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伯府。
薛蝌、宝琴到来,管家吴海平引着薛蝌去了书房见李惟俭,宝琴便被婆子引着过了仪门,旋即便被傅秋芳领着迎了出来。
遥遥见得一众莺莺燕燕联袂而来,除去识得的香菱、红玉,余下人等多未见过,宝琴面上还算镇定,两个小丫鬟却忐忑不已。
小螺、小蛤一个与宝琴年岁相当,一个只比宝琴大了一岁,薛家二房此前不过是中下等人家,因是见得这等场面,两个丫鬟顿时闷头鼻观口、口观心。
茜雪引到近前,笑着引荐道:“姨娘、几位姑娘,这位便是宝琴姑娘了。”
又对宝琴道:“这是傅姨娘,这是晴雯姑娘、琇莹姑娘,香菱姑娘与红玉姑娘想来是见过的?”
宝琴眯眼笑着,大大方方道:“秋芳姐姐好,几位姑娘安好。”
傅秋芳业已二十三,算算比宝琴大了一轮。如今不过姐妹相称,换做寻常人家里,便是姨妈、姑妈也做得。
眼见宝琴明媚皓齿、落落大方,傅秋芳顿时欢喜道:“早就听闻琴姑娘秀外慧中,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宝琴道:“秋芳姐姐才是贤内助呢,我年岁小什么都不懂,往后还要多仰仗姐姐指点。”
傅秋芳闻言顿时心下熨帖。宝琴潜台词是,不会与傅秋芳争夺管家权,更不会沾染傅秋芳所掌的产业。
傅秋芳为良妾,早知李惟俭要娶并嫡妻,那林姑娘、史大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年岁小,她哪里敢奢望熬过这二人?与其如此,莫不如退而求其次。那管家权不过是次要的,握在手里的产业才是真的。
如此,日后生下儿女,也好为儿女谋一份家业。
因是闻听此言傅秋芳更喜,上前牵了宝琴的手道:“我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谈得上指点?不过是家中无人可用,赶鸭子上架才被老爷逼着管了一摊子事儿。妹妹有宿慧,又见识不凡,料想再过几年必得老爷信重。”
宝琴笑着道:“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当下晴雯与琇莹又过来相认,见宝琴性子极好,言谈举止落落大方,顿时又亲近了几分。
说过一会子话儿,傅秋芳就道:“昨儿就跟老爷商议过了,这东路院只怕安置不开,老爷便吩咐将妹妹安置在西路院。这院子新建,内中几处小院由着妹妹先挑。”
当下引着宝琴往西路院而去。宝琴迈步进得西路院,见这西路院也是三进,每进往西都有一处月门,过了月门有石桥跨过溪流,继而是一处小院。
傅秋芳笑着介绍道:“妹妹也知老爷情形,生生仗着功业方才有了这般家业,只是家中人口不多,因是便将一侧的仆役房兼并了,留给我与妹妹这般的居住。听老爷说,过些时日东路院也要这般扩一扩。
妹妹瞧着哪处可心?”
宝琴看过三处小院,便笑道:“我就选正房旁的了,有一处小门连通会芳园,如此得闲也能逛一逛园子。”
“妹妹好眼力。”傅秋芳说着,看了眼晴雯。
晴雯就笑道:“琴姑娘既选了这处,那我便选二进院的小院好了。”扭头又看向香菱:“委屈香菱姐姐前头了。”
香菱浑不在意道:“左右不过多走两步路,远了近了又有什么区别?”
