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跃进和冯自强、凡一萍上午下午去了矿办公楼两次均未找到侯矿长,问办公室工作人员,他们说侯矿长没有丢话,有两天没来上班了,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刘跃进决定到他家去看看。

黄昏时分,刘跃进一行按侯矿长留下的住址进了矿工新村,找到九号楼,摁响了301室的门铃。不大一会儿,侯矿长的瘦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一见是刘跃进等人,立刻拉开了房门。

刘跃进进屋后,环顾四周,很随意地问:“侯矿长没去上班呀?”

“这几天心脏病又犯了,在家休息一下。”侯矿长说着装模作样地捂捂胸口,然后让座。

“心病可要重视啊,应该去医院好好治一治。心病不去,性命有虞哩!”刘跃进缓缓坐下,话中有话地说道。

侯矿长能听出刘跃进的弦外之音,痩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渔网般抖了抖,打着哈哈道:“老毛病了,治不好。刘队长找我有事?”

“怎么侯矿长,你把我们托办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刘跃进很遗憾地扯扯耳朵,“难怪我们一直等不来你的消息!”

侯矿长很一本正经地皱着眉想了片刻,然后作出恍然大悟状:“噢,你是问那个朱大可的情况吧?看我这记性!”说着有些歉意地拍了拍脑门。

刘跃进不想再看他演戏,直截了当地道:“请你具体谈谈朱大可是如何进巡逻队的,介绍人是谁?”

侯矿长做出难受的样子揉着胸口,哼哼了一会儿,才勉强地道:“介绍他来七矿的好像是矿务局的一位领导,但是谁我还真想不起来了。一个临时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刘跃进明白,对付他这样久经沙场的人精,必须敲其七寸之处,不然他会无休无止地带着你兜圈子,于是道:“侯矿长,你再隐瞒下去还有啥意思?如果我们不是考虑你身为一矿之长,不会在这儿跟你谈话!”刘跃进的潜台词很清楚,那就是:我们是给你留后路的,不然也许你此刻已经是在预审室里接受讯问了。

刘跃进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侯矿长的手不再揉胸口而是去擦额上的汗了,满脸惊惶地道:“刘队长,你这话我、我听不明白……”

“那好吧,我可以让你听得明白些!”刘跃进掏出笔记本,翻开看了看,“10月21日,你给矿保卫科写了个字条,不仅点明让朱大可去巡逻队上班,而且亲自任命他担任指导员;10月底,你亲自到巡逻队和朱大可研究了一个晚上的工作;11月上旬,你数次和朱大可通电话,每次都在10分钟以上。”刘跃进抬起脸来,盯着侯矿长,“还要不要我全都列举出来?”

侯矿长脸上的汗涔涔而下,双手无措地在沙发扶手上蹭来蹭去,自语般道:“矿务局领导安排的人,我自然要和他亲近些,这也在情理之中嘛!”

“既然如此重视,又和他亲密无间,竟然忘记了那位领导人是谁,侯矿长,这也在情理之中吗?”刘跃进不无揶揄地质问道。他见侯矿长沉默不语,又加重了分量,“不会是孔令军副指挥的幽灵给你发了指示吧?”

侯矿长骇然变色。直到这时,他才明确地意识到,刘跃进已掌握了他的隐秘,想滑过去是不容易了。他内心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不知该做出何种选择。

刘跃进双眼炯炯地逼视着侯矿长,捕捉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

侯矿长突然双手紧紧揪住了胸口,歪在沙发上,很痛苦地呻吟着说:“对……对不起,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咱们改……改日再谈……”

刘跃进向冯自强、凡一萍使个眼色,站起来道:“好吧,我们明天再来,你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他在笔记本上写了手机号码,丢在茶几上,加重语气,“你应该明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说罢,和冯自强、凡一萍走出门去。

