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与李惟俭别过,瞧着李惟俭朝着园子门口寻去,这才转身而行。随即便撞见几个婆子寻了过来。

见了凤姐儿,一婆子笑说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得了不得,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

凤姐儿说道:“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似的。”凤姐儿慢慢的走着,问:“戏唱了几出了?”

那婆子回道:“有八九出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丫头们在那里玩呢。凤姐儿说道:“宝兄弟,别忒淘气了!”

有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

凤姐儿当即上了天香楼,吃席看戏自是不提。

且说李惟俭领着晴雯出得仪门,点过吴海平,低声吩咐了一嘴。那吴海平思忖半晌道:“公子,这事儿丁家兄弟门儿清,让他们干最好。”

李惟俭便道:“略略遮掩了面目,别让人瞧出来。”

吴海平乐道:“正巧方才见街面上有卖猴子面具的,让丁家兄弟戴着面具,保管瞧不出来。”

“那就好。仔细扫听了贾瑞家,待会子别打错了人。”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吴海平去寻丁家兄弟自是不提。李惟俭回身领着晴雯回了天香楼,到得楼后仰头便见王熙凤正看将过来,李惟俭便隐晦地略略颔首,旋即登楼与贾琏、贾赦、贾政等人聚在一处,吃酒、言谈自不用多提。

席间大老爷贾赦每每看将过来,意味深长。奈何这会子李纨方才发了书信出去,想要回信起码要等上俩月,因是贾赦便只能频频与李惟俭饮酒。

李惟俭思忖一番,他可是一心要娶二姑娘的好人啊,要拒绝的不是他,而是不知变通的大伯。当即极为热切与贾赦凑在一处,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大老爷心下熨帖,这会子已然将李惟俭看做了女婿。亲儿子贾琏在一旁他也不理会,有事儿只管吩咐李惟俭去办,偏生李惟俭还一副乐颠颠的模样。

大老爷贾赦方才点过了一折子戏,眼见李惟俭下楼去安排,贾珍实在按捺不住,凑将过来道:“大叔,您这是——”

贾赦不由得得意道:“嘿,俭哥儿在府中数月,倒是与二姑娘瞧对了眼儿。咱们这做长辈的,不好棒打鸳鸯。这不,就等着来日放了榜,请示了李祭酒,两个小的就要定下婚事。珍哥儿往后可得将俭哥儿当自家亲戚啊。”

“一定一定。”贾珍面上应着,心下狐疑。李惟俭这般城府,能瞧得上贾赦的为人?再说二姑娘他也瞧过,颜色算好的,可也算不得是天仙,这李惟俭是迷了心窍还是怎地,怎么就非二姑娘不娶了?

到底隔着府,贾珍不好多问。一旁的贾政、贾琏各有心思。贾政想着赵姨娘一直念叨着撮合李惟俭与三姑娘探春,简直是无稽之谈。探春才多大?若果然撮合了,不定外人如何看他呢。

倒是那二姑娘,性子太过绵软,瞧着与李惟俭不似良配啊。因着李惟俭连番做好人,贾政刻下对李惟俭略略改观,便想着从中劝说两句。娶妻娶贤,二姑娘瞧着就跟贤不沾边儿。

贾琏又是另一番心思,想着李惟俭来日成了自己妹婿,这可是亲上加亲了,说不得来日提携自己几分,自己也有机会发横财呢!

略略吃过酒,因实在与妇人们看不到一处,贾珍便张罗着道凝曦轩看打十番去,于是爷们儿们纷纷下楼,朝着凝曦轩而去。

到得凝曦轩,十番锣鼓上阵,倒是好生热闹。李惟俭心下狐疑,这十番锣鼓瞧着是热闹,可在金陵,这玩意可是用来斋醮、超度的。贾敬生儿,贾珍请人打十番……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孝顺。

这热闹自辰时一直绵延过申时,其后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方才叫预备车,向尤氏的母亲告了辞。

凤姐儿临上车之际,便见贾瑞那厮照旧拿贼眼睛瞥自己。心下气恼,扭头看向李惟俭。便见其正扯着贾琏往这边厢走着,见凤姐儿看过来,李惟俭眨了眨眼,凤姐儿顿时心下有了底。

笑吟吟朝着那贾瑞冷哼一声,闪身便进了马车里。

李惟俭扯着贾琏道:“二哥过会子可还有旁的事儿?”

