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室里,刘振汉换上拳击手套。王明躲躲闪闪地在旁边磨蹭。刘振汉黑着脸,只是死死盯着他,也不说话。

“刘支队,我错了……”王明往前凑凑,忐忑不安地低声说:“以后改正!”

“让老百姓说闲话,不想干了!你嫂子也不干吧?换套子!”刘振汉斥责。

王明不敢回嘴,赶快换上拳击手套。

刘振汉继续教训:“以后懂点事理!我不唱高调,可是,你总不能欺负人吧?穿这身皮不是家兵家将!”

王明憋急了,一拳打出:“行了,别说了,我不干不完了吗?看嫂子受气窝囊!”

刘振汉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倒,愣了一下爬起来。“你小子放黑枪。”他轻轻击出一拳道:“我是要和你商量商量匿名信的案子,你已经知道了吧?”

王明笑笑说:“你没回来,我就听说这事情了。”

刘振汉也笑了。“咱天都市真是无密可保。你知道了,有什么想法?”

体育室门外,龚静循声而来,躲在门旁侧耳偷听。

王明道:“我听到了一些议论,都是他妈瞎扯,对你,我还能不了解?我想,还是査吧,对上面总得有个交待。我见过聂明宇,挺佩服他,天都市有这么个人才还是很难得的。我想,他可能也会有点什么事,干这样大的公司,难免。既然上面让査,那就看看有没有啥违法的,总比他越滑越深好,你说是不是?”

刘振汉点点头。“我想也不会很干净,哪个企业能没有点问题?只是匿名信恐怕不是冲着聂明宇来的,你明白吗?我怕我和聂明宇都成为人家的棋子。不过,听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龚静在门旁听得直撇嘴。这时,李冬也走了过来。龚静小声地说:“哼,这就是传得跟神似的刘振汉呀?我看……”李冬连忙捂住她的嘴。

王明问:“你放什么心?”

刘振汉狡黠地眨眨眼。“我想弄个专案组,你来牵头。”

王明躲过他的一个勾拳。“你的用意我明白。可你为什么干脆不推掉呢?”

“这个……”刘振汉很为难的样子。“要不说,我猜这是个套呢?我怎么査呀?按理说,这案子我都得回避。”

王明双拳碰碰,跳着道:“我明白了。我并不怵,可把我推前面,你总得放些权力吧?”

刘振汉一拳击倒他。“我可告诉你,我不出头,并不意味着不管!”

门外,李冬对龚静小声道:“明白没有,斗争需要策略。”

龚静颇不以为然地嘀咕说:“我看不出来,这策略有多高明!”

贺清明一身便服站在码头上,看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好像它们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胸口。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后悔,真不该来担任这个缉私处长。如果在机关研究室里继续做他的学问,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想着想着,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不由地慢慢蹲下了身子。

这时,一个海关关员从他面前经过,仔细看看他。“哎呀,贺处长!您怎么自己在这儿?”

贺清明抬起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

关员殷勤地说:“要不,我叫科长来?”

贺清明摆摆手:“不用了。我问你,这二十个箱子都是以电子原件报关的?”

关员答道:“嗯。好像是这样。”

贺清明直起身子。“我听说过两辆、三辆车闯关的。但是一下子搞三十六辆,胆子也太大了。”

关员道:“龙腾集团是省里的知名企业,可能是领导打过招呼。不然,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做。您知道,三十六辆豪华车,那可是要杀头的!”

“杀头?”贺清明不禁怔了怔。他显然没把问题考虑到如此严重。

关员强调说:“如果真立案了,往公安局一交。这可是涉及一百多万美金的大案子,肯定要人头落地的。其实,我今天已经说多了。”

贺清明心里一沉。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张峰拼命喝酒的情景。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办公室的,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发呆。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进来,他才如梦初醒,喊了声:“请进!”

刘建义匆匆忙忙走进来,嘴里大声说着:“贺处长,把电视打开,快打开!”他走到电视前,摁下开关。

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新闻。

播音员:今天早晨,和平中学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学生,请看现场记者的报道。

记者:各位观众。今天早晨,本市身残志坚的中学生贺丹丹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画面上出现坐轮椅的贺丹丹。

记者:贺丹丹同学,你髙兴吗?

贺丹丹:高兴,太高兴了。我以为我不能上学了。

记者走向贺清明:作为丹丹的父亲,您能谈谈感受吗?

贺清明:我没什么可说的。对不起。

记者转过身:贺丹丹的父亲太激动了。据我们了解,贺丹丹同学能上学,除了和平中学给予了很大的关心之外,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帮助也是分不开的。我市龙腾集团为了贺丹丹的入学,向学校捐助了十万元,以交付未来三年中贺丹丹在学校的各种费用……

刘建义“啪”地关上电视。对贺清明道:“清明,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组织说?你也是,我们都可以帮帮忙嘛!”

“唉,我实在是……”贺清明皱皱眉。“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建义耸耸肩。“不过,龙腾集团的聂董和张总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出面没有什么事情办不下来的。”

贺清明抬脸看了刘建义一眼。“刘关长,我有句话想问您。”

“请说。”刘建义在沙发上坐下。

“龙腾集团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那三十六辆奔驰?”贺清明盯着他。

刘建义一愣。他没想到贺清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屋子里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冷场。终于,刘建义开口了:“小贺,材料我看了。我来也是问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刚刚来。”贺清明顿了顿。“没有经验,您看呢?”

刘建义皮笑肉不笑地道:“贺处长,这是你査出的问题,总该拿个意见。”

贺清明沉吟着说:“按规定……如果核对无误的话,咱们就应该立案报上级机关,然后将各种物证移交公安部门。”

刘建义腮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你准备这样做?”

贺清明从刘建义的神态里已经观察出他对此事的态度,于是再度绕开:“我还拿不准。您是分管领导。如果这样处理,您觉得妥当吗?”

刘建义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表明态度:“如果你问我,我必须说:对于龙腾集团这个案子,一定要慎重。”

“您的意思是……”贺清明再逼一步。

刘建义点上香烟,长长吸了一口。“龙腾集团的背景是天都市政府。它的很多经营项目是政府特批的。这个集团公司是天都市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企业之一……”

贺清明打断刘建义的话:“有这样便利的条件,它完全可以从事合法的经营,为什么要走私呢?”

刘建义抖抖烟灰。“小贺呀,我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如果走私是个人操纵的,那必须严厉打击。但是,如果是政府行为,是促进当地经济的,可能就不能那么简单地一刀切了。”

贺清明摇摇头。“海关是受中央直接管辖的,任何地方政府无权……”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懂。”刘建义不客气地打断,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我当了这么多年副关长,现在又代理关长,不需要你给我背条例。我只是把我的看法说一下。如果你非要立案,向上级汇报,我可以签字,决不会阻拦。我问你,我们工作是为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对不对?你想没想过,如果立案,你的确可以立功受奖。但是,一个优秀企业会因此垮掉。一批像聂明宇、张峰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会断送前程。几万工人会下岗。地方经济会一蹶不振……这是为人民服务吗?”

“这……”贺清明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

“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咱们随时可以沟通。”刘建义说罢走出门去。

贺清明浑身的血像被抽空了一般,软软地瘫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