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自王府角门入内,径直到得仪门前方才停下。早有女官迎将上来,小太监紧忙撂下凳子,便见帘栊挑开,先行下来个丫鬟,继而才扶着一袭银狐外氅的黛玉行将下来。
有嬷嬷上来迎了笑道:“林姑娘快来,郡主一早儿就盼着姑娘了,若不是拦着,只怕要迎出府来呢。”
黛玉笑着道:“可不好劳烦郡主来迎,那咱们快走吧。哦,是了,此番我还带了礼物来。”
说话间便见紫鹃指挥着两个小太监自马车后卸下一台自行车来。
那女官也是个有见识的,讶然道:“这车子倒是别致,先前王爷也送了郡主一台,奈何上下车实在不雅,郡主骑了两回就不骑了。”
黛玉笑道:“还有这等事儿?这倒是巧了,那厂子本是二嫂子的营生,早几日试着造了这么一台,也不知得不得用,干脆让我借花献佛送了过来。”
女官笑道:“郡主定然欢喜的。”
当下再不多言,女官引着黛玉入内,后头自有小太监将那车子推了进来。方才过了二重仪门,便见披着金红缎面出风毛斗篷郡主跑了出来,其后还缀着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鬟。
黛玉正要屈身一福,身形方才蹲踞了,便被李梦卿一把扯住,小郡主咯咯笑道:“你可算是来了,园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一会子咱们先去赏梅……咦?哪儿来的车子?”
黛玉笑道:“总得郡主好处,我总要回赠一二……”说着又噗嗤一笑:“……说来也是借花献佛,那自行车厂子本就是二嫂子的营生。”
李梦卿直勾勾盯着那弯梁自行车,撇下黛玉两步上前自小太监手中抢过,跃跃欲试道:“你是不知,父王早前送了我一台,我不过骑了两回,父王便说不雅,干脆就将那车子锁了起来。”
说话间跨步上车,单脚蹬地试了试,欢喜道:“这一台刚刚好,那梅花一时半会也不会败了,我先试试。”
说话间猛然一蹬,车把歪歪扭扭一阵,唬得女官与小太监紧忙一左一右护持了,最终不迭声道:“郡主小心些啊!”
李梦卿却笑着不领情:“快闪开,我能行的!”
她自小没了母妃,又得忠勇王宠溺,许是疯玩惯了,因是比之旁的大家闺秀更擅运动。那车把不过歪斜两下,两脚略略点地支撑了,随即便骑行起来。
三进院广阔,李梦卿骑着自行车绕圈而行,时不时自花木间穿行而过,直把黛玉看得心生艳羡。
女官与小太监却如临大敌,四下快步而行,每每拦在犄角处,生怕郡主一个不小心再撞了。
骑行一会子,李梦卿愈发顺手,干脆单腿一撑停在黛玉身前,笑嘻嘻指了指后头的车架子道:“你上来,我带你一段试试。”
小郡主笑容极富感染,黛玉心下原本顾忌颇多,却在那笑容下顿时将心绪抛下,只笑道:“好是好,只是此处太过逼仄。”
李梦卿转动眼珠道:“也是,那不如咱们去园子里耍顽一阵。”
当下二人往后头花园而去,进得四进院时被门槛拦住去路,李梦卿也不用人帮,抬了车把便要将车子抬过去,吓得后头女官赶忙上前抬了车座。
须臾光景进得园子里,遥遥便见几个贵女在一处亭台遥遥招手。李梦卿随意摆了摆手,嚷道:“你们先耍会子,我带林妹妹骑一阵!”
黛玉笑着嗔道:“明明比我还小些,偏要叫我林妹妹。”
李梦卿眯眼笑着观量黛玉道:“你如今没我高了,可不就成了妹妹?莫说了,你上来。”
黛玉撩动外氅,轻轻坐在后架上,李梦卿费力蹬地半晌,这才歪歪扭扭将车子骑起来。
黛玉在后头被晃得身形不稳,只得揽了郡主腰肢,郡主适应一阵,骑行得愈发顺畅,于是便载着黛玉在园子里绕行起来。
冷风扑面,李梦卿却浑不在意,只一个劲儿‘咯咯咯’的笑着。黛玉起初还小心翼翼,如今见果然平稳,便也放开了心绪,一只手扯着小郡主,似泣非泣的眸子笑吟吟观量着眼前飞速逝去的景致。
因着有些时日不曾见李惟俭了,黛玉心下不禁遐想,也不知何时与俭四哥也骑上一回车子,而后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徜徉。
“哇——”
李梦卿一声惊呼,引得黛玉瞬间回神,继而车子颠簸一下,扭头便朝着一旁枯败的花丛扎去。
黛玉慌了手脚,只死死扯住李梦卿,随即二人一头扎进了花丛里。
稀里哗啦——
“郡主!”
