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单身一撑,跨步便自月洞窗入得内中,踩着桌案轻飘飘落在地上,黛玉赶忙挂了窗子拉了纱幕,转头又竖起食指在唇间,指了指外间,随即又仔细将隔扇上的纱幕仔细遮掩好,返身瞥了李惟俭一眼,见其笑吟吟盯着自己,黛玉眼中既嗔又喜,随即挪步出了书房。
李惟俭躲在角落里四下观量,北侧一整面墙书架上满是各色书册,西侧挨着月洞窗是一张书案,南面摆了一架瑶琴。
便听得说话声自隔扇另一侧传来。
“姑姑,我今儿有些疲乏,想早些安睡。”
那卫菅毓就道:“早些安睡正好,我原想着过个一二刻就催着姑娘歇息,免得伤了眼睛。”
黛玉便道:“那姑姑也早些歇息吧。”
卫菅毓应下,起身而去。雪雁便道:“我给姑娘打水来。”
黛玉思量了下,似乎扯着雪雁、紫鹃说了些什么,雪雁惊呼一声,紧忙被紫鹃捂住了嘴。
紫鹃就道:“须得去茶水房打了热水来,姑娘须得多等一会子,怕是一二刻总是要的。雪雁,你也随我来。”
“哦,哦哦。”
雪雁应下,旋即被紫鹃扯着一溜烟的去了。
黛玉仔细关好门户,返身便见李惟俭不知何时到了厅堂里。一双罥烟眉微蹙,嗔道:“俭四哥怎么来的?若是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
李惟俭浑不在意道:“这园子里的下人都生了一双富贵眼,银子使足了,莫说是来探望妹妹,便是偷香窃玉也使得。”
黛玉微恼:“又浑说。”
李惟俭靠在隔扇上道:“至于被人瞧见……大不了我厚着脸皮求圣人即刻下旨,接了妹妹来家中就是。”
黛玉道:“再浑说我可不留你了。”
李惟俭赶忙道:“不过是顽笑话,只是实在想念妹妹,就冒险了些。”
黛玉心下熨帖,抿着嘴不言语。思量着二人站着言语好似不妥,留在厅堂里,说不得就被外头人瞧见了剪影。因是指了指卧房:“咱们去里头说话。”
李惟俭应下,随着黛玉一并入了卧房。
这卧房里北侧是一张架子床,南侧则是暖阁,内中铺着火炕。黛玉移步床前,正要搬过凳子,转头就见李惟俭大大方方坐在了绣**。
黛玉瞪着眼睛满是不解,李惟俭身形一歪,说道:“连着赶了二百里路,入夜才进京师,好妹妹,容我歪一会。”
黛玉有些心疼,干脆自己落座凳子上,道:“那你就歪着。何必这般赶?明儿也不是不能来,也不差这一夜光景。”
“归心似箭啊。”
他这般说,黛玉就不接话了。眼见李惟俭用手撑着头,料想不太舒服,黛玉指着内中的枕头道:“累了就枕着,何必撑着。”
李惟俭笑着应下,扯了枕头来,歪在床头。
略略调整了姿势,果然舒服了许多。李惟俭歪头看着黛玉,这会子她一身朱砂中衣,瞧着分外娇俏。
他还不曾开口,黛玉便说道:“前儿见过俭四哥大伯母了。”
“如何?”
黛玉歪头笑道:“瞧着慈爱和善,又有些爽利,很好呢。”
李惟俭便道:“就是因着大伯母,我这才连夜来看妹妹。”
黛玉噗嗤一笑,说道:“浑说,要看也是去看二姐姐,为何来看我?”
李惟俭道:“我也不知,原还想着二姐姐的,可想着想着就只想妹妹了。”
黛玉心下暖流涌动,双手捋着一侧垂下的发髻,歪着头抿着嘴不言语。她又何尝不知,俭四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可转念想起下晌时二姐姐哭得死去活来的,黛玉又心下不忍,说道:“我倒是无妨,回头儿你还是去瞧瞧二姐姐吧。”
见李惟俭颔首,黛玉犹豫着嗫嚅道:“俭四哥……是如何想的?”
“二姐姐?”
