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抹黛色的地平线上,蓝天澄明,几片朝霞如初燃的火炬。市公安局局长室里,庞天岳戴着老花镜,正翻看着一份文件。
听见敲门声,庞天岳并没有抬头,只是沉沉地说了声:“进来。”
刘振汉低眉顺眼地走进来,说:“劳动法规定八小时工作时间,一大早就电话不断,催命似的,还让不让人休息?您不能老动不动就把人揪过来。我还有老婆孩子呢!”
“哟喝,长脾气了你!”庞天岳走过去亲热地勺了刘振汉一巴掌。
刘振汉没好脸色地闪身躲开。“我马上还要去扫马路,有事请领导尽快发话。”
庞天岳指指办公桌前的沙发。“坐坐,就在这儿休息,我给你泡茶,够意思了吧?”他边笑着说边给刘振汉沏茶。
刘振汉坐下。“你可别这样,我更怕,非有大事不可!”
“还真叫你说中了!”庞天岳把一封信丢到刘振汉面前的茶几上。“你先看看。”
刘振汉拿起信浏览了一遍。“匿名信?就是您说的那封信?”
“嗯。”庞天岳把茶水放到刘振汉面前。
“您换人吧,我不想干。”刘振汉把信递还给庞天岳。“您昨天晚上打过招呼后,我几乎一夜没合眼。我跟聂明宇是发小,打‘文革’聂书记下放到我们老家,我们就在一起了。后来又一块当兵,一起上了战场,那才真叫相濡以沫呢!”他抿了一口茶,“您知道的,我从部队复员后,上警校、进城、户口都是他父亲帮的忙。要不是聂叔,我现在还在海边打鱼捞虾呢。所以,根本就轮不到我来査这事。真的。您最清楚我跟聂家的关系,您说这活我干得了吗?”
“我当然知道,那时候我是警校校长嘛!”庞天岳在办公桌后坐下。“你当年进警校,就是聂大海写的条子,要不,我还真不能收你。”他说着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那两笔蛤蟆字,能当警察?”
说起往事,刘振汉不由得笑了。“老校长,咱字是差了点,可别的成绩优异,也是过了录取分数线的。”
“优异个屁。除了语文、政治和专业成绩还凑合,英语、数学一塌糊涂!”庞天岳白了刘振汉一眼。然后双手交叉支住下巴。“我知道你还有抵触情绪。对不对?”
刘振汉苦笑一声,道:“庞局,说实话,刚把我调去干巡警时,我是想不通。可是现在我全通了。巡警工作并不比刑警轻松,管理好面上的社会治安,也十分重要。再说,我这十来年干刑警,欠媳妇孩子的也太多了。所以,退下来多陪陪他们,挺高兴的。依我看,调査个案子什么的,您还是让王明这些小伙子多扛扛大梁,多给他们些锻炼的机会,他们能行。”
庞天岳默默地盯着他:“冲着我,你也不愿意干是吧?”
刘振汉态度很坚决。“冲着谁,我都不能干!”
“我看,还是为到巡警支队记仇了。”庞天岳试图再次激激他,逼他就范。
刘振汉偏不上他的套。“您误会了,我打心眼里就不想干。聂明宇是我的生死之交。以前我没跟您讲过,在战场上他为了救我,到现在身上还有俩弹头没拿出来。每次上飞机,安检都恨不得把他抠出来。一个能为别人付出生命的人,还能干什么坏事?这个案子,您爱找谁査就找谁査,我反正不管。”
庞天岳晃着身子。“是哟,情在法面前是老大哩!”
刘振汉站起身就要走。
“站住!你这个混蛋!”庞天岳火了,大吼一声。他脸上看不出是真怒还是假怒。
刘振汉垂头不语。
庞天岳霍地站起。“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回不回刑警支队,也不是看你的脸色再决定査不査。我一大早把你叫来是宣布一项市委常委会议的决定!”他气呼呼地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戴上老花镜,念道:“撤销刘振汉同志的处分,恢复刑警支队支队长职务。责令其组织警力在一个月内彻底查清匿名信中有关问题,并由市公安局向市委作出书面报告。”
刘振汉蔫了,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庞天岳严肃地问:“听明白了没有?”
