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掸了掸请柬,李惟俭转头冲着红玉道:“红玉,你走一趟梨香院,替我回话儿,就说明日申时我准到。”

“哎。”红玉应了声,扭身娉婷而去。

李惟俭见晴雯依旧板着小脸,就笑道:“红玉能说会道,以后这般迎来送往的,都交与她便是了。”

“哦。”晴雯闷声应了,小脸上好似写着‘不快’二字。

李惟俭抬手点了下晴雯眉心,转头进到暖阁里,须臾捧着早间李纨送的锦匣出来,径直交到晴雯手中。

“四爷?”

李惟俭负手而立,说道:“我知你眼里不容沙子,是以我房里日后就由你来管账。”

晴雯略略讶异,旋即脸上冰释般露出笑意:“嗯,四爷放心,我定然管好。”

各房丫鬟,非得主子信重决不能让其管账,就有如老太太身边儿的大丫鬟鸳鸯。老太太信重,出入也极体面,家中的哥儿、姐儿见了都要叫一声鸳鸯姐姐的。

四爷将管账的事儿交在她手上,岂不正好说明四爷更看重她?那红玉能说会道又如何,只怕四爷早就瞧出来红玉是个奸的。

晴雯心中先是得意,随即想起先前儿赖大娘所说,于是笑容敛去,一时间有些踌躇。宝二爷房里自然好,可俭四爷房里好似也不错……

李惟俭处置了身边儿的人事安排,哪里还去关心晴雯想什么?他刻下一门心思想着发财大计。这会子他已端坐书房桌案之后,寻了硬纸笺,削着铅笔思忖着下一步如何行事。

晴雯将匣子放好,袅娜行来,接过铅笔刀道:“四爷,我来吧。”

“嗯。”

李惟俭应了一声,出神思忖起来。

工业革命爆发在英伦,而同在西欧的法、意、西、葡、荷却并未催生工业革命,何也?

一个是大航海开拓了广阔的殖民地,导致英伦三岛严重缺人,缺人导致用工成本高昂,于是工厂主不得不选择用机械替代人工。

而英伦先天条件极佳,遍地都是便于开采的浅层煤矿,足可以忍受前期蒸汽机的高昂抛费。

反过来再看这片土地,人力成本极低,便是有人开发出了纽可门蒸汽机,算算成本,还抵不上多雇些人划算,于是自然便没了工业革命的土壤。

是以李惟俭若要推动蒸汽机乃至工业革命,他的对手不是英伦,更不是整个西欧,而是大顺境内近两亿的廉价人口。除非他开发的蒸汽机一开始就比人工便宜,否则断无推行的可能。

此为后话,眼前自然要着眼于第一桶金。据说四川境内的盐矿此时就打了上千米深,这凿井的技术自不用提,难的是如何封住浅层地下水,让开凿的水井取用深层地下水。

他暗自思忖,莫非要提前将水泥开发出来不成?

“公子,削好了。”

李惟俭接过铅笔,落笔纸笺之上,列出推动工业革命所需的前置技术。无缝管、压力容器、气压仪、铆接、镗床、螺纹、阀门、轴承、滚珠……

看着一项项前置技术,李惟俭好一阵头大。

忽而,一盏酽茶递到手边。他抬头,就见晴雯悄然侍立在身旁。眉头渐渐舒展,所谓万事开头难,技术上的事儿一点儿一点儿解决就是了,只要有生之年在这片土地普及了蒸汽机,就算不虚此生。

他忽而想起先前说了要教晴雯个法子认字,便随手将纸笺推在一旁,另取了一张,提笔写下了二十六个字母。亏得此时京师方言极为贴近后世的普通话,不然这法子还没法儿施展。

“去,叫琇莹也来,我教你们个法子认字。”

晴雯正瞧着鬼画符纳罕,闻言顿时一喜:“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晴雯嬉笑一声,欢快地跑了出去,须臾便拉扯着一脸懵然的琇莹进了书房。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围在李惟俭身旁,他便点着字母道:“这是拼音,用来给文字注音。学会了拼音,再给文字注上音,来日遇到生字就能读了。今日先教你们元音,来跟我读……”