黛玉颔首。
李惟俭抬头望头顶,叹息道:“二姐姐那性子你也知道,棉花也似的,一点主意都没有。实话不妨说与妹妹,二姐姐这般性子若是所托非人,只怕就——”顿了顿,续道:“或许我当日招惹二姐姐,本心多是出于怜惜吧。”
换做旁人只怕还要辩驳几句,但黛玉却心下当即就信了——百里奔波回返,又冒险来夜探自己,这般人物满心都是自己,又何必扯谎?
因是她便思量着道:“二姐姐这性子的确太过绵软,我私下听紫鹃说,错非司棋屡屡替二姐姐出头,只怕府中的婆子都要骑在二姐姐头上呢。”
眼见李惟俭欲言又止,最后只略略笑着颔首。黛玉心下犹疑,忽而想起当日李惟俭是如何收服自己身边紫鹃的。她私下听紫鹃说,其老子娘俱都被安置在了蒸汽机厂子里。
又想起紫鹃曾纳罕着说过一嘴,‘不想那司棋竟也是个忠义的’。
两厢联系在一起,一双似泣非泣眸子忽而瞪大,讶然道:“莫非那司棋也是俭四哥收服的?”
李惟俭干脆承认下来,说道:“就知瞒不过妹妹,此事说来话长,大抵是因缘际会。”
当下便将当日邢夫人下药之事说将出来,直听得黛玉心下恼恨不已,蹙眉道:“大太太怎地这般没起子!”
至于与司棋如何,黛玉心下全然不在意。世家大户子弟,到了年岁谁身边没几个得用的丫鬟?于黛玉而言,那司棋不过是玩物罢了,又怎会与之计较?
李惟俭附和着声讨几句,忽而道:“仰头瞧着妹妹有些累,不若妹妹也躺上来?”
黛玉心下只略略犹豫,便颔首应下。左右那赐婚旨意斩衰之后便会降下,且俭四哥又不是个不知礼的。
因是李惟俭紧忙起身,黛玉坐在床边,褪下绣鞋缩身到了内里。枕头放平,黛玉先行躺了下去,一双美目瞥了李惟俭一眼,心下怦然。
李惟俭也不曾褪去鞋子,歪着身子躺下,黛玉便将枕头让出一半来。二人并枕,呼吸声清晰可闻。忽而一股幽香袭面,李惟俭嗅了嗅,说道:“哪儿来的香气?”
说着歪头看向黛玉,黛玉扯了被子覆在身上,好笑道:“哪里来的香气?刚换过的中衣……是了,说不得是熏染的。”
李惟俭心知肚明,那是女儿家的幽香,便道:“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我又不是没闻过,此香与那些决然不同。”
转头一瞥,黛玉顿时会意,霎时间霞飞双颊,捧心撇嘴:“俭四哥再浑说……”
“好,不说这些。”李惟俭敛去笑意,只灼灼看向黛玉。
黛玉嗫嚅一阵,说道:“恭人此番来京师……怕是也为着俭四哥的婚事吧。”
“大差不差。”
黛玉便幽幽道:“也不知相中谁家姑娘。”
李惟俭便道:“妹妹若是不满,我回去与大伯母撒撒娇,再拖延个三两年的。”
黛玉嗔道:“我也不在意这些。当日父亲提及此事时,我便知是并嫡。左右都另做一房,合得来就往来着,合不来就关起门来各过个的。”说着看向李惟俭,认真道:“你也不用在当中为难。”
李惟俭道:“你知我知,我又哪里会为难?”
心下动容,李惟俭探手略略触碰,黛玉的手便紧张的缩了缩,又一动不动,任凭李惟俭的大手覆上。须臾,手心翻转,二人十指相扣。
黛玉的手纤细柔嫩,温润微凉,须臾掌心又沁出汗水来。李惟俭紧紧牵着,不曾松开。
黛玉羞怯得埋首不敢看过来,只时而方才会抬眼瞥上一眼。
过得好半晌,也不知是外间谁路过,隐有说话声传来,黛玉忽而想起紫鹃、雪雁不片刻便要回返,因是催促道:“俭四哥,过会子紫鹃与雪雁就回来了。”
李惟俭恋恋不舍收回手,懒洋洋舒展身形,口中花花道:“方才都想干脆就在此间睡下了。”
“又浑说。”口中这般说着,实则黛玉心下又何尝不是这般作想?