“快救郡主!”
十来个太监、女官急急往这边厢奔来。黛玉因坐在后座,仰倒时背脊被那花丛支撑了,因是摔得不重。她扭头去看李梦卿,却见其竟大头朝下扎进了花丛里,如今两腿正四下乱蹬哇哇大叫。
黛玉起得身形,太监、女官也到了近前,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李梦卿自花丛里拔了出来。黛玉定睛观量,便见李梦卿面颊上刮了两条血痕,额头还多了个青包。
李梦卿揉着脑门恼道:“哪个混账乱丢鹅卵石,亏得我技高一筹,不然定会一头扎进湖里。”
女官满面寒霜,冷声道:“去查!查不出来,今日打扫园子的一并四十大板!”
李梦卿眨眨眼,忽而面上一变:“骂一通就是了,不用打板子。”
女官哪里肯听:“郡主莫管了,次妃素日里和善,这下头的奴才眼里怕是愈发没有主子了。此番险些害了郡主,不能不罚!”
李梦卿瘪了瘪嘴,也不多言,瞥见黛玉赶忙凑过来扯了其手道:“林妹妹无恙?”
黛玉蹙眉道:“我无恙,倒是你……额头碰了这般大个包,一会子怎么与王爷交代?”
李梦卿却嬉笑着浑不在意道:“父王早就习惯了,不过是责骂一通,又不会真个儿动手打我。林妹妹放心,我身子骨结实着呢,去年从树上掉下来养了两天就好了。”
黛玉愈发哭笑不得,暗忖也就是忠勇王才会将郡主宠成这般吧?
自行车被小太监推走了,任凭李梦卿如何求告也无用。沮丧的李梦卿只得与黛玉往回步行。
黛玉后怕道:“亏得你没大事,不然我还不知如何自责呢。”
李梦卿便道:“你送我物件儿,我方才却拖累了你,再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
黛玉却知,寻常宗室贵女又岂会与人讲道理?如李梦卿这般的的确少见。
黛玉张口正要再说,就见李梦卿顶着额头的青包笑道:“你我相交贵在真心,你可别学着那些人一般总是奉承着。”
“嗯。”黛玉应下,说道:“二嫂子此番本要请郡主做个广告呢。”
“广告?”
“广而告之,让外头都知道知道有自行车这回事儿。”
“原来如此——”李梦卿蹙眉思量,忽而合掌跳脚笑道:“——小事一桩!改明儿我也起个社,就叫……唔,骑行社!嘻嘻,到时一准儿有那心思不正的买了自行车凑上前来。”
黛玉便道:“郡主也不用如此的。”
李梦卿却道:“顺手为之,反正我也喜欢那车子。”说到此节,李梦卿忽而敛去笑意,蹙眉嘟嘴,满脸的不高兴。
“这是想起什么了?”黛玉停步问道。
此人二人正停在小径弯角,两边都是红艳艳的红梅。李梦卿抬手弯了一支红梅道:“只怕我也快活不了几年了——昨儿次妃又与父王说起我的婚事。”
黛玉便劝慰道:“婚丧嫁娶,生为女子总要有这么一遭的。”顿了顿,又道:“且郡主来日是招仪宾,府中还不是你来做主?”
李梦卿愁眉不展道:“虽是这般说,可心下还是空落落的。”说话间抬眼瞥了黛玉一眼。
有些话李梦卿不好说出来,昨儿夜里次妃又埋怨唠叨了一遭,因着的还是那李惟俭。李梦卿只遥遥见过一回,如今连模样都记不清了,偏生每每提及婚事便绕不过去这位新晋的李伯爷。
年少有为,有陶朱之能,为人又沉稳,这些夸赞的话次妃也不知提及了多少回,听得李梦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昨儿又偶然听闻,那位李伯爷婚事早已定下,说是已故林盐司上书求肯了皇伯父,只待眼前这位闺中密友除服后便会降下赐婚旨意来。
李梦卿心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忽而便笑道:“莫说我了,倒是林妹妹好事将近呢。”
黛玉眨眨眼,不明所以道:“哪里来的好事儿?”
