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不归所问容晚玉早有思量,从容不迫地点头应答。

“澧朝医术,多为家传,家传之下又有传男不传女的惯例。”

“我知道,这惯例是为了立家之业不外传,但医塾的设立,本就是为了打破医术流传的方式旧俗,让天下有好生之德之人,皆有路可走。”

容晚玉说着说着,想起了在石蕴堂中,最开始招收的那批女学徒们,语气中更添感慨和惋惜。

“你知道,石蕴堂我只招女学徒和女大夫,如今除了我坐堂的大夫只有两人,学徒里,留到现在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学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还需要见识大量的病人和病症,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夫。

石蕴堂的女学徒,不用交纳学费,除了包一日三餐,待学有所成,可以开始帮着抓药熬药后,还另有工钱。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大半学徒,被家里人带了回去。

有些是觉得即便学了一手医术,但终归是女子,要靠这个本事立身难容于世,还不如回家学些世俗认可女子该学的本事。

有些是觉得学有所成太过漫长,家中急需用钱,不如让女儿帮家里做农活或者去大户人家当丫鬟来得划算。

更多的,则是根本不将女子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只想着适龄就可以许配出去换得一份嫁妆贴补家用。

“我知道,一开始将她们送来石蕴堂的那些人,本就只是看中了石蕴堂不收学费又包三餐,想给家里减轻些负担罢了。”

想起每一个不得已离开石蕴堂,走的时候眼里全是泪的半大姑娘,容晚玉便紧紧蹙起了眉头。

“之前你我便说过,女子立世之难。我便想要在医道上,给她们开出一条路来。”

“靠我一人之力远远不够,再加上侯府之力也不够。必须得有朝廷出面,才能引导百姓改变根深蒂固的女子无用之论。”

这番解释,让迟不归似乎更加了解了容晚玉的内心深处。

身为女子,哪怕容晚玉身份尊贵,却也能看见并且感受平民女子之苦,且愿意为她们付诸努力,改变她们的命运。

心中纵然触动,但迟不归依旧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和理智,依旧站在朝廷的角度发问,“如此做,对朝廷,对澧朝的江山社稷有何益处呢?”

“自然有益。”容晚玉信心满满,仰着头有条不紊地回答着迟不归的提问。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朝百姓就是一朝根本,若能设立医塾,便能有更多有能力的大夫,治病救人,缓解劳动力的流失。”

容晚玉说着说着,慢慢晃起了脑袋,像是在学堂背书的学生一般,念念有词。

“而女子,有孕育生命的本事。更多的女大夫就能更好地针对生育付诸努力,长此以往,能顺利长大的孩子,也会越来越多。”

这些理由,并非只有空泛之谈,容晚玉还拿出了这段时日在石蕴堂收集到了实例支撑。

石蕴堂因为皆是女大夫,所以来求医的病人中,女子还是占据了多数,其中事关生育和产后妇科之症的又占了大半。

更多的女大夫便能更好地应对妇科之症,这将直接影响澧朝人口的诞生和增长,六部之中,无论哪一部,都会乐见其成。

迟不归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了许多问题,或大或小,还有许多涉及之后具体施行的细节,有不少是容晚玉没有察觉的部分。

一问一答,便去了一个时辰,最后迟不归沉思良久,似乎终于再没有问题,容晚玉才松了一口气。

接过秋扇递来的茶水,容晚玉润了润说得口干舌燥的嗓子,自己又给迟不归倒了一杯,看向他的眼神还心有余悸。

“没别的问题了吧?”

迟不归见她跟学生面对严厉师长一般,有些好笑,伸手刮了一下容晚玉的鼻尖,“嗯,没有了,夫人考虑得很是周全。”

“周全你还这么多问题......我算是知道,为何甚少收到你下属宴请的帖子了。”

容晚玉嘟囔了一句,忽然就和在迟不归手下行事的文武百官有了感同身受之感,难怪前世迟不归被人戏称为铁面郎君。

在政事上的一丝不苟,让百官私下也不敢和迟不归来往过多,生怕一封帖子送去,不在官场还要被拉着夺命连问公事。

“夫人这是在怪我问题太多?”

迟不归似笑非笑,一语点醒了容晚玉,“夫人可曾想过,这策论能过首辅这关,六部自然不会有任何疑难。”

他一口气问了容晚玉诸多问题,并非是鸡蛋里挑骨头,而是站在六部的立场上,先一步帮容晚玉排忧解难。

只要容晚玉根据他所提的问题,重新整理成文,再提交至六部审议,他保管这份提议可畅通无阻。

容晚玉闻言这也才回过神来,一改假装埋怨的神情,笑着上前一扑,搂住了迟不归的脖颈。

“先生纪律严明,大公无私,实乃我辈表率!”

“现在知道拍马屁了?只是嘴上说说,是不是太轻松了些?”迟不归看着近在咫尺的朱唇,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指。

容晚玉察觉到了暧昧的气息,眼神游离了起来,原本伺候在侧的丹桂和秋扇,对视一眼,十分有眼力见地行礼告退。

赶在迟不归俯身亲近前,容晚玉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伸手捧住他的脸问道,“你不是也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是什么?”

迟不归的眼神已经染上了情欲之色,伸手握住容晚玉纤细的手腕,在她的掌心落下一吻,然后侧首眼含湿意地凝望着她。

“夜已深,夫人当真还要和我说不相干之事吗?”

掌心的酥麻和眼神中的缠绵,让容晚玉整个人如同泡在温泉之中,忍不住松了手上的力道,整个人投入了迟不归的怀中。

春宵苦短,有情人自无辜负之意。

闹腾到大半夜,次日容晚玉难得睡得极沉,听见屋外秋扇的呼唤声,才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