“今儿吃酒就是正事儿,哪儿还有旁的事儿?听俭兄弟这话,是另有安排?”

李惟俭笑着颔首,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贾瑞,冲着马车旁的吴海平与丁家兄弟比划了个手势。

吴海平心领神会,盯住贾瑞,又朝李惟俭回以问询的目光。见李惟俭颔首,当即扭身与丁家兄弟吩咐了。

李惟俭笑容更盛,说道:“算不上是安排,就是请二哥过会子陪我看一场戏。”

贾琏乐了:“看戏好啊,我最爱看戏。那咱们就走着。”

“走!”

……

且说贾瑞虚情假意地又在宁国府盘桓了片刻,说是帮手,实则哪里用他相帮?待出得宁国府,往自家行去时,想着王熙凤那一颦一笑,顿时心下热切。

贾瑞父母早亡,只跟着爷爷贾代儒过活。贾代儒又管着私学,因是贾瑞在私学里也寻了一份差事。

月钱虽不多,可靠着私学里学生们的孝敬,日子过得也算不好不坏。

转到宁荣后街,方才踏进巷子里,行不多远忽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不待他回头张望,忽而便有面口袋套在头上,跟着短棍好似雨点一般砸将过来。

“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奈何不论贾瑞如何哀求,两根短棍上下翻飞,偏使棍之人闷声不吭。那贾瑞也不傻,套口袋打闷棍,既不为求财,那定是为寻仇。

当即嚷嚷道:“烦请好汉言语一声,小的到底招惹了谁?”

雨点般的棍子不停,其中一人道:“没人伦的货色,今儿就叫你好好儿涨涨记性!”

是王熙凤!

贾瑞早就听闻王熙凤是个利害的,却不曾想过利害成这般。前脚方才撩拨了,后脚就使人来打自己。

情知这顿打挨得不怨,贾瑞只好护住头脸,缩着地上乱哼哼。过得好半晌,棍子停下,贾瑞却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生怕惹恼了那二位,再招来无妄之灾。

也在此时,李惟俭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迎面见丁家兄弟提着短棍行将出来,冲着李惟俭略略颔首。李惟俭便冲一边儿的贾琏笑道:“二哥,你且往巷子里看。”

这马车车厢离着巷子口还有两步,贾琏哪里瞧得见?当即挑开帘栊跳下马车,行到巷子口,就见内中一人头上套了口袋,正捣头如蒜地哀求着。

贾琏心下纳罕,行将过去,拽住口袋一角一扯,顿时露出了内中鼻青脸肿的贾瑞来。

“贾瑞?你这是怎么了?”

瞧见贾琏,做贼心虚的贾瑞顿时亡魂大冒。怪叫一声爬将起来,扭头就跑,边跑边嚷道:“琏二哥,我再也不敢了!”

“诶?你跑什么?”

贾瑞哪里敢停下,拐着一条腿一溜烟儿也似跑没影儿了。贾琏纳罕着回到马车上,这会子有些反应过来,说道:“那贾瑞,是俭兄弟出手教训的?”

李惟俭笑着道:“二哥可莫要胡说,谁瞧见我动手了?”

“那这——”

“二哥且回去与凤嫂子言语一声,到时一切便知。”

当下任凭贾琏如何问询,李惟俭就是不吐口。李惟俭心知肚明,要卖好就得卖给王熙凤,贾琏这人嘛……嗯,实在没什么能为。

待回得荣国府,李惟俭领着晴雯、香菱回东北上小院儿,贾琏则一路纳罕着去了凤姐儿院儿。

进得内中,便见王熙凤正端坐着,任凭平儿拆去头面儿。

王熙凤瞥见贾琏就道:“怎地才回来?”

“瞧了一场戏——”贾琏拉过凳子在凤姐儿身边儿落座,纳罕着将所见所谓说将出来,便见王熙凤长长出了口气。

贾琏愈发纳罕:“俭兄弟只让我回来说与你听,这内中到底打什么哑谜?”

