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至淮海的63次特快列车在一马平川的淮海大平原上风驰电掣。乔小龙倚靠在车窗前,忘情地眺望着窗外绿色的田野和不时闪过的高高耸立的井架,心中悄悄涌动着一股暖流。

在北京站上车前,他最终没能等来郑莉。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渴望能再见她一面的,毕竟他们相处了整整八年,那种深深的爱浓浓的情是无法轻易化解开的。但他最终失望了,带着惆怅和无以排遣的失落,当然还有歉疚和眷恋,迈着滞重的脚步跨上了列车。当列车在悠扬的乐曲声中缓缓开动时,他才蓦地发现郑莉从站台的廊柱后走出来,满眼是泪地望着列车,哀怨痛楚的目光随着车轮移动。他想打幵车窗向她喊上两嗓子,无奈列车是全封闭的。他只好把一张瘦瘦的曾被她嘲为马猴的长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行最后的注目礼。他隐隐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他们以后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就像这无尽伸延的并行的铁轨,不可能再有交叉点。于是他的心便隐隐作痛起来。

列车车厢这时响起了广播员柔柔的声音:“各位旅客,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淮海就要到了,请您拿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淮海市是淮海平原的一颗明珠,不仅有全国最大的煤田,还是闻名遐迩的历史名城。陈胜吴广曾在这里揭竿而起,刘邦项羽曾在这里策马扬鞭,千里逐鹿。这里有风景名胜皇藏峪、虞姬墓,也有传统名菜烧鸡和脆甜可口的酥梨……”

乔小龙匆匆收拾行李,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他跳下踏板,就看到吴淮生从月台上向这边跑过来,心中顿时激动难抑,可着嗓子喊:“淮生哥!”吴淮生几步跳上来,把他抱住,摇着他的膀子道:“终于回来了!我还一直担心车晚点呢!快走吧,婶子在家已经把菜都烧好了!”

哥俩走出车站,上了桑塔纳。车子很快便驶出了广场,拐上去郊区的公路。

乔小龙扫了一眼破旧的座位,略略有些不安地问:“哥,你换车了?原来开的好像是蓝鸟吧?”

吴淮生笑笑:“这车好,提速快,又皮实,还好修理。我不喜欢蓝鸟那种车,太娇气。”

乔小龙看看吴淮生勉强挤出的笑容,便绷紧嘴唇不再吭声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到了十分窘迫的程度,吴淮生不会卖掉那辆他视若珍宝心爱不已的蓝鸟车的。他暗自琢磨着,该如何帮自己的大哥,自己是学法律的,对商场和煤炭经营一窍不通,他对自己能否发挥作用不觉忐忑起来。

“小龙,你回咱淮海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到政法部门还是想开个律师事务所?”吴淮生猜得出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转的小兄弟在想什么,赶忙扯出这个话题,“依我之见,你还应该再继续读博士,让咱唐河也飞出个金凤凰来!”

“学得再多,也都是书面上的知识,不到实际生活里运用,等于是白学。”乔小龙顺口答道。

“嗯,不错,是这个理。”吴淮生轻打方向盘,“毛主席说过,理论要和实践相结合嘛。你不是已经取得了律师资格吗?那就办个律师事务所吧!”

“我回来可是打算跟定你干了。怎么,你不想要我?”乔小龙从后边的座位上抬起身子,双手抓住了吴淮生的肩膀。

吴淮生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唉,公司快要……”他猛地打住,摇了摇头,“不谈这些了,回到家再说吧!”显然,他不想在小龙刚刚回来之时就影响他的情绪。

唐河镇离市区只有十几公里,因为煤炭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几乎和市区连成一体了。所以,很快就到了。桑塔纳在一幢两层小楼前停住。吴淮生按了按喇叭,然后打开车门,和乔小龙下了车。

一位年约五十四五岁,身体略略发福、长得慈眉善目、脸上洋溢着笑的妇女从楼门里快步走了出来。吴淮生喊了声“婶子”,便把乔小龙推到了她怀里。乔小龙局促地搓着手,轻声地喊了句“妈”。孙凤珍朗声笑着,一手推吴淮生,一手拉着乔小龙,进了小楼。

菜已摆上了餐桌,一瓶淮海大曲也幵了盖儿。吴淮生忙着斟酒,口中道:“小龙学成归来,我今天就破个例,喝他几杯。”他把脸转向孙凤珍,“婶子,您也喝点儿吧!”