暮色四合,窗外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侯矿长呆坐在阴暗的客厅里,陷入无法自拔的旋涡里。几天来,自从他得知刘跃进在矿保卫科和巡逻队进行调查,就没有一时一刻安宁过。为了躲避他们,他不敢去上班,困在家里苦思冥想脱身之计。他心里很清楚,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跟智慧联系了几次,那边不见丝毫回音,他愈加恐慌起来,不知是该逃走还是该留下。就在他提心吊胆犹豫不决时,刘跃进他们便如他预料的那样登门敲打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查清了朱永生和他之间的特殊关系,想轻易地搪塞过去几乎不可能。他横了横心,还是向公安部门坦白吧,不能为了死去的孔家父子像费百夫那样搭进身家性命。想到这儿,他拿起了沙发旁柜子上的电话,摁下了刘跃进的手机号。可未等电话接通,门铃骤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他忙卡下电话,快步走到门后,打开了门。但站在门口的不是他猜测的刘跃进,而是面带微笑的朱永生。

侯矿长大吃一惊,忙一把把他扯进屋子,颤着声道:“你、你怎么敢这时候还来?不要命了!”

朱永生摇摇摆摆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容不迫地道:“刘跃进出入你这儿,我都一目了然,因为我就在你这楼对面候着呢!别担心,门外有弟兄望风!”

侯矿长这才稍稍安定了些,颓然跌坐在朱永生旁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侯兄害怕了?听智慧说你在基建处当处长时捞钱可是挺胆大的!”朱永生边奚落边乜斜了他一眼。

“我没有心思给你开这种玩笑!”侯矿长皱了皱眉,很不耐烦地问,“你来有什么事?有屁快放,放了就走人!”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朱永生跷起二郎腿,很悠然地摇了摇,“刘跃进跟你谈了些什么?”他说着眼睛看到了茶几上刘跃进留下的纸片。

“还能说什么?”侯矿长没好气地道,“你心里还不是一清二楚!”

朱永生终于看清了纸片上“刘跃进”三个字和一串手机号码,笑了笑随口道:“侯矿长,你不会做甫志髙式的人吧?”

侯矿长禁不住撇了撇嘴:“你当你们还是什么仁人志士呀?我为什么要为你们卖命?”

“侯矿长这么说就有些不仗义了吧?”朱永生往沙发背上一仰,“当初如果不是孔老爷子,你现在可能还在监狱里面壁思过呢!”

侯矿长瘦脸皱成了核桃,垂着头喃喃道:“我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是我应得的报应。”说着,他突然看到了茶几上的纸片,不由一阵慌乱,忙捡起揣进了口袋。

朱永生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眼睛里凶光倏地一闪。

侯矿长双手揉着胸口,道:“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走吧。我心脏有些不舒服,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朱永生放下腿,慢慢站起,“侯兄,请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还望你多多保重!”说着缓缓向门口走去。

侯矿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朱永生走到门后,突然转过身来,手里已多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侯矿长。

侯矿长像火烫一般从沙发上跳起,本来就长的瘦脸更长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明知故问!”朱永生一字一顿,“你和费百夫生前是‘战友’,总不能不去照顾一下,但愿到了阴曹地府,你们依然还是难兄难弟!”话音甫落,枪便响了。侯矿长胸前顿时盛开出一朵娇艳的红花。他一个踉跄栽倒在沙发旁,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前,弓起双腿,蜷成了一堆。

朱永生吹吹枪口,往怀里一塞,拉开房门,不慌不忙地摇摆着走出门去。

侯矿长胸前的血从指缝里溢出,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双颊深深的纹沟滚动。他伸出一只手来,够向旁边的电话机。但中间有明显的一段距离。他艰难地向前蠕动,一寸、两寸……他剧烈颤抖的手终于摸到了电话机。可此时他已经耗尽了残余的微弱活力,奄奄一息,根本不可能再抬起身子。于是他凭印象先摁下了免提键,长长的蜂鸣声响起之后,又摁了重拨键,一阵短促的拨号声响过,对方的电话拨通了,仅响了两下,便响起粗重的男声:“喂,是侯矿长吧?请讲话……”

侯矿长头一歪,昏了过去。

此时的刘跃进正在矿招待所房间里和冯自强、凡一萍吃方便面。他举着手机,提高声音喊:“喂,侯矿长,请讲话!”

静默。依然还是静默。

“号码不会错吧?”冯自强不放心地提醒刘跃进。

刘跃进把手机拿下来重又认真看了看,以肯定无疑的口吻道:“绝对不会错,来电显示号码非常清楚!”他把手机举到耳边,边高声呼叫着边对冯自强、凡一萍挥挥手,大步走向门外。

警车风驰电掣般扑向矿工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