王熙凤瞥了其一眼,话到嘴边儿,改口道:“还能如何?那贾瑞今儿在园子里冲撞了我,我气不过,正巧俭兄弟瞧见了,我不过腹诽几句,不想俭兄弟还真当个事儿给办了。”

凤姐儿心下暗忖,俭兄弟这人可交啊!旁的且不说,只说下晌应允了,这天才擦黑就将事情办妥,等闲人哪会这般快?

这可真是六月债,来得快,去得更快!王熙凤这会子心下极为熨帖,连带对李惟俭印象大好!

贾琏蹙眉:“怎么冲撞的?”

王熙凤不想多说,便道:“就是冲撞了,言辞还颇为不敬。”

“球攮的,我道那贾瑞为何见了我好似见了鬼一般,原是做贼心虚!”贾琏顿时怒不可遏:“下回再有这事儿你径直与我说了,不劳俭兄弟动手,我自己就料理了那厮。”

王熙凤嗤之以鼻,道:“你就说得好听。那贾瑞跟你一个姓儿,你能下得去手?”

贾琏顿时一怔,挠头道:“也是,我顶多骂他一通哪儿不是了?还是俭兄弟狠辣,我看贾瑞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可算是为你出了口气。”

凤姐儿便道:“那也是俭兄弟为我出得气,与你何干?”

贾琏凑过来揽了王熙凤肩头笑道:“那要不我明儿再去骂他一通?”

王熙凤没好气道:“罢了罢了,可不敢劳动您琏二爷。”

……

转过天来,宁国府依旧热闹。只是王夫人、邢夫人、贾政都不过去了,王熙凤倒是过去了,又与秦可卿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

李惟俭也没再去,这贾敬的生辰便如此过了。转眼九月九,重阳这天秋闱放榜。哦,放榜的是儒学,与实学无关。

饶是如此,京师里也热闹了几分。李惟俭还特意去瞧了热闹,见识了喜极而泣的,见过了捶胸顿足的,也见识了榜下捉婿。

瞧着满头白发的儒生被一帮下人塞进轿子里抬走,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这可真真儿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就不知那位老爷子吃不吃得消了。

瞧过了热闹,李惟俭照例去外城转了转,先去厂址看了,略略指点了如何施工;转头又去武备院催着陈主事赶紧将新式炮架子弄出来。

他已然大抵知晓了轮胎配方,如今正在捣鼓充气轮胎,就等着炮架子就位好往上安了。

奈何陈主事不紧不慢,只说月底才能完工。

李惟俭施施然回返荣国府,因着时辰还早,换过了衣裳,便去了东大院边儿上的小花园。

忽而吱吱声传来,循声看将过去,就见黛玉正捏着那鸭子。

李惟俭心下一喜,当即迎了上去。

“妹妹。”

“俭四哥?”黛玉颇为欣喜。

她几日没见过李惟俭,今儿来小花园游逛,便想着能不能撞见,不料就撞见了。

“俭四哥这是才回来?”

“是啊,”李惟俭笑着道:“隐约听得老鼠叫,赶忙换了身衣裳就来了。妹妹可曾久等了?”

黛玉顿时乐了:“俭四哥莫非是顺风耳不成?这般远都听得见?”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我这耳朵得分人。”

黛玉心下一动,却不再多言。好似往常那般,二人沿着小径散步,不紧不慢。紫鹃瞧着暗自咬唇,那雪雁却乐出了姨母笑,好似在现场吃糖一般。

行了一阵,转过树荫,黛玉就道:“今儿秋闱放榜了呢。”

“嗯,过些时日,我就要搬走了。”

黛玉欲言又止,心下有些不舍,可也知不好挽留。

李惟俭就道:“如今别离,是为了来日久别重逢。我与妹妹,虽隔天涯之遥而不生疏,居咫尺之地而不狎昵。”

黛玉心下动容,顿足扭身看向李惟俭道:“有俭四哥这话便足矣。天冷情不冷,人远心不远。都是自家亲戚,俭四哥来日过府,莫忘了寻我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