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黄盛端起杯子道:“贺处长,你刚来,对天都市的一些情况不太了解。龙腾集团作为市里、省里的龙头企业,对咱们天都的经济发展,作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张峰你见到了,还有董事长聂明宇,抽个机会也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年轻有为的非凡干才。来,祝你们携手共进,为天都的经济建设助一把力!”
贺清明呆坐不动。
黄盛显然猜出了贺清明的心思,于是直截了当地说:“贺处长,我知道你是一位非常有原则的干部。我可以用人格向你担保,这次的事情,不能怪龙腾集团。市里要用车,但是财政上有困难,所以,求到了龙腾集团,请他们为市里做点事情。”
刘建义接上话:“我说一句,黄秘书,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既然是政府的事情,为什么不给贺处长打个招呼呢?”
黄盛有些醉了,脱口而出道:“刘关长,我想和你打个招呼……”
张峰连忙打断:“贺处长不是刚刚来吗?我们实在是没有准备。原本想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把事情说清楚……好,不解释了。我认罚,我认罚……小姐,换大杯子!”
贺清明心里一阵发毛,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几天前的那一幕重演。
服务小姐走进来问:“要几个?”
张峰咬了咬牙道:“十个!”
桌上的人都愣了,贺清明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张峰。
桌子上一溜排了十个大酒杯,白酒哗哗地倒了进去。刘建义拦住说:“张峰,你喝不了,别玩命,前天就翻了。”
张峰摇摇头道:“我知道,让贺处长作难了。我没有别的,就这条贱命。要是喝死在这里,权当给贺处长赔礼了。”说着,他端起杯子冲着贺淸明。“兄弟,算我张峰对不住你,我自罚十杯!”话没落音,他已“咕咚”灌了一大杯。
当他的手伸向第二杯时,贺清明突然噌地站了起来,沉声道:“等等!”他披散在额上的一缕黑发颤抖着,眼圈红红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他要干什么。贺清明看了看桌旁的人,最后死死盯住张峰。“咱们一起喝!我贺清明不过一个书生,受不起大家抬举!”
张峰心中顿觉一轻,刚刚下肚的酒也不苦不辣了。他故作苦笑状。“兄弟,该是我敬你酒。我对不起你,我们龙腾集团对不起你。我说一句直肠子话:老弟,只要你让我们龙腾集团过这一关,我今天就是喝死在你面前都没关系。”
贺清明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态度坚决地说:“请你不要喝。这酒,我喝!”他端起一个大杯。“干!”
张峰怔怔地看着贺清明,也把杯子伸出去。“干!”
贺清明猛地仰脸喝了一杯。他被辣得咧开了嘴,抹了抹嘴角,又拿起一杯灌进了喉咙。两杯酒下去,他便醉了,拉着张峰的胳膊。“喝……喝。你……怎么不喝!咱……咱们一块喝死……干净!”
张峰点点头。“我喝!”说着也是一杯吞了下去。
贺清明扑倒在餐桌上。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禁不住热泪长流。他彻底绝望了,明显地感到身边所有的力量都在把他推向一个无底深渊。他挣扎着,拚命想伸手抓住一只手,一只能把他从苦海里打捞出来的手。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每个人都是漠然旁观,看着他在水里扑腾,渐渐地,他沉入了那个万劫不复,有着强大引力的黑洞。他对自己呼喊:我疲倦了,我要放弃了,我没有力量抗争了……
贺清明终于选择了妥协。
这是天都市的老城区。一片平房让人忆起逝去的年代。红的朝霞映照着青灰色的屋脊,屋脊上林立着各种简易电视天线。在屋脊中间,间或有一两株大树露出来。一群群的鸽子从屋脊上飞过,留下一串悠扬悦耳的鸽哨。
新的一天就这样平平常常开始了。
肖云柱的家就在这片青灰色的屋脊之中,是很多人家杂居的老式院落中的两间旧房。上班的邻居们纷纷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门开了,一个瞎眼老汉披着衣服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框往外迈步。“肖大爷,早呀。”几个邻居打招呼。“早!早!”肖大爷听着声音,把头扭过去。
这时,肖家隔壁的邻居出来涮马桶,问肖大爷:“肖大爷吃了吗?”
肖大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吃,吃个屁!我倒是想吃,谁给我弄去呀?”
邻居同情地说:“要不,我给您端过来,刚刚买的热油条……”
肖大爷更气了。“我有儿子,不用!”他摸索着走到另一间屋子门口,用拐杖“当当”地狠敲门板。“几点了?还睡呢!”里面没有动静,他再次用拐杖敲门。“起来,混小子!快给我起来!”
门“哐”地开了。肖云柱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爸,你干吗?天天跟喊丧似的……你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是不是?”他说着打个哈欠,又要往屋里钻。
瞎老头耳朵贼尖,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干吗?”肖云柱不得不站住脚。
“干吗?你三十多岁的大爷们,天天蹲家里不做事,整天个吃你老爸这二百大元的退休工资。你好意思吗?你让邻居听听,你好意思吗?”肖大爷狠狠地顿着拐杖。
“操!我吃你什么了?我不是刚回来没两天吗?”肖云柱有点急了。
“你回来就在家里蹲着,蹲着能蹲出钱来吗?出去找活干呀!”肖大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吼着。
“人家正经工厂的都下岗了,我他妈一个刚出大狱的你让我到哪去找工作呀?”肖云柱也是一肚子火。
有不少邻居出来看这父子俩吵架。
“那你就在家蹲着、蹲着!我看你蹲到什么时候!三十大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肖大爷拄着拐杖往屋里走。
肖云柱愤愤然套上衣服。“又他妈逼的不让偷不让抢!又他妈逼的不给工作!找媳妇,敬老院的八十岁老太婆都不会要我这样的!”他嘀咕着,走出了院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