李惟俭领着认读了几遍,晴雯极为认真,倒是琇莹恹恹的,显得并不用心。他也不甚在意,学与不学全在个人。

转过天来,李惟俭用过了早饭这才与吴海平骑着马去到石板胡同。

递过拜帖,与门子交代了如今所居何处,旋即施施然自行回返。那吴海平却领了差事,也不知从何处购得了皮尺,自行去城内兜转测量水井。

来回不过一个时辰,李惟俭便回返贾府。方才到得宁荣街口,便见迎面行来一辆马车,左右各有小厮伴行。车厢挑开窗帘,一人正朝外观望。

瞥见李惟俭,那人当即喝道:“李兄弟!李兄弟!我,薛蟠啊!”

李惟俭早前已然瞥见了薛蟠,他实在不想与这呆霸王牵扯过深,是以一直装作不曾瞧见。如今被叫住,自然不好再装下去。

他勒马看将过去,忽而面上恍然,拱手道:“原来是文龙兄!”

薛蟠叫嚷了一声‘停车’,不待马车停下便挑开帘子露出身形,笑道:“李兄弟这是……家去?”

“是,方才送了拜帖,如今正要回返。”

薛蟠便道:“困在家中有何意趣?不如随我去个妙处。”

“妙处?”

薛蟠得意晃着脑袋:“锦香院。嘿嘿,蓉哥儿说锦香院极妙,近来不知从何处淘弄了一对儿暹罗姐儿。我正要去见识一番,李兄弟不如同去?花销都算我的!”

李惟俭顿时敬谢不敏,这年头儿哪儿来的抗生素?一旦染上花柳病岂不没了下半身……生幸福?

他面露向往之色,随即黯然摇头:“我倒是想去,奈何先前儿与大姐姐说定了,今日要教导兰哥儿论语。且申时还要去梨香院赴宴……”

薛蟠顿时惋惜道:“可惜了,那便下次吧。”

“嗯,下次一定。”李惟俭面露微笑。

薛蟠道:“那就先行别过,我与蓉哥儿、蔷哥儿先去探探……唔,这事儿李兄弟莫要声张啊。”

“放心,我今日就不曾见过文龙兄。”

薛蟠哈哈大笑,此时车窗帘子挑开,露出贾蓉那张不情不愿的脸,勉强笑着招呼道:“俭四叔。”

“嗯,蓉哥儿。”

须臾又露出一人,长相与贾蓉有些挂相,年岁略小一些,笑着朝李惟俭拱手道:“侄儿贾蔷,见过俭四叔。”

“好说,好说。”

招呼过后,众人这才别过。李惟俭策马行了一阵扭头观望,但见那马车渐渐行远。心中暗忖,这薛蟠果然是个没脑子的。车中的贾蓉、贾蔷本不想与自己照面,偏被其一语点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寒暄。

不过这贾蔷瞧着年岁小一些,倒是比贾蓉周全些。或许心中不情愿,面上却不曾显露。

李惟俭只依稀记得电视剧中此人与个小戏子最后成了一对儿,至于旁的倒是不曾记得。如今只照了一面,他便隐隐察知,这蔷哥儿只怕为人处世要比贾蓉强上几分。

思忖间到得荣国府门前,翻身下马,自有小厮接过缰绳,李惟俭笑语晏晏与门子、管事打过招呼,这才踱步进得府内。

一路行到东北上小院门前,忽觉今儿怎地如此安静?

院儿中红玉正吩咐着两个粗使丫鬟洒扫,见李惟俭回来,当即迎了上来。

待进得正房里,李惟俭随口问道:“今儿府里头好似有些安静?”

红玉为其解开外氅,叠放着说道:“头晌东府的尤大奶奶下了帖子,说是东府会芳园里的梅花开了,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一并过去赏梅,宝二爷听了也吵着要去,方才就随着一起去了。”

李惟俭闻言一顿:“就宝兄弟过去了?”