“连我都瞒着?昨儿听次妃说了一嘴,只怕过几个月林妹妹就要得了赐婚旨意呢。”
黛玉便笑道:“这等事我如何好说出口?再说也不是有意瞒着,实在是——”
李梦卿摆手道:“知道知道,父王说了,是怕有人吃绝户……额,我不是有意的。”
黛玉展颜笑道:“林家大房只剩我一个孤女,可不就成了绝户?郡主又不曾说错。”
李梦卿性子爽利,见黛玉不在意,她自己也就不在意,因是咯咯笑了一阵才道:“瞒了我许久,亏我前头还想着为你物色如意郎君呢。”
黛玉掩口笑道:“郡主自己个儿愁得不行,偏要还想着我,我可要先谢过了。”
李梦卿笑着摇头:“不一样的。”
的确不一样,黛玉这等贵女,又有林如海遗留的政治资源,才俊之士定会趋之若鹜;反观李梦卿就少了许多选择——谁也不想为了个仪宾就搭上自己个儿的前程。
李梦卿一句带过,玩味着看向黛玉,扯了其手儿道:“李伯爷早年寄居荣府,想来林妹妹定然是见过的。”
心头晃过初见时情形,黛玉心绪莫名,便笑着颔首。
李梦卿又催问道:“都说李伯爷少年老成,他私下是不是也是一本正经的老古董?”
“老古董?”黛玉眨了眨眼,暗忖:俭四哥哪里跟老古董沾边了?二人起初相处起来,俭四哥还是一副温厚兄长模样,也知晓黛玉心思。待如今愈发熟稔,不免便露出性子里的诙谐来。
因是她歪头笑道:“可不是老古董呢,前些时日告假在家,我还道他是病了,不想丫鬟来说,他竟看了半个时辰钉马掌,这才误了坐衙时辰。”
“哈?”李梦卿心下莫名,闹不清楚那钉马掌有何好瞧的。
黛玉又道:“去年还说要用绸布缝个大风筝,而后从高处跳下,如此便能如鸟儿一般滑翔了。亏得丫鬟们拦着,不然说不得他还真就跳了。”
“哈哈哈——”李梦卿拍着大腿爽朗大笑。心下愈发觉着那位李伯爷有趣……大风筝啊,她也想跳一遭,就是父王一准儿不让。
李梦卿笑过了,瞧着黛玉眼中的光彩,不禁羡慕道:“如此说来,林妹妹与李伯爷也是两情相悦了,真真儿是羡煞旁人。”
黛玉笑着没言语,想起李惟俭来心下满是熨帖。
此时就听李梦卿又道:“不过我听闻李伯爷好似有些……贪花好色?才多大年纪,家里姨娘就数不过来了。”
黛玉笑着解释道:“哪里就数不过来了?他顾念旧情,那几个多是一直随着他的丫鬟。只一个姨娘,还是机缘巧合纳进家门的。”
“那也不少了,林妹妹就不曾吃醋?”
吃醋?黛玉忽而想起了宝琴来。不过自打宝琴进了伯府,好似俭四哥心下的涟漪也逐渐平缓起来,如今又是对自己一心一意的。
因是她便说道:“勋贵人家,多几个姬妾也是寻常。再者,只要她心中有我,我又何必管着他?”
李梦卿瘪嘴道:“你倒是想得开。哎,我就算想要想得开,只怕父王也不肯呢。”
黛玉眼珠转动戏谑道:“郡主春心萌动,莫非也有了意中人不成?”
“讨打!”