眼见宝琴纳罕看过来,香菱就道:“方才我们商议着,独琴姑娘住在东路院,未免有些孤单,我便与晴雯自告奋勇,搬来与琴姑娘做个伴儿。”
宝琴顿时欢喜起来:“好啊好啊,正愁无人说话儿呢。”
当下打发两个小丫鬟小螺、小蛤入内安置,傅秋芳又道:“妹妹来的凑巧,今儿是老爷生儿,因着不算整生儿,也就没告诉外人,只关起门来自家人乐呵一番就是了。”
宝琴眨眨眼,心下暗忖,无怪云姐姐这几日无暇耍顽,一直忙着纳鞋,敢情是李伯爷生儿。她因来得晚并不知晓,想着包袱里好歹还有旧时女红,赶忙入内找寻了一番,到底寻了个帕子收在袖笼里。
方才自房里出来,管事媳妇茜雪又来报,说是请的评弹姑娘、女先儿、徽班一并到了。
傅秋芳便吩咐道:“依着旧例,还在登仙阁前搭设戏台子。”转头见宝琴出来,便说道:“今儿诸事都放放,咱们先游逛一番,待过了晌午吃酒、听戏,好生高乐一番。”
宝琴应下,旋即被一众人等簇拥着自小门进了会芳园,行走在依山之榭上,目光越过高墙,遥遥便能瞥见游逛过几日的大观园。
她心下略略不安,不知那位李伯爷是个什么性情,会不会急色,当晚便扯着她胡天胡地。
又想起那日见面时的情形,暗忖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总不至于这般吧?
香菱陪在其一样,眼见其看向大观园,便笑道:“前头过了凝曦轩有一角门连通大观园,琴姑娘回头儿与四爷说说,往后想去大观园去就是了。”顿了顿,又笑道:“只是须得记得回来。”
话音落下,晴雯便笑着打趣道:“香菱姐姐还好意思说琴姑娘?也不知是谁,与林姑娘学诗忘了时辰,我若不去叫,只怕夜里也忘了回来呢。”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女欢笑不已,又说了香菱几桩糗事,随即晴雯又笑着称香菱为呆子。
宝琴面上娴静笑着,双眼不住打量。眼见香菱虽被打趣,却浑不在意,时而还会自嘲两句。心下暗忖,这香菱心思不多,一心只读诗稿,想来是个好打交道的。
再看晴雯,虽牙尖嘴利却是个口直心快的,也没那般多心思。宝琴顿时心下稍安,只觉往后与这二人比邻而居,不会有太多杂乱事儿。
再看琇莹与红玉,琇莹憨直,因着读书不多,时而便会闹个笑话出来。她自己乐呵呵的也不在意,时而还会演示两路花拳绣腿。听闻这琇莹最早跟在老爷身边儿,心思堪比香菱。
随即是红玉,话虽不多,却面面俱到,且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听闻如今府中事务,若傅秋芳不在便是红玉在打理,宝琴便留了意。
最后是那傅秋芳,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虽也面面俱到,却比红玉多了一股子书卷气,说话慢条斯理的让人信服。
扫量过众女,宝琴心下有了数。如此看来,李伯爷身边儿的女子多是蕙质兰心,心思不多的。便是周到如傅秋芳与红玉,也从不展露心中算计。
如此推论,料想那位李伯爷必是喜欢这般心思简单、姿容出众的女子。想想也是,每日家在官场上尔虞我诈,回到家中又要处置姬妾间的鬼蜮伎俩,累也累死个人。
宝琴便暗自松了口气,如此,她往后也无需绷着、扮着,只消以本性待人,料想就不会惹了那位伯爷厌嫌吧?
傅秋芳引着她在会芳园游逛了一番,那大观园将会芳园占了半数,因是这会芳园局促了不少。刚好此时茜雪又来请示,傅秋芳便与红玉去前头处置庶务,留下几女独自游逛。
随即又有丫鬟来寻香菱,却是荣国府的几个姑娘送了贺礼来,香菱便与晴雯去迎。只剩下琇莹陪着宝琴,偏琇莹是个没耐性了,忽而瞥见一只肥硕猫儿沿墙而走,顿时瞪眼探手虚指:“大将军,哪里跑,快回来!”
她不叫则已,叫出声来惹得肥猫回首观量,随即狂奔而去。琇莹大怒,当即飞奔追去。
眼见众人都散了,宝琴探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持的面颊,肩膀一垮,闷头朝着悦椿楼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天上‘嘎嘎’怪叫两声,抬头便见一只大喜鹊盘旋而来。
宝琴顿时蹙眉道:“怎么又来了?我如今新来,不好再带你在身边儿,你自己游逛几日可好?”