你知我知,心意相通的二人待在一处,也不消过多言语,许是一个眼神便会明晰彼此心意。
黛玉起身穿了绣鞋,催促着李惟俭起身,又一路到得书房月洞窗前。黛玉拉开纱幕四下观量了几眼,眼见果然无人,这才扭头叮嘱:“你小心些。”
李惟俭笑着颔首,叹息一声,踩着桌案一跃跳在外头。又返身归来与黛玉隔窗相望,须臾,他缓缓探出手来。
黛玉目光莹莹,见此,也将手儿递了过去。略略握了握,李惟俭压低声音道:“妹妹早些歇息,我去了。”
“嗯。”
目送李惟俭到得院墙左近,疾行几步纵身便翻越了过去,黛玉这才收回目光。将窗子关好拉上纱幕,她捧心而行,忽而歪头抿嘴一笑。
暗忖,今儿这一遭倒是有些好似戏文里的莺莺与张生呢,就是这红娘分作两人,变成了紫鹃与雪雁。
黛玉心绪极佳,轻飘飘回返卧房,一路轻轻哼唱,原本只觉这般静夜有些孤寂,此时方觉这般夜色竟也极美。
二人只道此番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业已落进有心人眼里。
听得衣袂挂风之声,卫菅毓起身凑在窗前,拉开纱幕,隔着玻璃窗朝外观量。她住在潇湘馆西北角的小房里,略略一瞥,便见得一身月白的高挑身形匆匆远去。
卫菅毓先是蹙眉,继而又舒展。这般身量,除去李惟俭还有谁人?她早知黛玉的婚事十成十会落在李惟俭身上,因是便想着,干脆不如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相处良久,卫菅毓自是知晓黛玉的性子,知其断不会不守礼。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恶人?
想明此节,卫菅毓莞尔一笑,颇有些现场磕糖之意。
……
紫菱洲,缀锦楼。
李惟俭落在院中,眼见东屋、西楼,楼下又丫鬟、婆子齐聚,顿时挠头不已。正束手无策之际,忽而见一身形出得楼来。李惟俭掩身游廊、花木之后,瞥得出来的乃是司棋,顿时大喜。
当下啜嘴略略发声,引得司棋扭头观量,这才缓缓自花木间现身。
司棋顿时瞠目,继而是惊喜,随即扭头观量了一眼,冲着李惟俭摇了摇头。李惟俭颔首,复又藏身游廊,便见司棋回返楼里。
过得半晌,几个丫鬟、婆子一并出来,朝着东面的大屋歇息去了。又须臾,司棋方才出来,四下观量着,隐晦的朝李惟俭招了招手。
李惟俭蹑足而行,轻手轻脚进得楼里,司棋倒退入内,紧忙将房门关了,返身就喜道:“四爷~”
李惟俭低声道:“二姐姐可睡了?”
司棋摇了摇头,道:“倒是躺下了,白日里哭过一大场,晚上连饭都不曾吃。”
李惟俭颔首,说道:“你表弟的事儿回头让你婶子领人直接去厂子,回头儿我与二嫂子言语一声,径直将身契放了。”
眼见司棋应下,又欲言又止,李惟俭探手挑了其下颌,笑道:“好生照料着二姐姐,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儿。”
司棋又应下,赶忙引着李惟俭拾阶而上。其间低声说道:“绣橘也在——”
见李惟俭纳罕,司棋就道:“她早前去太太房里错手打碎了花瓶,还是我寻了姥姥帮着遮掩过去的……四爷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头儿一并将绣橘也收了。”
“哈?”李惟俭哭笑不得道:“当我是配种的公猪不成,是个姑娘就要拢在身边儿?”
司棋顿时开怀,笑道:“就是这么一说,四爷没这心思就算了。”
二人上得楼上,抬眼便见绣橘束手立在梳妆镜前,见了李惟俭慌忙屈身一福。李惟俭颔首,司棋上前嘱咐道:“你去下头看顾着。”
绣橘应下,紧忙下楼望风去了。心下不由得忐忑不安,此番若是四爷与二姑娘闹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啊?