刘振汉机械地点点头。
“表个态吧。”庞天岳注视着他。
刘振汉还是不说话。
“现在告诉我,干还是不干!”庞天岳重又坐下,提高音调问。
木已成舟,刘振汉明白很难解脱掉了。他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一脸坏笑地抬起头道:“回来当支队长我同意,査聂明宇的事还要容我再考虑考虑。”
“你难做是吧?”庞天岳看得出是真生气了。“我原以为你刘振汉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让你当刑警,什么都会干。看来,还是我认错了人。”
“不,不,局长。明宇这个案子,我实在不想査。要不,您先告诉我,您相信他真会犯这匿名信上写的事吗?”刘振汉仍然别扭着。
庞天岳站起身,走到刘振汉对面坐下。“你真是个猪脑子。我费了这么大心血把你弄回来容易吗?你先答应下来,査就査么,没有的事总不能硬往人家身上安。最后不还得靠事实和证据讲话吗?你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他说着用报纸在刘振汉脑袋上乱敲。
“嗯,是这个理。”刘振汉似有所悟,接着又不无顾虑地说:“我们可是兄弟相称,您不怕传出去有不避嫌的指责?”
庞天岳笑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刘振汉从局长的笑里,似乎察觉出某种不便言明的东西,心里又不免忐忑起来……
海关缉私处处长贺清明正在整理着桌子上的文件,然后拿起公文包,准备离开。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连忙拿起话筒:“喂,丹丹呀……”
话筒里传出女儿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先煮点面条。贺清明忙道:“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你等着,我来做饭。”
“好的,我等着您。爸爸,你帮我联系学校了吗?”贺丹丹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贺清明顿时痛苦起来,愁眉紧锁。他的女儿自小得了小儿麻痹症,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妻子在她三岁时,遇车祸身亡。女儿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也正因为这,他至今未再结婚。女儿已上初中,从北京随他过来天都后一直未能找到愿意接收的学校。他无法责怪校方,因为女儿确实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他这时只好含糊其辞地对女儿说:“丹丹,对不起。爸爸刚上班,特别忙。等等好吗?爸爸一定尽快帮你联系。”
话筒里传来丹丹的啜泣声,接着是电话挂断的声音。贺清明发了会呆,准备拿帽子。副关长刘建义这时走了进来,说道:“清明,准备下班了?”
贺清明点点头道:“刘关长,我正有事情要向您汇报,上午一直没找到您。昨天下午在天都港码头査获了三十六辆走私奔驰车。我把情况写了一份材料。”他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纸,递给刘建义。“就是这些,您看看?”
刘建义接过翻了翻。“好,我回去再细看。走,中午一个朋友请客,正好一块去吃吧。”
贺清明推辞说:“刘关长,我不……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而且,我女儿还在家等我回去做饭呢。”
刘建义道:“我让司机过去,把你女儿也接过来一块吃。”
贺清明忙摇头说:“不了,不了,她还小。”
刘建义搂着贺清明的肩膀。“清明,吃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认识一些朋友。像你这样从机关下来刚到天都工作,建立一些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这也是工作。”
贺清明还保持着文人的书卷气。“咱们海关是垂直管理,关系不关系的似乎并没什么重要。”
刘建义被噎了一下,心中很不满。但他还是很快调整过来,笑吟吟地说道:“说你是书生吧?走走!做领导干部的,应该什么场合都要适应!”说着,连拉带拽地把贺清明扯出了办公室。
贺清明初来乍到,不好再驳顶头上司的面子。他苦笑着说:“那我给女儿打个电话,让她自己随便吃点。”
刘建义高兴地拍了他一下。“这就对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嘛!老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还能干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