那喜鹊不答,只扑棱着翅膀落将下来。宝琴无奈,只得抬手去接。待喜鹊落在手臂上,宝琴探手点了点鸟喙,教训道:“人家比你小的都知自己捕食,偏你赖上了我,也不知是何道理。”
“呵——”身后一声轻笑,惹得宝琴紧忙回首观量。
便见李惟俭依稀月白长衫停在悦椿楼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摇折扇,满面都是笑意。
宝琴紧忙抬手将喜鹊放飞,转身屈身一福:“老爷。”
她起身,又见李惟俭踱步上前,温声道:“你还小,总要过几年再过门。此时叫老爷还早,不妨与你堂姐一般叫我俭四哥就好。”
宝琴颔首应下,心下又安稳了几分,笑着叫道:“俭四哥,我哥哥呢?”
李惟俭道:“本道要留文斗高乐一番,他却推说还有庶务要处置,便只好由着他去了。妹妹可安置了?”
“安置妥当了,便在西路院正院旁的小院儿。”
“也好,那小院儿有个小门通会芳园,往来也便利。婶子与两个堂妹一早儿去走亲,过午便回。我那两个堂妹也不是势利的,妹妹可与她们多多往来。”
“嗯,我记下了。”
先前见宝琴,慑于其容貌,以至于李惟俭一时心乱。如今红契在手,李惟俭自然多了几分从容。因是说起话来气定神闲。
都道‘居养气、移养体’,他如今贵为二等伯,掌着武备院,外间又有自蒸汽机厂分出来的十几个厂子,不算旁的,单是武备院旗下便有官佐、吏目、匠人三千余。
这等少年人自己创下偌大事业所养成的贵气,又岂是那般二世祖可比的?
于是那温和言语落在宝琴耳中,言辞关切之余又有一股子不容拒绝。
李惟俭又道:“会芳园与大观园连通,妹妹素来得老太太喜爱,若在家中憋闷,大可以去隔壁游逛一番。与姊妹们读书、手谈、吟诗、作画,总好过一直憋闷在家。”
宝琴一手捧心,抬首,那李惟俭的身形刚好遮住了阳光,于是面目就有些看不分明。她笑着道:“此前就听人说俭四哥是个好脾气的,我心下还不怎么信,如今看来果然传言非虚。”
李惟俭道:“我这脾气也分人,妹妹觉着我脾气好,说不得有人就觉着我反复无常呢。”
宝琴却道:“俭四哥若待一应人等全都温润如玉,又如何办得了大事?人吃五谷杂粮,心性本就不同,待好人温润也就罢了,待恶人温润,俭四哥岂不成了滥好人?”
诶呀,这话说到李惟俭心里去了,心下只觉宝琴妹妹月画烟描,粉妆玉琢,又生就七窍玲珑心。这般的姑娘,谁看了不心生喜爱?
还没完,宝琴又道:“我自幼随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的人形形色色,单说那剪径强梁,有的是被逼无奈,有的是好逸恶劳,不可同日而语。俭四哥操办水务、水泥务,前者解京师百姓吃水困厄,后者解江南水患之忧,有这般功业在,若有谁对俭四哥心下嫉恨,暗暗使手段,才是真真儿的卑鄙小人呢。”
李惟俭仰头大笑几声,禁不住探手揉了揉宝琴的小脑袋:“没错,谁与我作对就是小人。”
当下二人并肩而行,沿着小径略略游逛了,李惟俭问及宝琴家中情形,小姑娘笑盈盈一一说了。只是提及父亲时,宝琴神色暗淡了不少。
比起谨守门户的母亲,料想宝琴心中更喜那个自小带着她走南闯北的父亲吧?
李惟俭停步道:“我家中规矩不多,也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后若得了机会,妹妹想去哪里,我带妹妹去就是了。”
宝琴笑着应下,这会子只当是虚言,并未当真。
此时香菱、晴雯回返,两女手中捧了各色贺礼,遥遥见了李惟俭,便径直寻了过来。
到得近前,晴雯就笑道:“几位姑娘都给四爷预备了贺礼,连宝二爷都送了一份儿。”
香菱就道:“四姑娘还问呢,今儿可请了戏班子,什么时候邀她来耍顽?”
李惟俭纳罕道:“昨儿没给荣国府下帖子?”
