,脚步却是轻快了许多,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一个念头拯救了四万将士,李振有这个开心的资格。

走出营帐,杜方连忙脱下外套遮在李振头顶,正准备离开,钱鸿却突然拦在了李振身前。

“钱将军,大雨瓢泼,还是尽快去营帐内躲雨,莫染上风寒。”

“我之前说的话太难听了,对不住。”

“大家都是为了将士们,无关对错,钱将军切莫放在心上,雨这么大,我身子弱,我可禁不住,先行一步。”

说罢,李振紧了紧湿透的外衣快步离去。

不远处,河**游,隆隆作响的巨浪汹涌而来,将一切横亘在河**的东西轰成碎片,也冲碎了钱鸿最后一块儿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