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食堂的小餐厅里,围坐着庞天岳、刘振汉和王明、李冬、龚静等人,餐桌上摆着一瓶天都大曲和几盘花生米、萝卜条之类的小菜。每人脸上都有了酒红,微带几分醉意。

刘振汉道:“今天局座请咱们,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是对咱们的信任。由于这件事的情况还需要保密,所以,在案子没破之前,大家还要严守口风。”

“别跟正式场合开会作报告似的。”庞天岳往刘振汉等人的酒杯里添酒。“今天我自家掏钱,也算是老刑餐尽尽心意。这个案子关系重大,牵扯人很多,你们刘支队长一人做不来,所以,他要我出面讲一下。”

“究竟牵扯了哪些人!”王明急切地问。

龚静脱口而出道:“说不定是什么大人物!”

庞天岳点点头:“这个小姑娘说的不错。你们调査这个案子也有很长时间了,想必不会没有感觉。”

王明等顿时严肃起来,凝神倾听。

庞天岳接着道:“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案子的侦破将是十分艰难和复杂的。聂明宇就不说了,最严重的是上层有人也陷了进去,很有可能职务比我还高。具体是谁我就不说明了,你们在日后的侦査中会弄清楚的。”他顿了顿,扫视大家一眼,神情变得冷峻起来。“你们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它已不单纯是刑事案件,而是和一种强大的势力较量,你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王明睁大眼睛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管他是谁,只要触犯了法律,咱们就要跟他拼个刺刀见红!”

龚静也跃跃欲试。“对!我就不信,权大于法的现象就不能改变!”

刘振汉忙用手往下压了压。“小声点,今天是咱们自己人的小会,明白吗?现在,我们之间的相互信任是最重要的。只有攥成一个拳头才有力量,才能把邪恶势力击碎。懂不懂!”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头。

庞天岳摆摆手,示意刘振汉不必给自己添酒,问:“你们人手够不够?”

刘振汉想了想道:“像王明这样的,再来两个就好了。不过,能像我们这样互相信任的不多。”

庞天岳道:“我看还就是你们几个吧。多辛苦些。现在要尽可能地增加保险系数。”他说着身子前倾,压低嗓门。“我仅以老刑警队长的身份告诫大家。记住,从今天开始,对聂明宇等人的侦査工作,一定要绝对保密,有关事项要直接向我报告。”

刘振汉举起杯道:“诸位,让我们以刑警的名誉、以法律的考誉,起誓!”

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庞天岳舒心地笑了,提醒说:“你们千万不可冲动,干任何事都要考虑全局。眼下还没到你们赤膊上阵的时候。因为你们手里还没有掌握足以置他们于死地的有力证据。现在咱们只能默默地干,等到关键时刻再狠狠咬住猎物。”

刘振汉等心领神会,一齐站起,敬庞天岳酒。庞天岳爽快地将面前的酒一口喝干。

他们结束了聚餐,走出食堂。天上的月亮正圆,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洒在他们藏青色的警服上。刘振汉推上自行车,正欲和王明等人去刑警支队办公室,庞天岳拉住了他。“振汉,你和聂家的关系我最清楚。别看你刚才豪气冲天的样子,其实心里很苦。回家吧,和丽敏沟通沟通。如果这道坎真的还过不去,我不会勉强你。”

刘振汉默默地点点头。

庞天岳又对王明等说:“看你们的了,年轻人。我老了,冲不动了。但无论何时何地,我庞天岳都是你们的靠山。天塌下来,我替你们扛着。”

李冬小声咕哝:“如果天把山都压倒了呢?”

龚静白了他一眼:“就你说丧气话!我就不信,邪能压正!”