晴雯说道:“四爷怕是忘了,昨儿姨娘问过,四爷说又不是整生儿,关起门来自己过就是了。因是就没下帖子。”
李惟俭思量一番,说道:“四妹妹既然说了,总不好让其失落。这样,你让秋芳去下帖子,将一众姊妹邀来耍顽就是了。”
香菱应下,捧着礼物快步朝前头寻去。晴雯凑过来也不避宝琴,低声说道:“四爷,林姑娘送了双鞋子,史大姑娘送了一身衣裳,二姑娘送了一身中衣。”
黛玉、湘云送这些本就是应有之意,倒是二姐姐迎春送了身中衣,料想是想提醒自己个儿莫要忘了誓言……刚好将人邀来家中,趁机与二姐姐言说一番。
那邢岫烟搬去了缀锦楼,李惟俭往后倒是不好再去寻二姐姐了。
不提会芳园情形,却说大观园里。
此时一众金钗齐聚怡红院里,探春扯了惜春,四下教训道:“想来此番俭四哥是打算关起门来庆生儿,家中许是并无准备,偏四妹妹多嘴问了,过会子俭四哥说不得就要来下帖子。”
惜春瘪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往后不说了。”
宝钗便娴静笑道:“四妹妹年岁还小,方才不过是有口无心。再说有酒有戏的,也无需多做准备。咱们啊,刚好借了四妹妹的光,一并去隔壁高乐一番。”
宝姐姐这般说着,心下想着总要亲眼去瞧瞧,最好亲口过问一番,那宝琴此番留在李家到底是何缘故。
若真是兼祧……宝钗只觉心下一揪,不肯再往深处作想。
听闻此言,探春不忍再教训惜春,便探手点了点惜春额头,嗔道:“你啊……”
惜春却嬉笑以对。
今儿一早儿那尤氏便来寻她,嘘寒问暖一番,惹得小姑娘心下厌嫌不已。从前尤氏这个嫂子还在宁国府时,何曾关切过她这个小姑子?莫说是尤氏,便是兄长贾珍也对她不闻不问的。
如今宁国一脉沉寂,又凑上来攀扯,为的是什么?不问自知。
惜春实在不愿见尤氏,想着今儿是俭四哥的生儿,便琢磨着莫不如躲去李家,也免得与那嫂子低头不见抬头见。
另一边厢,二姑娘迎春娴静坐在一旁,黛玉则凑过来笑盈盈观量湘云。湘云被看得心下没底,禁不住道:“林妹妹总瞧着我做什么?”
黛玉便打趣道:“诶唷,过会子说不得俭四哥就来下帖子邀咱们过去耍顽,你们说云丫头是去呢……还是不去?”
小聘已下,名分早定。依着此时规矩,湘云与李惟俭不好再相见。湘云被戳破心事,面上腾的一下就布满了红晕,嗔怪着过来呵痒:“好你个林丫头,瞧我今儿不撕了你的嘴!”
黛玉咯咯笑着起身避开,心下忽而促狭,此时旨意未下,她自能去与李惟俭相见。就是不知来日湘云若是得知了,心下会如何作想。
笑闹半晌,果然平儿来传话,笑着道:“方才伯府傅姨娘下了帖子,邀众位姑娘过府耍顽。老太太准了,二奶奶过会子就来。”
一众姑娘又看向湘云,湘云红着脸儿道:“都瞧我做什么?左右我又不去。”
探春便笑道:“咱们不过是偶尔去一回罢了,云丫头往后可是要住在伯府的。”
黛玉也道:“是了,原还想着听过什么、看过什么总要回来与云丫头好生说说的,如今想来却是不必了。人家啊,往后想看什么看不着?”
湘云被逗笑了,说道:“就是,往后我也养个戏班子,想听什么就听什么。你们还不赶快来讨好我,不然往后我关起门来自己乐呵,偏不带你们。”
姑娘们又是一阵笑闹。过得须臾,王熙凤到来,便领着三春、黛玉、宝钗一并往会芳园而去。
怡红院里,一应人等走了个干净,独留下湘云苦恼不已……她也想去吃酒看戏啊。
此时翠缕凑过来道:“大姑娘,听说俭四爷收了琴姑娘,来日说不得便是兼祧呢。”
话音落下,映雪便蹙眉怼道:“哪里听来的传闻?只怕多有不尽不实之处。四爷如今高官厚禄,那兼祧一事又只在民间流传,官府从未认过,四爷岂会如此不智?”