红玉道:“三位姑娘也跟着去了,林姑娘不知怎了,说是身子不爽利,就没去。”

李惟俭身形一顿,若有所思。路过扬州时,林如海倒是托付过他关照黛玉,奈何如今黛玉还住在贾母房中,他不好过去探视。

因是便道:“过会子你替我瞧瞧,问问林姑娘缺些什么。”

“哎。”

红玉方才应下,就见晴雯气哼哼地撅着嘴提着食盒行了进来。

哐——

食盒重重放在桌案上,红玉脸上闪过喜色,李惟俭瞥了晴雯一眼,笑道:“谁又惹你了?”

晴雯就道:“厨房里的婆子惯会捧高踩低,午点份例有一味攒丝鸽蛋,偏生到了四爷这儿就没了!紫鹃明明是后来的,怎么她来就有,我来就没了?我与她吵了半晌,她偏说没有!”

说话间晴雯打开食盒,露出内中的吃食:大麦米粥、烫面蒸饺、豆渣糕、熏鱼火烧。

李惟俭还不曾说什么,红玉便怒道:“岂有此理!我去找柳嫂子去!”

“且慢,”李惟俭面上笑着,不见半点生气,施施然落座道:“些许小事,吵得人尽皆知多不好?晴雯,取五两银子给红玉。下次取饭点让红玉去,舍些小钱便是了。”

晴雯极不情愿道:“四爷,哪儿有这般道理?本就是应当应分的,如今还要给银钱,以后那些婆子怕是愈发瞧不出眉眼高低!”

李惟俭就道:“省心就好,至于那些婆子,得了好处总不好再慢待咱们。听话,就这么办。”

“哼。”晴雯气哼哼去取了锦匣,选了块银稞子塞给红玉。

红玉思量了一番,说道:“四爷,也不用每次都给,隔三差五给个百钱就差不离了。”

“嗯,左右交给你处置了。对了,捎带着也让厨房莫要慢待了大姐姐。”

“知道了,回头我就去办。”

晴雯打了水来,李惟俭净了手,随意吃了些午点,忽而外间有小厮来报,说是严侍郎家的公子下了帖子,请其过府一叙。

李惟俭接过晴雯递过来的帖子,看罢丢下半块熏鱼火烧,草草擦了手披上外氅就走。却是严奉桢帖子中说,其父严希尧今日休沐,正要见一见李惟俭。

他快步出了贾府,跨上狮子玉正要打马而行,却见一架油壁车辚辚行来,停在了宁国府门前。

自车上下来一位坤道,瞧年岁半老徐娘,手捧拂尘入得府内。李惟俭扫量了一眼,心中暗忖,这坤道莫非便是元灵宫的?

刻下不好探究,李惟俭打马而行,绕皇城直奔铁狮子胡同而去。

却说宁国府中,秦可卿见宝玉在自己床榻上睡了过去,起身刚出屋子,便有婆子来报,说元灵宫的警幻真人到访。

秦可卿不敢怠慢,紧忙迎了出去。不片刻迎了那警幻真人回返,二人进到暖阁里,警幻瞥了眼床榻上酣睡的宝玉,顿时蹙眉道:“怎么还有个男子?”

秦可卿笑道:“不过是个童子,哪里算得上男子了?姑姑快坐。”

警幻眉头不展,落座后说道:“可卿,你我说话,总不好让外人听了去。”

“他睡得正沉,哪里会听了去?姑姑但说无妨。”

警幻便道:“前儿我去了趟忠义亲王府……他,瞧着不大好。”

秦可卿攥紧秀帕,蹙眉忧心道:“我……他,怎么不好啦?”

警幻压低声音,所说所言渐渐细不可查。

过得一刻,警幻匆匆离去。秦可卿忧心忡忡将其送出府邸,待回返时,忽听得内中宝玉喊道‘可卿救我’。

秦可卿想着心事,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

随即又恍然,莫非是方才被其听了去?

宝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众人忙端上桂圆汤来,呷了两口,遂起身整衣。

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这是怎么了?”

宝玉红涨了脸,把她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了脸面,不敢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