楼内分作内外,外间摆设桌椅、梳妆镜等物,隔扇月洞内便是绣床。李惟俭观量过去,便见床榻上背对着自己,侧卧着一丰盈身形。
司棋返身朝着李惟俭颔首,自去楼梯口守着,李惟俭便挪步进得里间。待离得近了,方才听闻隐约抽噎之声,好似哭得久了有些鼻塞。
眼见一旁桌案上便有帕子,李惟俭抄起来悄然递了过去。
素净的帕子晃了晃,便被二姑娘探手取了,擦了擦鼻水,旋即瓮声瓮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抵戌时末。”
那背转的身形一僵,忽而快速翻转过来,又惊又喜看向李惟俭,继而掩口惊呼:“你……你——”
李惟俭落座床边,探手扯了那丰盈的手,有些怜惜道:“二姐姐,我来瞧你了。”
迎春心下委屈,抽了抽,却不曾将手抽出来,只偏头红了眼圈儿道:“你如今还来做什么?”
李惟俭便道:“二姐姐还不知我心意?”说着,扯了那丰盈手儿贴在自己胸口。
迎春只道:“知道又如何?总归敌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惟俭便道:“二姐姐不知,我伯母耐着性子赴宴,大太太却满口都是算计,还不曾如何就提及彩礼。非是我那大伯母瞧不上二姐姐,实在是大太太——”
迎春便呜咽道:“是我命不好,呜呜……”
李惟俭抄起帕子来,仔细为其擦拭眼泪,又道:“如今虽说闹的有些僵,可往后未必没有转圜之机。二姐姐也知,当年京师大疫,家中只活了我一个。
大伯母此番进京,为的自然是我那婚事。方才与大伯母言谈,虽只说开枝散叶之事,话里话外却有并嫡、兼祧之意。只是……怕是要委屈二姐姐了。”
二姑娘迎春却不做他想,满心都是惊喜,抬眼泪眼婆娑看向李惟俭:“果真?”
李惟俭道:“我何曾骗过二姐姐?若不信,只管将这里剖开,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迎春当即探手掩其口:“好端端的,说这些作甚?”心下念及并嫡、兼祧之事,大抵绕不过生父、继母,便又蹙眉道:“可就算如此,只怕也绕不过他们。”
李惟俭宽慰道:“虽说有些不孝,可大老爷如今二次中风,说不得再有下回就……”顿了顿,又道:“没了大老爷,许给大太太一些好处,料想再不会从中作梗。”
迎春素来没有主意,这般顺着李惟俭所说思忖须臾,心下便觉果然如此。
虽说斩衰总要二十七个月,可总比随意许了人,从此与俭兄弟远隔天涯来的强。因是二姑娘心下略略熨帖,抬眼可怜巴巴地瞧着李惟俭。
李惟俭笑了下,问道:“我既招惹了二姐姐,便再不肯放手。二姐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追回来。”
迎春嗔道:“我,我何曾逃了?”
“我若不来,你定会逃了。”
迎春闻言便噘嘴不言语,李惟俭轻轻一带,便将其揽入怀中。
扑在李惟俭怀中,略略瘫软了片刻,迎春便探手怀抱李惟俭的腰身,脸贴在其胸口说道:“我方才还想着,若是……若是……总之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却听李惟俭认真道:“二姐姐头型圆润,料想就是做了姑子也极好看。”
迎春顿时不依,探手轻轻敲打其胸口。
闹过一会子,心中郁气渐消,内中不免旖旎起来。迎春扭动身形,抬头红着脸嗔看其一眼,刻下一只怪手正在身前萤柔上作怪。
李惟俭顺势便俯身印了下去。
迎春早前便尝得个中滋味,略略撩拨便经受不住,旋即迷失在那旖旎里。
眼见二姐姐瘫软得面条也似,李惟俭情知便是这会子要了,只怕她也是肯的。加之李惟俭此番又素了二十来日,也亏得他心智极强,方才强忍住。
好半晌,待迎春闷哼一声一口咬在其肩头,良久又缓缓松开,李惟俭这才轻声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姐姐莫要胡乱思忖,万事都有我呢。”
“嗯。”方才自云端坠落的迎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待李惟俭果然起了身,望向其的目光里满是不舍。
李惟俭又俯身亲了下其额头,这才倒退着出了卧房,临到楼梯口朝着迎春摆摆手,旋即快步而去。
床榻上的二姑娘长长舒了口气,紧忙披了衣裳落下床来,到得窗边推开窗户往外观量。见始终不见李惟俭人影,紧忙又到后窗观量,果然便见李惟俭绕水边而走,须臾便掩于夜幕里。
恋恋不舍关了窗子,回返床榻之上,二姑娘心下忽而生出不孝念头来,那作恶多端的生父为何前一回不死了呢?