翠缕顿时小声道:“我也是听婆子说嘴……可就算不是兼祧,只怕也是良妾。”
湘云回过神来道:“如此不正好?琴妹妹品性极得我心意,往后有她作伴,也不会太过无趣了。”
翠缕被噎得好半晌无语,心下暗忖,姑娘啊,那良妾可不是贱妾,说不得琴姑娘往后会取你而代之呢。偏生自家这位大姑娘还不曾开窍,满心想着的都是耍顽。哎——也不知大姑娘何时才能开窍。
转眼翠缕又瞥向映雪,心下不禁纳罕不已。这映雪自到了大姑娘身边儿,从来都是处处为大姑娘着想,怎地这一回偏偏要替俭四爷说话儿?
古怪!
……
却说凤姐领着金钗们到得会芳园里,傅秋芳得了信儿一早在角门处迎了,随即到得登仙阁。
红玉命丫鬟奉上茶点,又请了评弹的女伎弹唱。除去三春生在京师,余者如凤姐、黛玉、宝钗等,俱都是江南女儿,听着评弹顿觉亲切无比。
王熙凤此番领命而来,私下又有事来寻李惟俭。一则是贾母吩咐,探究宝琴为何来了伯府;二则,是因着那自行车的营生。
至于兄长王仁所托,凤姐全然不想搭理。谁不知俭兄弟那些厂子的股份是香饽饽?凤姐凭什么卖了自己的情面为他人做嫁妆?
听了半晌,王熙凤便与傅秋芳道:“怎么不见俭兄弟?”
傅秋芳低声道:“有内府郎中来寻,老爷打发了便来。”
凤姐颔首,却不知那内府郎中可不是旁人,而是慎刑司郎中吴谦!
此番吴谦轻车简从,特意遮掩了,车马径直自角门行进竟陵伯府,这才显露身形。
刻下二人齐聚偏厅里,不待茶水奉上,那五段身形的吴谦便道:“李伯爷,在下冒昧叨扰,实在是不得已,还请李伯爷见谅。”
李惟俭笑道:“好说,吴郎中可是为那两个宵小而来?”
“正是。”吴谦道:“在下今日带了书办来,还请伯爷将那日护卫一一叫来,如此在下方好与上头交差。”
李惟俭自无不可,当即打发吴海平去将那十来个北山护卫与吴钟一并叫来。
随行书办早已列明了所问条目,待人到来,便逐一过问。吴谦则陪着李惟俭说话儿。
李惟俭心下纳罕,本道不过是寻常邪教作乱,怎的惹得吴谦如此重视?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仔细思量,自己个儿近来好似也不曾得罪人啊。此番整治忠顺王,他是半点也不曾参与,那忠顺王总不会发了癔症来寻自己的不是吧?
他心下存疑,却也知不好当面去问吴谦,因是只耐着性子与吴谦东拉西扯。
过得好半晌,一应人等俱都问过,两名书办朝着吴谦颔首。吴谦赶忙起身拱手道:“实在得罪了,在下过后摆酒赔罪。”
“都是为了朝廷,吴郎中这般说话就过了。”
寒暄一番,李惟俭将吴谦等送至门前,又看着吴海平将其送出门外,这才施施然回返会芳园。
他一到来,顿时惹得一双双美目看将过来。傅秋芳情知来的是吴谦,因是面上满是担忧。李惟俭便笑着朝其颔首,示意并无妨碍,随即才与王熙凤等打招呼。
王熙凤便起身笑道:“你琏二哥这会子还没回来,料想下晌才来。我这边厢正好有事儿与俭兄弟相商,不如——”
李惟俭便指着屏风另一边的桌案道:“不如劳烦二嫂子移步?”
“好。”王熙凤爽利应下,起身大大方方去了屏风另一边。
落座后先说起那自行车营生来,李惟俭干脆叫过红玉与傅秋芳来,一则避嫌,二则免得吩咐两遍。
如今那暖棚营生走上正轨,再不用红玉每日往返,如此这自行车营生倒是正好交给红玉打理。
当下李惟俭将自行车解构开来,分作各处零件,算算竟须得八家厂子合力方才能造出来,这还没算王熙凤自己要建个轮胎厂。
王熙凤听得咋舌不已,却见傅秋芳条理分明,将各个厂子如数家珍般点算出来,而后便说这几日便将成本核算出来。
王熙凤心下艳羡,随即又雀跃不已。那暖棚营生让其大赚,想来这自行车也不会差了!
