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鹏在山村待了二十多天了。每日饭后,他都要攀上山峰,眺望灰蒙蒙的北方,思母之情与日俱增。山野的清新纯净和无忧无虑无数次勾起他的无限神思。倘若条件许可,他真想在此建造一处住宅,把母亲接过来,安度这世外桃源的日子。可他心里明白,只要还在中国的土地上,就绝无平安可言,早晚都会露出踪迹。他深知国内警方无孔不入的广大神通,虽然他已改名换姓,“郭小鹏”已在厦门自焚,但并不能保证他可以高枕无忧到永远。摆在他面前的最佳选择,就是尽快设法接出母亲到境外去。这不仅是最彻底地斩除了后顾之忧,而且能使他东山再起,完成未竟的事业。
这天早饭后,郭小鹏把厚厚一沓钱装在信封里,递给农妇说:“你到对面緬甸给我买两个手机回来。我出门不方便。”
农妇二话没说,拿过信封,就戴上了头巾。
郭小鹏问:“已经在你这儿住了二十多天了,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犯了什么事?”
农妇以山民特有的狡猾反问:“你犯了事?”
郭小鹏只好一笑。
农妇说:“我才不管王法不王法呢!你救了我儿子一条命,大不了拿我这命去换。老命换小命,值!”
郭小鹏无限感慨地说:“在我有钱有势的时候,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到头来,能依靠的也就你一个。”
农妇故作不高兴的样子瞋了他一眼说:“有一个你还嫌少!”
郭小鹏谦恭地连声说:“不少,不少,绝对不少!”
农妇是走惯山路的人,来去神速。虽然下午飘起了绵绵雨丝,她仍然在薄暮时分就买回了手机。她把手机连同剩余的钱交给了郭小鹏。
郭小鹏让农妇把钱收下,农妇一脸严肃地坚决拒绝,说钱在情义面前一文不值。郭小鹏被深深感动了,不由自主便想到鲁晓飞。如果她有农妇对待自己的十分之一,他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于是,失落和怨恨便油然而生了。
农妇见锅灶冷清,知道郭小鹏没吃午饭,赶忙烧火做饭。郭小鹏穿上雨衣,走出门去。他来到一棵大树下,打开手机试了试,虽然信号较弱,但还能凑合着用。于是很快摁下了海州的区号。电话接通,对方“喂”了一声。从这声“喂”里,可以听出他一定是个多年身居高位的人,若非如此,常人是锻炼不出如此不耐烦、如此权威声音的。他就是原任金滨的秘书、现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的胡安。郭小鹏与上层官员的接触,大多是靠着他疏通的。他究竟从郭手里接过多少钱,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当然,还有郭通过他送给某些高层官员的贿金,数额就更可观了。
郭小鹏对着手机沉声道:“胡秘书长,你听得出我是谁吗?”
对方沉默、判断着。
郭小鹏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是郭小鹏。”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郭小鹏猜得出他在干什么,马上提示道:“你不要查来电显示,我这是境外的电话,你查不出来。”
胡安终于开口了:“你不是自焚了吗?怎么又……”
郭小鹏打断说:“你当然希望我这样,可是阎王见我大业未成,不忍收留我。”
胡安心惊肉跳,双手发抖。他的问话急促而简短:“你有什么事?”
郭小鹏想缓解对方的紧张心理,继续调侃道:“难道没事就不能打电话?我很想念你呢!”
胡安似乎渐渐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用很严肃的口吻施压:“我想你应该明白你此刻的处境。”
郭小鹏对他这种带威胁意味的腔调十分厌恶,冷冷地说道:“明白,非常明白。另外我还明白,我要是进去了,某些同志,尤其是领导同志也好受不了。”
胡安笑了一声,但听得出很勉强:“你是毒品大案的首犯,公安部通缉的要人,别人说到底不过是经济问题罢了。”
郭小鹏也笑了,但那笑非常恶毒:“高官要人因为经济问题走上断头台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就不用我一一点名了吧?我可不愿用我的命去换别人的命。不信我只要一个电话,你就走不出办公室!”
胡安的话音已经降低,显得勉强:“我从来不会在压力下屈服。”
郭小鹏已不耐烦与他周旋,直接击向其要害:“我当然明白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一旦听说我出事,肯定把存款等都转移了。但我告诉你一个常识,任何大宗存款的转移,都是有记录的,尤其是在境外的存款。”
胡安沉默不语。
郭小鹏见一击奏效,也就不再穷追猛打,声音缓和下来:“我这个人说话算数,你只要把我这最后一件事办了,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胡安马上问:“你要多少钱?”
郭小鹏一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不是问题。你帮我把我母亲弄出来。”
胡安犹犹豫豫说:“你知道,我的身份在海州是很招摇的,只要一动,马上就会满城风雨。”
郭小鹏给他抛出定心丸:“我不会要求你亲自去办这件事。我只要求你提供有关我母亲和弟弟的情况,如果安全,我会亲自到海州去,把我母亲接走。届时,希望你能提供后勤保障。”
“好吧。”胡安在收线前又补上一句,“你弟弟林小亮为了掩护你,已被警察当场击毙。”
郭小鹏慢慢关上手机,猛地扑在树干上,流泪哀号:“小亮!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