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祠堂。
夏末秋初,不肯离去的炎炎之意,还逞着最后的猖獗,祠堂内未置一盆冰,却难得凉爽。
如小山一般堆积的牌位前,康氏跪坐在蒲团上,执笔专注地抄录着家训,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失去光泽的发丝挽成高髻,只用一根木簪束起。
背对着门,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康氏以为是下人来送午膳,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
“放在旁边,退下吧。”
似乎十分虔诚,在祈祷着神佛保佑钟家先烈的在天之灵。
钟衍舟看着母亲瘦削的背影,握紧了双拳,半晌没有开口。
从有记忆起,母亲便是如此,面上的神情总难掩愁苦,很少笑,佛经不离手,身上总有一股檀香之味。
每每和自己说话,也总是教导,甚少有亲厚之举,也因此,母亲难得柔和的一面,钟衍舟一直记在心中,十分难忘。
便是幼时,在父亲的葬礼上,田康闹事,钟衍舟将他扔进了猪圈,事后母亲第一次对自己动了手,打骂了自己。
结果半夜钟衍舟惊惧之下,发了高热,迷迷糊糊中,看见母亲坐在自己床前的脚榻上,哭着一遍遍摸着自己的脸。
“母亲,一月之期已到,祖母让我请母亲出祠堂。”
听见儿子的声音,康氏抄家训的手一顿,滴下一团墨迹,她匀匀吐出一口气,调整好姿势,头也没回,“知道了,把剩下的抄完,我自会离开,舟儿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钟衍舟没听她的话,反而一步步上前,和康氏隔着木桌,也跪了下来,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康氏的手腕,“母亲,田康死了。”
康氏瞳孔的一瞬收缩,没有逃过钟衍舟的注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可一抬头,便看见了钟家先烈的牌位,那里面,还有她夫君神威将军的牌位,仿佛在看着她一般。
便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抒发任何的看法和情感。
钟衍舟却没有就此罢手,继续道,“田康不是我杀的,但也可说因我而死,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和田家的家将对峙,还将田康的棺椁带到了朝堂大殿。”
他几乎一板一眼的阐述着前几日发生的一切,没有半点情绪,握着母亲的手却下意识越来越用力。
表妹见人总爱把脉问诊,他被表妹诊脉多了,也知道如何探查人的脉搏,他感觉到,指尖下母亲的脉搏,快了许多。
康氏低下头,掩藏住所有的情绪,最后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与另一只手紧紧的交握,“......你祖母说的对,出口便是业障,我没什么好说的。舟儿,你如今长大了,做你该做的事,不必听母亲在絮叨了。”
从前,不想让母亲一直念叨禁锢自己,母亲却总是一意孤行,如今他想听母亲对自己说出心里话,母亲却又保持沉默。
钟衍舟不死心,盯着母亲说出了最后的试探,“田康的丧礼我也去了,看见了田有为,看见他伤心难过,看见他的妻子,你的妹妹,我的姨母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小畜生、小杂种......”
直到提起丧礼,提起田有为的名字,还有儿子被庶妹辱骂,康氏才猛然抬起头,眉头拧成川字,眼里有痛苦有怨恨,甚至还有钟衍舟看不懂的嫉妒。
“他怎么能容忍康云当着那么多人都面骂你如此难听!”
“他为何不能?”钟衍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没有提及康氏被捉住前的那一句话,但看母亲的反应,心中仿佛被压上了一块重石。
在开口,有些讥讽,“田康才是他的儿子,我不过是故旧之后。怀疑田康的死和我有关的不止一人,你说,他该如何看我,如何待我?”
康氏被钟衍舟的话说得一愣,见儿子面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伸手想去拉钟衍舟的手,却被他躲开。
钟衍舟微微阖目,敛去所有神情,再睁眼又是一副沉稳模样,冲康氏行礼告退,“母亲您继续吧,儿子不打扰您了。”
钟衍舟起身便走,走到祠堂门口,被康氏凄然出声唤住,“舟儿......”
钟衍舟顿珠脚步,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康氏的后一句话,也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添失望,只留下一句话。
“忘了告诉母亲,今晨得知的消息。康姨母因田康的死,痛不欲生,自缢身亡,将同田康一道安葬。”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祠堂,没有回头。
直到看不见儿子的背影,康氏才仿佛被抽出所有力气一般,匍匐在地,耸动着肩膀哽咽起来。
忽然起身,将自己好不容易抄录好的家训全部撕碎,扬在祠堂内,仿佛夏末飞雪。
隔着碎片,康氏看着夫君的牌位,眼中没有爱意,没有悔意,而是怨气。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生儿育女......毁掉我的,是你们,是你们!”
......
“表哥,表哥——”容晚玉伸出手,在钟衍舟面前用力的晃了晃,看见他回神才收回手。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钟衍舟有些尴尬,搓了搓自己衣角,抬起头轻咳了一声,“刚刚,说到哪儿了?”
姜询也看出了钟衍舟的走神,不过没点破,而是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说到,明日等容晚玉上寒山寺,你带人跟在后面,等田首辅的人出手,再来个反扑,一网打尽。”
说完,又着重补充了一点,“为首的人,定要抓活的。”
“好,没问题,这事包我身上。”钟衍舟拍着胸脯保证,不过看着容晚玉又难免担心。
“刀剑无眼,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而且,田首辅会派人杀表妹也是咱们的假设,万一他没有这个打算,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