孙凤珍眉开眼笑,频频点头说:“好好,我也喝!”

三杯酒下肚,脸色通红的乔小龙便憋不住了,对孙凤珍道:“妈,我回淮海来,准备到淮生哥的公司去干,您看行吗?”

孙凤珍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她看了看低头吃菜的吴淮生,语调有些艰涩地说道:“你回来帮你淮生哥,是应该的,这个公司就是以你爸爸的名字命名的,也是淮生的一片苦心。”她把一块鸡肉夹到吴淮生碗里,眼里流泻出无尽的感激和深切的关心,“可是眼下公司处境十分艰难,你淮生哥几次跟我讲要关门,是我强撑着给他打气才维持到今天……”

吴淮生把碗里的鸡肉又塞到乔小龙嘴里,然后端起酒杯笑着说:“婶子,咱们今天是给小龙接风,先不谈这些烦心的破事儿。来,喝酒!”

乔小龙默默把杯里的酒连同嘴里的鸡肉一起吞下,对吴淮生道:“哥,到底是咋回事?你讲出来听听,也许我能琢磨出点儿办法来。”

“没有啥对付的办法。小龙,告诉你吧,你琢磨也是瞎琢磨,还是省点儿心思干别的。简而言之,这不是经营方面的问题。”吴淮生仰脖灌了杯酒。

“咦,那就怪了!”乔小龙满脸困惑,“你是贸易性质的公司,除经营之外还能出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淮生,小龙是学法律的,就把实情跟他说说吧?”孙凤珍以征询的目光看看吴淮生,然后接着道,“其实这件事就是法律上的问题。”

乔小龙顿时来了精神,催促妈妈快说。

“事情倒没什么复杂的。有个创世纪公司也是做煤炭生意的,一直挤压咱的一龙公司,前两年把业务全抢去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找煤炭指挥部交涉。咱把这么大片土地都让出去了,总不能一点儿活路不给咱留吧?后来就把不值钱的煤泥生意给了你淮生哥。可这煤泥的市场刚刚打开,那个创世纪就眼红了,明的不行就使起暗招儿。他们勾结黑道的人,威胁你淮生哥,后来又派人把煤泥池给炸了。就这还不罢休,他们步步升级,在前几天拦截运送煤泥的车队,把两个司机打成重伤,一个在今天早上死了,还有一个也瘫痪了……”

乔小龙听得头皮直炸,心底的火直往上蹿,气呼呼地问:“这是明火执仗的犯罪嘛!公安部门难道就不过问而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你淮生哥也报了案,公安部门也答复说在查。可是……唉!这里边不是这么简单呀!”孙凤珍有些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有什么复杂!”乔小龙眉峰一耸,“查清案情,惩治违法犯罪分子,这是执法者的职责,如果这种事都处理不了,那法律在淮海市岂不成了摆设!”

吴淮生苦笑笑,终于开口对乔小龙道:“你知道创世纪的老总是谁吗?”

“是谁?”

“孔勇敢。”

乔小龙登时睁圆了眼睛:“他……他和你不是同学吗?你们……你们怎么会……”

“这有什么奇怪?等你接触实际生活多了,就会明白生意场上的残酷和无情。”吴淮生若有所思地说。

“那他也有些太明目张胆了,难道就不怕法律……”

“他父亲是煤炭指挥部的副指挥。”孙凤珍打断儿子的话,“主办这个案子的刑警也是他和你淮生哥的同学。反正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挺多的。”

“妈,您说的是刘跃进吧?”乔小龙问母亲。孙凤珍点了点头。乔小龙眉头皱了起来,意识到这事的确有些复杂,于是道:“刘跃进身为刑警,应该能明辨是非,依法办事!”他说着把脸转向吴淮生,“淮生哥,我想找他谈谈,你看可以吗?”

吴淮生道:“暂时就不用找他了。他已经向我表明了态度,说要把这件事查清楚,等等再说吧。”他端起酒杯,“小龙,别再为这些伤神了,来,咱哥儿俩敬婶子一杯!”说罢站起身来,双手端杯恭恭敬敬举到孙凤珍面前。

乔小龙边敬母亲酒边暗忖:要尽快去找刘跃进,摸摸他的底,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自己学的就是法律,如果帮不了淮生哥,那这多年的苦读真是狗屎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