忽而脚步声渐近,回神便见司棋快步而来,到得床边低声道:“姑娘,四爷走了。我跟四爷说了,下回再来从后头来就是,往后上了更便将不相干的都打发到东屋去。”
“嗯。”迎春应下。
司棋忽而鼻头耸动,古怪地看向迎春。迎春顿时羞得面色如血,埋头道:“莫说了莫说了!”
……
李惟俭一路硬挺着回返自家,寻了琇莹胡天胡地一番自是不提。转天一早,用早饭时傅秋芳便面色古怪地频频探寻过来,可到底不曾说什么。
说来她不过妾室,自家老爷夜里跑去隔壁偷香窃玉,这等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她说。又想着李惟俭是个知晓分寸的,便干脆没提及。
李惟俭只道没瞧见,用过早饭,便去到后头大伯母房中请安。
二人落座方才说了几句,寡婶刘氏便领着两个堂妹来了。
李惟俭起身见过礼,李纹、李绮见了李惟俭自是欢喜,一口一个‘四哥’的叫着,叽叽喳喳问长问短。
此时梁氏便道:“险些忘了说,俭哥儿,你婶子说只住两日,回头儿便去老宅住下。”
李惟俭顿时蹙眉:“这是什么道理?”
刘氏就道:“俭哥儿如今身居要职,我又如何好多加叨扰?”
李惟俭还不曾开口,傅秋芳就道:“可是妾身有照顾不周之处让婶子不满了?若有,妾身这边厢道恼了,只是搬走之事再也不要提。否则,不说外间人说老爷如何‘枉顾亲情’,便是老爷心下也不舒坦呢。”
刘氏怔住,道:“这——是我思虑不周了。”
李惟俭便笑道:“既如此,婶子与两位妹妹就好生住下。”转头看向傅秋芳:“回头儿你将婶子与两位妹妹的月例定下,婶子此行仓促,不好多带仆役,再去外头选几个妥帖的丫鬟。咱们家虽不铺张,却也不好太过寒酸了。”
傅秋芳应下,道:“如此,伯母与婶子便定下二十两月例,两位妹妹一并都是十两。”
刘氏推说太多,梁氏笑着摇头:“我就算了,不过盘桓一些时日,总要回返的。”
李惟俭道:“好容易来一趟,伯母总要多待些时日才是。”
梁氏就笑说:“在家中与你大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出来月余,心下竟颇为惦念。也不知那老……嗯,你伯父会不会又犯糊涂。”
李惟俭顿时哈哈大笑。梁氏笑了几声,转头又劝刘氏:“总是俭哥儿一番心意,多了少了的,你收着就是。他赚下这泼天的富贵来,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李惟俭笑道:“可不就是?正要劳烦婶子帮衬帮衬。”
刘氏哭笑不得,只得收下心意。想当日李惟俭顽劣时,刘氏多有训斥,却每回都唠叨着为李惟俭烧上一道河鳗。原没指望过回报,不想却也因此得了俭哥儿的济。
此时,红玉笑盈盈进来,见过礼方才道:“姨娘,绸缎铺子的女东主来了。”
傅秋芳便笑着与李纹、李绮道:“婶子与两位妹妹随行带的衣裳不多,我便自作主张请了人上门量体裁衣。”
刘氏又是一番唠叨,被梁氏催着领了两个女儿,自去前头丈量尺寸。
房中只余李惟俭与梁氏二人,那梁氏便沉吟道:“俭哥儿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不知可有心仪女子?”
李惟俭忙道:“实不相瞒,确有一人,便是已故巡盐御史之女,昨儿大伯母也瞧过的。”
梁氏讶然,道:“便是那位林姑娘?你详细说来,内中到底如何。”
她此番专程来京师,为的就是李惟俭的婚事,且先前一早就应允过两家,总不能不相看吧?
李惟俭不敢隐瞒,当下便将缘由一并说出来。待听闻严希尧瞒着弟子提及并嫡之事,梁氏顿时舒展眉头:“此事林姑娘可知晓?”
