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乘着宫中派来的马车入宫,进了宫门,又换上了特地为她所制的步辇。

德贵跟在步辇旁边,状似闲聊,和公主说着话,“出宫前,陛下还观赏着长公主您万寿节上所赠的摆件呢。”

宫里的人,向来话中有话,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这分明就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感受到平阳看向自己的目光,德贵笑了笑,又添了一句,“陛下平日里,其实很挂念长公主您。”

一直到御书房,德贵也没有再说旁的。

平阳将这两句看似平淡的提醒记在心中,下了步辇特地向德贵道谢,“有劳公公传话。”

“公主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该做的。”德贵俯身回礼,引着长公主进入书房偏殿,自己停在了门口。

屋内灯火通明,一张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只有两副碗筷,隔着一人的距离而置。

皇帝坐在主位上,见平阳步入,才行礼便抬手免了她的礼。

“起来吧,咱们兄妹二人无须这些客套。”

平阳神情淡淡,却是坚持行完礼,才起身坐在了皇帝身旁的位置。

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拘礼,皇帝心中一叹,面上反而添了几分笑意。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朕特地让御膳房准备的,你尝尝,可还是你喜欢的味道?”

平阳闻言,这才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皆是用料名贵,工序繁复的珍馐玉食。

“多谢皇兄,只是平阳如今身子不如从前,少用荤腥,怕是要辜负皇兄的好意了。”

听平阳提起自己的身体,皇帝面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将气撒在了这些菜肴上,唤来宫人,命其撤膳。

“把这些油腻之物,都撤下去,让御膳房重新做些清淡的菜来。”

见皇帝一派拉着家常,不说正题,平阳忍无可忍开口,直言道,“不必如此麻烦,平阳在家中已用了些,并不饿。只是不知皇兄此时传平阳入宫,所为何事?”

平阳的再度拒绝,让皇帝也收起了和妹妹闲话的心情。

抬手阻止了准备撤膳的宫人,让他们都退到了门外。

皇帝自己也没动筷子,看着平阳开口道,“你可知北地南下的灾民,大半都聚集在了京都?”

“平阳知晓,此前也和其余姐弟捐了一些善款。”平阳点点头,冷静回应。

“那你可知道,其中混入了和月路纳族有关之人?”皇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盯着平阳,似乎在观察着她的反应。

平阳面露讶异,瞳孔微张,似乎不可置信,“月路纳族?怎会如此,月路纳族分明灭族已久。”

皇帝见平阳的神情不似作伪,才慢慢收回目光,然后叹了口气,将退朝后,和几位老臣商议之事,告诉了平阳。

“无论是刮骨香,还是如今身重蛊毒的灾民,都和月路纳族脱不了干系。那些历经过北域之战的老臣们以为,如今澧朝中暗藏月路纳族的余孽。”

“这不可能!”平阳心绪难平,甚至站了起来,冲皇帝躬身请言。

“当年,我和......永义侯所携大军,**平月路纳族,没有放过任何一人。连带着月路纳族的蛊术之物,也一应烧毁,绝不可能有余孽存活。”

“朕自然相信你的本事。”皇帝避开了永义侯的名字,招手示意平阳坐下。

“只是,你府上,不是还留着一个月路纳族后代吗?”

阿月,皇兄今日所言,是冲着阿月而来。

平阳心头划过这个猜测,并未落座,而是将头埋得更低,言语恳切。

“阿月确实是月路纳族之后,但当年也是她主动投诚,才让我军可以易如反掌地消灭月路纳族,她绝不可能重蹈月路纳族的罪行。”

见平阳固执己见,皇帝眼底的温情也渐渐淡去,不再执着让她免礼,神情也凝重许多。

“平阳,你该明白,她有没有作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皇帝起身背对着平阳,任由她躬身站在原地。

“田相等人的意思是,你府上的女医,出自月路纳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月路纳族疑似死灰复燃,北域也虎视眈眈。开春后,以那女医祭旗,平息对澧朝不利的风言风语。”

皇帝口中的风言风语,指的是北域使臣出逃后,对澧朝的指摘。

无外乎是说,澧朝贼喊捉贼,自导自演,在澧朝内造势,将脏水泼给北域,寻由头要侵占北域。

当初月路纳族被澧朝覆灭,如今月路纳族又重现迹象。

朝堂上,姜询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无论月路纳族是否当真死灰复燃,都是对澧朝不利的讯号。

而出自月路纳族的阿月,是最容易被指摘的把柄,也是澧朝宣战最好的祭祀品。

平阳不愿接收这无妄之灾,虽然阿月在她身边,只是一个医女的身份,但当年要不是阿月出手,明月便不会平安出生。

在心底里,平阳早就将阿月当作了亲人一般的存在。

比那个何自己共处一室,貌合神离的驸马,要更像自己的家人。

“皇兄,平阳可以为阿月作证,这么多年,她一直守在明月身边,如今也不过在外行医救人,所作所为,从未对澧朝有过半分妨害!”

“平阳,你怎么还不明白?”皇帝见妹妹为了一个异族余孽,如此和自己呛声,心下不满,眼神也凌厉起来。

“她的所作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存在代表的意义。你是澧朝的长公主,应当明白,一个人的身份有时候比本人重要得多。”

身份,比人更为重要。

这番话,让平阳忍不住想要冷笑。

不错,在皇兄眼中,便是如此,不仅是阿月,就连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在他眼里,更重要的也是那个长公主的身份罢了。

想到自己糟糕至极的婚事,平阳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微微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入宫时,德贵公公对自己的提醒。

再睁眼,平阳没了那股凌厉之气,变得柔软许多,对着皇帝低下了头。

“平阳明白皇兄的为难,但阿月到底对平阳有过救命之恩,望皇兄看在平阳的薄面上,给她一条生路。”

说完,平阳撩开衣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头抵住平放在前的双手之上。

“恳请陛下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