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其余宾客送出侯府后,只留下了硕国的皇子和使臣,以醉酒过度为由,在侯府多休憩了半日。

从头到尾压根没怎么喝酒的齐鸣竹,见自己被永宁郡主如此坦然地安排了,也不恼。

登时就开始装醉,被小厮扶着去客院歇息了。

没忘了在小厮耳边嘀咕,“一会儿给本殿下寻些好吃的好玩的来,也不能白出来这一趟......”

小厮是侯府的家生子,对于府中的吩咐自然严格执行,笑着应了一声。

留到最后打点收拾的钟宜沛看了一眼那位沉默不言的硕国使臣。

虽不知晚丫头又有什么计策,但既然她要府里帮着她留客说话,侯府上下自然是全力相助的。

“西边的花厅已经让人清扫过了,我会派人在院外守着。”

钟宜沛轻轻拍了拍容晚玉的手,低声道,“若有差池,只管闹出动静,家里人都在呢。”

钟宜沛不知眼前这位戴着面具的硕国使臣就是迟不归,自然有所防备。

容晚玉也明白小姨的好意和谨慎,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小姨放心,只是和...这位大人说几句话罢了。您也快去歇息吧。”

待小姨离开,容晚玉才回身看向迟不归。

因为和二皇子饮酒套话的缘故,迟不归沾染了一身的酒气,却丝毫不见醉态,面具下的一双深邃眼眸,无比清醒。

原本一直注视着容晚玉,在她看向自己时,却下意识垂眸回避。

“咱们,去花厅说话吧。”

迟不归自然没有半个不字,沉默地跟在容晚玉身后几步之遥,一前一后往西边的花厅去。

一路上,都早被钟宜沛打点过,没有一个下人相扰。

行至半路,容晚玉忽然顿足,也不回头,看着前方道,“先生同我,可还是同道之人吗?”

先生,对于在硕国流离一年多的迟不归而言,已成了一个陌生的称谓。

午夜梦回,却总能看见,一张明媚如春的面容,笑着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自己。

看着自己和容晚玉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道天堑。

可还同道,迟不归知道,这一问,便包含了容晚玉想要问询自己的所有。

此道是志向之道,一问迟不归可还坚守心中道义,想要辅佐明君,铲除奸佞,匡扶社稷。

此道亦是心之道,二问迟不归对自己的心意可曾改变,是否还想共续前缘。

容晚玉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得到一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

失去不归的时日里,容晚玉没有一刻让自己沉溺在痛失所爱的悲伤之中。

她对亲朋好友,虽然一直坚称迟不归还活着,可心底未尝没有担忧,害怕自己期望成空。

知道迟不归真实身世后,容晚玉明白了为何他看似如清风朗月,却又如负重前行。

血海深仇加身,奸佞小人窥伺,让迟不归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两人当初的婚约,也是因形势所迫。

迟不归大仇未报,余毒未清,若非不愿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嫁给旁人为妻,他不会提前向容晚玉表露心迹。

可天不随人愿,如今迟不归的处境,只会比之前更加艰难。

容晚玉不怕郎心变,只怕他又想只身犯险,将自己远远推开。

忽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小心翼翼又珍重无比地触碰了容晚玉的手,从试探渐渐变成十指相扣。

耳边,响起了迟不归粗粝却饱含温柔的声音。

“幼时历经生死一回,让我选择藏在血海深仇之下的无边黑暗,是对亲人的思念,对仇人的痛恨,让我活了下来。”

“去年经历生死一回,让我活下来的信念,是你。”

迟来的拥抱,用无限的温暖将容晚玉牢牢包裹,让她不愿示于人前的脆弱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听见怀中人压抑的哭声,迟不归只觉得比当初鬼医给自己治病时候还要难受百倍。

想要紧紧抱住她,又怕将她弄疼,最后只好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

“阿晚,对不起,是我太懦弱,才迟迟没有与你相认。也是我太自私,见到你,便不想再松开你的手。”

容晚玉任由自己的泪流淌而下,伸手在迟不归的腰间狠狠拧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抱怨。

“你怎么还和从前一般,走路没声,让我以为你要放弃了。”

迟不归眉头一蹙即舒,笑着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容晚玉的头顶。

“我同从前一般,不正是阿晚想要看见的吗?”

心怀正事,两人稍抒情肠,便继续往花厅走去。

只是剩下的半路,迟不归和容晚玉并肩而行,十指相扣,不曾分开一刻。

到了花厅,容晚玉正要开口说和谈一事,忽然鼻尖微微耸动,目光严肃地落在了迟不归的身上。

“你受伤了?”

迟不归还在容府时便察觉容晚玉的五感似乎格外敏锐,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无奈一笑。

“无事,小伤而已,咱们还是......”

容晚玉瞪了迟不归一眼,让他将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又到院门口嘱咐丹桂,去取自己的药箱来。

“姑娘你哪里不适?还是那使臣他——”

本在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丹桂如同被刺激的母兽一般,双目圆睁,看架势只要容晚玉点头,马上就要进去把那使臣收拾一顿。

容晚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是我,是...那位使臣,好了,你快去。”

听见自家姑娘没事,丹桂又恢复了往日的憨厚,很快便将容晚玉的药箱带了回来。

将药箱递给容晚玉后,丹桂往里瞟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对容晚玉道。

“姑娘放心,有奴婢在这里守着,就是姑娘用私刑,奴婢也不会让旁人察觉分毫的!”

容晚玉对于丹桂的忠心耿耿实在是有些想笑。

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丹桂的额头,“是不是有一日,你家姑娘杀人,你就会帮着放火啊?”

丹桂闻言扬起了头,脸上的笃定一丝不苟。

“那是当然,姑娘要杀的人定然是无恶不作的大坏人,奴婢不仅会帮着姑娘放火,只要姑娘一句话,顶罪也没关系。”

“傻丫头。”

容晚玉忽然伸手搂了一下丹桂,又揉了揉她的头。

“放心,你家姑娘才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手段惩奸除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