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寝宫。

一道松鹤延年纹样的屏风将太后躺卧的床榻遮挡,屏风内,只有伺候太后多年的姑姑随侍在侧。

姑姑的双目通红,持手而立,看向太后的眼神不乏担忧。

皇帝则负手站在一侧,神情紧张地看着容晚玉的一举一动,见容晚玉收手,才出了一口气。

“太后的身子如何?”

人的寿数有定,以太后如今的情况,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是药石罔医了。

便是在石蕴堂,大夫们面对无计可施的病人,也会有安抚其亲眷的难题。

身为医者,行走世间,靠的绝不仅仅是一身医术,这也是容晚玉前世在那位半仙身上学得的。

容晚玉会想起入宫前公公德贵的提点,太后之所以提前陷入此境,是因和皇帝争执的缘故。

想来因太子之事,想要护住宇文家的太后和皇帝定然各执一词,直到太后晕倒,各自腹中定有未尽之言。

“陛下,恕臣女无能,太后娘娘确如太医所言,已是回天乏术......”

心存一丝希望的皇帝,闻言身形一颤。

此前容晚玉没少替澧朝解决危困,加之赵院使在容晚玉到来之前,一直不停地吹捧夸赞,让皇帝心中对容晚玉难免寄予了厚望。

未等皇帝发泄心中不满,容晚玉又请示道,“虽臣女无起死回生之能,但竭尽全力,可让太后娘娘回光返照,以全未尽之言。”

太后昏迷已有数日,集整个太医院之力,也没能让她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虽然皇帝和太后有不合之处,但母子情分也做不得假,最希望的自然是太后能够彻底痊愈。

在一次次听太医说,太后之病无药可救后,皇帝对其生的希冀,慢慢转变成了深深的懊悔。

懊悔自己为何忽视了母后的身体状况,在她濒死前,尽是恶言相向。

故此,在听容晚玉说可让太后回光返照后,皇帝不怒反生几分欣喜,“能维持多久?可会让太后不适?”

容晚玉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耐心地解释道,“臣女可以针灸之术让太后娘娘苏醒,至多可维持一炷香的时辰。”

“此法是激起人体内最后的精气,并无不适,此后更如安睡一般,无知觉而去。”

她的话语沉稳,不知觉也让皇帝略平息了心中的波澜。

了解到此法不会让太后痛苦后,皇帝只思量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容晚玉的请求。

在容晚玉施针前,皇帝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姑姑。

姑姑会意,行礼后悄然退出,屋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容晚玉,以及躺在床榻上的太后。

容晚玉将要用的针一一取出炙烤消毒,在脑海中将施针的顺序回顾了一番。

上回用此针法,还是为了唤醒深陷刮骨香之毒的阿月。

针法名为与天争命,只能用于病人濒死之时,如阿月的情况,靠着此针法唤回神智,保全了性命。

太后的情况与阿月不同,施用此针,也只得最后的片刻清醒。

见容晚玉神色肃穆,一旁的皇帝也不由得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恐惊扰容晚玉的动作。

待容晚玉将银针一根根捻入太后的身体中,前后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容晚玉却已是汗流浃背。

最后一根针被捻入穴位,太后的眼皮便轻颤了起来。

过了片刻,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不同往日浑浊,仿佛有了光彩,定定地看向了皇帝。

“吾儿......”

太后朝皇帝伸出了手,皇帝立刻扑到在榻边,用力地回握住母亲的手,甚至红了眼眶。

容晚玉见此情景,知道不是自己可旁观的,默默退出了房间,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对皇家母子。

前脚容晚玉刚走,后脚皇帝便落下了两行泪,将额头贴在太后的掌心中,懊悔不已。

“母后,是儿臣不对,儿臣不该和您争执,让您动气......”

太后头上还插着银针,不便动弹,便只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皇帝的头顶,一如皇帝幼时慈爱。

“是母后的不是,母后没有体谅你的不易......彻底昏迷前,母后才明白,唯有的遗憾和牵挂,只有你和平阳。”

平阳长公主此时还在北地,率领镇北军与北域大军作战。

皇帝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将太后病重的消息传给平阳,以免影响边疆战局。

皇帝泣不成声,只顾着摇头,半晌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虽然难得清醒,但太后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只能尽快将遗言一一告知皇帝。

“宇文家的事,母后是管不了了。既然他们有狼子野心,何种结果也都是咎由自取。母后只求你,给宇文家留一条血脉。还有诚儿......纵废其位,好歹也莫伤其命。”

其实在得知太子联合宇文家有谋反之心后,太后便已经歇了再为其争取的心思。

与其说她是被皇后气倒的,不如说是对自己母族的心灰意冷所致。

但血缘之亲,便是生死也难以断绝,太后到底还是为自己的母族求了最后的恩典。

太子是谋反的主谋,但有一层皇子的身份,皇帝多少顾念着父子之情。

宇文家虽为从犯,却承担了皇帝大半的怒火,皇帝早已在心中决定,待战事平息,便要赐宇文家株连九族之罚。

看着太后含着泪的目光,皇帝到底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只是留一条血脉,从宇文家的旁支中选一个手脚干净些的,也算全了母后的遗愿。

见皇帝应允后,太后才松了一口气,又说起第二件事。

“你和平阳皆是母后十月怀胎所生,母后知道,平阳有不输男子的宏图之志,也知道,你身为帝王,对她不得已的防备。”

儿女双全,在后宫中极为难得,更何况太后还保全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可女儿平阳却不同寻常的小女娘,不爱红妆爱戎装,太后没少为她忧心。

也深深地明白,皇帝赐给平阳的那门婚事背后的深意。

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心疼平阳被困在公主府的郁郁不得志,可也理解皇帝的苦衷。

多年来,只能以母后的身份,尽量调和兄妹两的关系,可惜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