“林妹妹知道的。”
“那就好办了。”
李惟俭犹豫道:“不拘如何,侄儿若再娶亲,总要等林妹妹过了门再说。”
梁氏笑道:“这有何难?我只相看那与林姑娘年岁相当的就是。待过上二三年一并过门,如此也算一段佳话。”
眼见李惟俭如释重负,梁氏便训斥道:“这等大事,为何不来信说明?”
李惟俭紧忙道:“大伯母不知,这其中另有隐情。”
当下又将林如海临终嘱托,贾家情形一并说将出来。
听罢,就见梁氏冷笑一声道:“那贾赦我虽没见过,可凭着那邢夫人德行,料想必能做出此事。林姑娘无依无靠,只得寄居荣国府,这事儿是得先行隐瞒了。只是往后如何,你可想过?”
李惟俭洒然笑道:“不过些许银子,舍了又如何?我只管将林妹妹接过门就是。”
梁氏拍腿满目赞赏:“好!这才是大丈夫所为。”顿了顿,又道:“往后也该当如此,莫学你大伯那般读书读迂了,满口圣人道理,心下却小肚鸡肠。”
小肚鸡肠……李惟俭顿时止不住的笑,大伯母还真真儿是一语中的,他那大伯可不就是小肚鸡肠?
笑过,梁氏又道:“如此一来,那两家倒是妥当。”
“不知要相看哪家贵女?”
梁氏笑盈盈道:“一者,鸿胪寺卿苏汝碄之女,年方豆蔻,年岁只比林家姑娘略大了些。”
鸿胪寺卿正四品,算得上清贵。那苏汝碄翰林出身,不党不群,名声极佳。
李惟俭颔首,算是认可对方门第。
梁氏继而又道:“另一者,保龄侯的侄女,年岁比林姑娘还小了一岁。”
李惟俭眨眨眼,顿时瞠目结舌。
梁氏禁不住笑道:“这可不是我找寻的,是有人说动了你大伯。”
李惟俭心下暗忖,史家一门双候,早前便频频放出善意,隐隐有缔结姻缘之心,奈何那会子史湘云年岁太小,因是一直没成行。
眼见李惟俭一路蹿起,刻下已然成势,这才急切间寻了李守中,也不知如何说通的,李守中竟认可了这么亲事。
是了,忠靖侯是帝党,那保龄侯先前可是旧党。错非史鼎拦着史鼐,只怕史家爵位也如贾家一般给削了。
梁氏顿了顿,问道:“俭哥儿可有想法?”
李惟俭摇了摇头:“没有。”
梁氏就道:“我听说你与那史家姑娘见过?”
李惟俭道:“见过两面,性子颇爽利。”
梁氏见其反应,便知其心下并无厌嫌。当下心中有数,眼看时辰不早,便道:“你没回之前,我便送了帖子,约定这两日登门造访。你且安心,若品貌不佳,我这一关就过不去。”
李惟俭只得连连拱手:“有劳大伯母了。”
当下李惟俭败退而去,紧忙叫前头准备车架,又从家中抽调了几个妥帖的丫鬟随行,跟着亲自将大伯母一行送出门外。
杵在门前忽而想起那明眸善睐、洒脱爽利的史湘云了,不禁暗暗摇头,也不知此番算不算是无心插柳?
回过神来正要往家中而去,眼见得街面上行来一主二仆,到得荣国府前翻身下马,那主家身形魁梧、健硕,见得门子余六,顿时躬身下来,满面堆笑低声言语了几句,继而又扯了余六的衣袖抖了抖。
那余六得了门包,顿时喜滋滋往内禀报而去。
李惟俭略略蹙眉,此时贾政业已去到衙门里,不问而知,此人不是来寻贾赦就是来寻贾琏的。
他蹙眉回返,正巧撞上了溜达而来的吴海宁。
李惟俭干脆招手将其叫过,吩咐道:“方才有人造访荣国府,你去扫听扫听是什么来路。”
吴海宁应声而去,李惟俭方才回返正房里坐定,便有茜雪来报:“老爷,海宁来报,说那人是世袭的指挥使,姓孙,叫劳什子的孙绍祖。”
李惟俭顿时皱眉不已,孙绍祖?中山狼!这厮果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