两女顿时闹作一团,好半晌才以黛玉求饶告终。二人转过红梅往远处缓步而行,黛玉忽而说道:“是了,过几日我要去干娘家中小住几日。”
“给事中胡大人家中?”李梦卿撇嘴道:“妹妹那两个兄长一个赛一个的书呆子,无趣得很。”
黛玉笑着没应声,想着脱离王夫人掌控,心下便说不出的快意。
……
平儿掀开窗帘,目视着李惟俭与巡城兵马使在衙门前彼此拱手告别,旋即往马车这边厢行来。
不待李惟俭登车,平儿紧忙挑开了帘栊来:“俭四爷。”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猫腰进得内中,抄起手炉大马金刀落座,随即笑道:“巡城兵马司不富裕,不过也下了百台订单,回头儿与你们奶奶说了,得空往城南南货铺子走一遭观照观照。”
平儿心知肚明,定是俭四爷与那位兵马使有了勾兑。当即笑着应下道:“还得是俭四爷出马,早前我们奶奶愁的什么也似的,这回定然放心了。”
李惟俭笑着应下,平儿又赶忙抄起茶壶来为李惟俭倒了一盏温热茶水。待李惟俭呷过一口,平儿又道:“险些忘了,今儿一早奶奶自老太太处得了信儿,说是张宜人下了帖子,邀着林姑娘去其家中小住。老太太早就准了,说是过几日便送林姑娘过去。”
李惟俭顿时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故作讶然道:“还有这等事儿?”
平儿看破不说破,只道:“林姑娘认了干亲,这总要上门走动一番,我出门时三姑娘还领着人往库房去寻贺礼呢。”
王熙凤早知李惟俭与黛玉之间的猫腻,她虽不曾漏过口风,可与平儿朝夕相伴,平儿又是个伶俐的,又如何看不出此中内情?
李惟俭不想提及此事,转口便道:“平姑娘这阵子受累了,说不得年关时二嫂子要给平姑娘包个大红包呢。”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银钱上素来爽利,也不用年节,如今私下里就没少贴补我呢。”
这倒是真的,王熙凤自打得了暖棚营生后再不差钱,虽银钱给的不多,可隔三差五总送平儿一些头面、胭脂水粉,如今衣着打扮上便是赵姨娘也没平儿体面。
李惟俭笑道:“我多嘴了,二嫂子果然大气。”口中这般说着,扫量一眼平儿的面容,李惟俭心下犯难。
这凤姐儿前头自己个儿送上门也就罢了,如今偏要他拉平儿下水。他李惟俭虽说不算个好人,可也没坏的那般彻底。这等勾搭良家的事儿,实在有些别扭。
王熙凤如今胃口极佳,料想必是孕早期,李惟俭就想不明白了,凤姐儿求仁得仁,那爵位眼看也要落在贾琏头上,非要让他拉平儿下水为的又是哪般?
既然心下别扭,李惟俭干脆也不强求了,只待往后与凤姐儿独处时再商议此事。
此时天色过午,车马自外城过了宣武门往内城而去,临近西单牌楼,忽而车马陡然停将下来。
李惟俭心下纳罕,挑开车帘观量,便见丁如松兜转骏马过来道:“老爷,前头有人拦住去路,送了帖子,说是请老爷一会。”
说话间丁如松奉上帖子,李惟俭纳罕着接过,展开来却见帖子里字迹寥寥,只写着‘长乐居士’四个字。
李惟俭看罢蹙眉不已,平儿略略瞥了一眼,紧忙道:“俭四爷若有事儿,单将我放下就好。如今外头也有人力车——”
却见李惟俭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
长乐居士……东宫又名长乐宫,这欲盖弥彰的名号,除了那位太子还有谁敢这么自称?
只是李惟俭素来低调,连朝政都避之不及,怎么就被这位给盯上了?略略思忖,李惟俭顿时恍然。是了,怕是太子拿自己当钱袋子了!这倒是不好处置了。
平儿盯着面色变换不停地李惟俭,攥紧了帕子又不敢咋声,生怕搅扰了俭四爷思绪。忽而就见李惟俭看将过来,低声说道:“平姑娘可还记得今上生辰?”
天子生辰便是万寿节,平儿自然记得,紧忙说道:“八月十九。”
“哪一年?”
待平儿说过,李惟俭盘算了下,如今圣人不过四十出头,且瞧着也不像是个短命的。那太子如今与自己一般年岁,若圣人一直康健,只怕太子起码要二十年后才能登基。
二十年……足够李惟俭布局了。
想明此节,李惟俭顿时乐了,干脆来个假痴不癫,先应付过去再说。
因是李惟俭掀开帘子,径直将那帖子丢了出去,冷声道:“听都没听过,将那人打发了!”