待说过此事,王熙凤又压低声音道:“俭兄弟,来时老太太专门吩咐了,让我来问俭兄弟那琴丫头是怎么回事儿?”
李惟俭笑道:“还能如何?二嫂子不是猜着了?”
“这……莫非真要兼祧?”
李惟俭遮掩道:“她才多大年岁?总要养上几年再说。我如今都想不分明呢,实在不知如何回话。”
王熙凤颔首,料想怕是俭兄弟也不知那薛蝌会如此决绝。有心探寻,又问:“薛家二房可是有事儿求了俭兄弟?”
李惟俭道:“倒没说旁的,不过我见文斗沉稳,尤擅人际往来,便让其先随着我在武备院做个书办。”
书办?先前那贾芸不也如此?如今可了不得,说不得那薛蝌来日又是一个贾芸。
王熙凤心动不已,有心替贾琏求个实缺,却也知琏二爷那万事不管、只知游戏花丛的性子,怕是入不得俭兄弟的眼。想明此节,不禁又对贾琏恼了几分。
因是凤姐再没了谈兴,只道:“那我知道如何回话了。”
二人谈过,王熙凤便回转屏风另一头。此时二姑娘迎春眼见王熙凤归来,张口语言,又怯生生忍了。看得一旁的司棋咬牙不已,赶忙又扯了扯其衣袖。
迎春心一横,起身道:“我,我去更衣。”
她素来细声细气,此番声音却是高了几分,说过便与司棋一道儿下了登仙阁。屏风后的李惟俭听在耳中,又怎会不知二姑娘心思?当即交代傅秋芳一嘴,趁机追了下去。
却说迎春与司棋下得登仙阁来,心下盼着李惟俭追来,便缓步而行朝着后头的悦椿楼而去。
走到半途,果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司棋循声回头,当即喜道:“姑娘,四爷果然来了。”
迎春闷声点了点头,心下忐忑不已。
司棋就道:“姑娘与四爷进楼叙话,我在外头守着。”
当下迎春进得悦椿楼里,过得须臾,李惟俭果然追了上来。迎春回首观量,见李惟俭一双满是神采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上来便扯了自己个儿的双手说道:“二姐姐,我等的你好苦。”
迎春又是闷声应了一嘴。
李惟俭又道:“昨儿便想夜里去寻你,可秦嫂子说邢姑娘如今也搬进了缀锦楼……我倒不好再去寻你了。”
迎春瘪嘴道:“也……也无妨的。她住另一边厢,你迟些来,料也无妨。”
李惟俭笑眯眯应下:“好,那得空我就去寻你。”
迎春见他如此,心下熨帖不已。可好歹还记着宝琴之事,于是嗫嚅半晌,方才问道:“听,听说琴丫头来了你家中?”
李惟俭叹息道:“此事……一言难尽。”说话间一抖衣袖,自袖笼里抽出一张红封来,递给迎春道:“二姐姐看过就好,莫要外传。”
迎春纳罕着接过,展开来瞥了几眼,顿时惊疑道:“竟是妾室?”
李惟俭道:“薛蝌也是事出无奈,那梅翰林四下传扬,宝琴算是毁了名声,便是来日也不好选人家。薛家又没了皇商底子,行事处处掣肘……二姐姐放心,我说过的话都记着呢,断不会辜负了二姐姐。”
迎春心中落定,霎时间红了眼圈儿。暗忖此番果然不曾信错了人,若面前良人矢口否认,只怕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当下扑在李惟俭怀中啜泣不已,惹得李惟俭好一番安抚,自是不提。
却说刻下登仙阁里,迎春这一去,宝钗与宝琴之间再无空隙。趁着探春、惜春与黛玉说这话儿,宝钗便挪到宝琴身旁,低声问询道:“妹妹,你此番……可是欲行兼祧之事?”
粉雕玉琢的小脸儿展颜一笑,宝琴不答反问:“姐姐你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