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流水一般的伤兵被抬入了军医的营帐,能哭嚎出声的却是少数,大多已经意识涣散,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容晚玉刚刚处理好一个人的伤势,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四肢皆断了的伤兵被抬了进来。

没等她开口,一个资历深厚的军医抬眼一看,就冲着抬担架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将人抬到后面去。

而他指的方向,则是用来安置重伤不治的士兵尸首提前挖掘的大坑。

“抬到这儿来!”

容晚玉见状,连忙开口,而那名虽然四肢皆断,但意识仍存的伤兵闻言,原本绝望的目光,又燃起了希望。

虽然容晚玉的医术高明,但她毕竟没有在前线的经验。

那位说要放弃的军医忍不住回首冲着容晚玉解释了一句。

“郡主,不是老夫狠心,而是他伤势过重,救治无望,不如将宝贵的机会让给其他伤势更轻的人......”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想试一试。”

容晚玉对那位军医,并没有什么芥蒂,也知道他的话是经验之谈,绝非是残忍之举。

原本坐在一旁休息的阿月,不知何时默默站到了容晚玉的身后,默契地递给了容晚玉她需要的器具。

容晚玉侧首看了阿月一眼,她依旧虚弱,但递来器具的手,却伸得笔直。

容晚玉知道,便是不能在供血制解药,阿月也想尽一份力。

她没有拒绝阿月的好意,接过了器具,飞快地叮嘱了一声,“不要勉强自己。”

这句话便是同意了,阿月点了点头,只在她身边做些递东西或者擦汗等不费力的举动,帮着容晚玉救治那位伤兵。

很快,在容晚玉的针灸之术下,那位伤兵的伤势便止住了血。

容晚玉又报了一个药方名,阿月会意思,飞快地去给那伤兵端药服用。

包扎完伤口后,容晚玉松了一口气,让一旁帮忙的人将人抬去另外的营帐休息。

只要他之后不发高热,至少保住了一条性命。

最开始开口提醒容晚玉的那位老军医,手上忙活着,但余光一直关注着容晚玉这里的动向。

那伤兵四肢断裂,最难的一关便是止血,他之所以选择放弃,也是觉得救治太难,宁可多抢救几个伤势稍轻的士兵更为划算。

没想到,永宁郡主看着年轻,医术却被他们见适过的还要高明,这手治疗外伤的本事,倒是让他想起了之前一位同僚。

不过如今现在,那位同僚早已是今非昔比,成了太医院之首。

“秦大夫,伤势重的就交给我吧,您几位经验足,不如让我来试一试手。”

容晚玉注意到了秦大夫的目光,主动开口,让他们将伤重的都分给自己。

军医和前线厮杀的士兵虽然所处位置不同,但和那些士兵一样也是要论功绩的。

士兵是靠杀敌数量来定,而军医则是靠医治的伤兵人数来算,这关系到他们事后领到的银钱,也是他们升迁的功绩。

容晚玉此言,便是将最苦最累还不讨好的治疗揽到了自己身上,让剩下的几个军医十分汗颜。

秦大夫是老军医了,此次战役,他便是出力不多,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

比起这些名利,他更感叹容晚玉不肯放弃一人的用心,替剩下的军医开口答应了容晚玉的要求。

“好,郡主您医术超然,有你这句话,到底也是给了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最后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老夫代他们,先谢过郡主高义。”

秦大夫年龄大了,想法上难免传统守旧,对于这个有郡主之名,还是女子之身的军医之首,一开始并不看好。

哪怕他知道容晚玉的医术,在京都中名气不小,但也不认为她一个女娃,能在见识了前线这样惨烈的场面,撑得住。

而容晚玉,则用她的本事和作为,将所有的质疑全部消灭。

镇北军和北域大军的决战,自然是声势浩大,这一打,就不分昼夜。

军医中,最年轻的便是容晚玉,其次是塔姆亚,但塔姆亚属于半吊子大夫,许多治疗手段,还是到了镇北军,跟军医临时学的。

再强悍,军医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他们一开始就分了两批人轮着休息。

虽然休息的时辰也不长,但好歹能停下手来,换口气。

一直不停地面对着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再老练的军医也需要休息的时辰。

但容晚玉却没有停下来过,她一直站在方寸之地,不知疲乏似地不停地止血、处理伤口再包扎。

甚至还能抽空,关注到一旁阿月的状况,在她明显撑不住的时候,让塔姆亚将她强行扶到一旁休息。

塔姆亚依言将阿月扶到了一旁,阿月虽然想再起身帮忙,但她实在太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阿月你歇息吧,若你倒下了,难道你想要郡主现在还要分神来照顾你?”

这句劝说十分有力,阿月其实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看了一眼一直躬身忙碌的容晚玉,到底是点了点头。

劝住了阿月,塔姆亚又走到容晚玉身旁,见她在大冷天累得出了一头汗,拿起一旁的帕子帮她擦了擦额头。

而容晚玉却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郡主,你也歇一歇吧,这仗还不知要打多久,咱们轮换着来,别自己倒下了才是。”

容晚玉的面色有些发白,嘴抿成了一条线,略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吐出了三个字。

“我没事。”

塔姆亚劝得动阿月,却劝不住容晚玉,只能叹息一声,尽量自己多治几个帮她分担些压力。

又过了几个时辰,不知是前方暂时休战还是为何,源源不断送来伤兵的队伍暂时停下了。

治好了手上最后一个伤兵后,在一旁帮忙的塔姆亚连忙抓住容晚玉的胳膊道,“郡主,没了,这是最后一个,您快去歇——”

话未说完,容晚玉举着两只戴了羊肠手套满是血迹的手,转身朝着丢弃杂物的桶就吐了起来。

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吐昏天黑地,简直要把胆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