刘振汉骑上自行车,缓缓地蹬着,渐渐隐没在月光之中。

孟琳呆呆地坐在公司里。她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口漫进来,浸润着灰色的地毯,平添了几分凄冷。

门铃突然响了。她没动。门铃坚持不懈地响。她明白外面的人肯定知道自己在屋里,不得不打开房灯,开了门。

竟然是小芮走了进来。孟琳竭力掩饰着惊慌,淡淡地问:“你来干什么?有事?”

小芮道:“嫂子,聂董让我来接您。今天晚上他回家,想和您单独聚聚。”

孟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小芮并不告辞离开,平静地道:“下面有车,会一直等着您。”

孟琳的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了。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底气,眼一瞪道:“那能请你在楼下等我吗?”

小芮讪讪地转身走了出去。孟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仔细谛听片刻下楼的脚步声。然后便如散了骨架般地瘫倒在老板椅里。

她的脑瓜在急速地转动,猜测着种种可能,越想越感到情况不妙。她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摸起电话就拨小钟的手机号。几声长长的蜂鸣之后,对方打开了接听键。她声音急促地问:“嗯……你在哪里?”电话里无声无息,不一会儿便挂断了。她魂飞魄散,身子一阵发抖,颤着手指拨通刑警支队的电话。“嗯,刑警支队吗?请找一下刘振汉。”话筒里传出龚静的声音,“刘支队啊?他下班回家了。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话?”孟琳“砰”地挂了电话,蜷缩在椅子里。

电话铃紧跟着就响了,是小芮催促她下去。她心一横,拿起坤包,像赶赴刑场般颇悲壮地挺胸冲了出去。

孟琳走进家门时,聂明宇正十分安详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录音机里播放着一首低回轻松的曲子。他抬起脸,关切地问:“吃饭了吗?我给你做一点?”孟琳木然地摇摇头,把包放在茶几上。聂明宇微笑着看她,良久,孟琳垂下眼帘,不声不响地也在沙发上坐下。

聂明宇顺手换下录音机里的磁带,轻轻摁下放音键。几声沙沙的空带转过之后,传出孟琳和小钟的对话。孟琳心惊胆战地听着。对话之后,音量骤然提高,是小钟求救求饶的喊叫声。声音尖厉而又嘶哑,充满了对生的渴求和对死的恐惧。尤其是那最后绝望的长鸣,更让人毛骨悚然。房间里顿时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孟琳浑身哆嗦着,慢慢哭了。

聂明宇关了录音机,抽出磁带,递给她。她不接。聂明宇上前搂她的肩膀,她躲闪着。聂明宇轻声道:“别怕,我从来不打女人。”他挨着她坐下。“安静下来,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真的。人这一辈子有时候觉得太短,有时候又觉得太长了。你说是吗?”

孟琳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伤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泪水满面。

聂明宇抚摸着她瑟瑟抖动的双肩。“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就像你也不会伤害我一样。”

“我已经伤害了你!”孟琳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努力抑制住抽泣。“聂明宇,你要干什么,你说好吗!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受不了了!”

聂明宇作出诧异的样子。“我没有要干什么呀?你应该放松些……”

孟琳躲到沙发背后。“不不,明宇,你要是当我还是你妻子,还有点情分的话,你就不要用软刀子!我要你说真话!你发怒吧,我对不起你,你要愿意就杀了我,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聂明宇耸耸肩。“你疯了!你是我夫人,我为什么要杀你?人犯点错误总是难免的,是不是?”

孟琳略略放下心来,似信非信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用纸巾擦去泪水,“好,明宇。那我告诉你,我怀孕了。”

聂明宇猛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有惊讶,更多的是疑问。孟琳垂下了头。他终于开了口:“真的?”孟琳抬起脸,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悄悄捂住脸喃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孟琳有些出乎意料地发着怔。

聂明宇忽然跪下身子,抱住孟琳的腿。“这下爸爸该满意了,太好了!孟琳,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卸掉了多大的包袱,这下终于完成了使命!”

孟琳有了一种恶心呕吐的感觉,神情麻木地看着窗外的洁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