丁如松领命,兜转回来到得那拦路之人近前,帖子轻飘飘丢在其脚下,那人还在纳罕,跟着便觉披挂之声袭来。
啪——
“啊……”那人捂着脸不解地看向丁如松。
却见丁如松举起马鞭道:“滚远点儿,我家老爷岂是阿猫阿狗就能见的?”
“你,你可知我是谁?”那人说话不禁尖声细气起来。
丁如松心下暗自嘀咕,暗忖面前这货色面白无须的,怎么瞧怎么像是哪家的相公。心下腻烦,鞭子又抽打过来:“老子管你是谁?再不滚开,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老子是谁!”
“啊……好好好,你且等着,我跟你没完!”
那人跳着脚指点着丁如松,见丁如松拧眉又要来打,吓得扭头便跑,转眼便钻进了人群里。
车内的平儿看得瞠目,忧心忡忡看向李惟俭,却见李惟俭急切催促道:“快走快走,占了便宜不走等着人家叫人啊?”
待车帘放下,马车重新开动,眼见李惟俭又蹙眉苦起脸来,平儿实在禁不住好奇,问道:“俭四爷,方才那人——”
“大麻烦啊。我这小身子板可不敢沾染了,还是能躲就躲吧。”
平儿欲言又止。
李惟俭扫了其一眼,笑道:“平姑娘想问我为何不好言好语婉拒了?”
平儿点头道:“想来四爷自有思量。”
李惟俭就道:“要是好言好语能劝得了,我也就不用装疯卖傻了。”
……
西单牌楼,青云楼。
三层雅间里,王仁、王彳責兄弟俩愁眉苦脸,相对无言。
自那日离了荣府,王彳責便四下找寻好友,又托了王子腾的关系寻了两位御史,终究上了两封弹劾奏章。奈何那奏章上去就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动静。后来听闻是都不曾呈上圣人案头,便被首辅陈宏谋给扣下了。
王彳責气得暴跳如雷!你陈宏谋是什么意思?姓李的可是严阁老的得意弟子,陈首辅素来与严阁老不合,怎地这会子偏要维护那姓李的?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彳責在家中无能狂怒,转天便被王子腾得了信儿。当晚王彳責被叫到王子腾跟前儿,待厉声逼问了情由,王子腾顿时勃然大怒!
如今什么情形?自打王子肫告老还乡,王家便打定了心思要踩着贾家的尸骨重新爬起来。当年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就是因着贾家的保举,此后一路平步青云,身上官袍不知沾染了多少贾家亲兵的鲜血。
王子腾素知圣人不是个大度的,心下生怕狡兔死、走狗烹,这才谋算着拜在陈宏谋门下,自军中抽身谋求入阁。
当此之际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圣人寻了错漏。偏他这个蠢儿子自以为王家欣欣向荣,得意忘形之下竟去招惹那竟陵伯!
是,陈宏谋与严希尧政见不合,二人在朝堂上斗得厉害。可那又如何?李惟俭可是财神啊!错非李惟俭之故,陈宏谋哪里来的银钱推行新政?
此番灭准之战还不知要靡费多少银钱,如今国库早就空了,陈宏谋就指望着李惟俭行那陶朱之能,好让朝廷再发上一笔呢,此时怎会让人弹劾了李惟俭?
王子腾盛怒之下将亲儿子王彳責骂了个狗血淋头,吓得王彳責灰溜溜在家中老实了十来日,直到今日方才寻机出来游**。
想到十几日前光景,王彳責蹙眉道:“这姓李的……还真就无从下手了?”
王仁瞥了其一眼道:“姓李的万事不沾,只一门心思实学造物,我可是听说姓李的在京师左近连一亩地都不曾置办下。”
王彳責撇嘴道:“我若有上千万的银子,也瞧不上那点田土。”
王仁颔首连连:“富可敌国啊。我如今也是纳闷,那姓李的素来与人为善,莫说是勋贵人家,早年便是士绅寻其买些股子,姓李的都要好生招待了。二叔如今又位高权重,姓李的哪儿来的脾气将咱们兄弟赶了出来?”
王彳責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半晌才道:“莫非是因着姑母?”
王仁挠头不已,说道:“可他又与凤姐儿交好,真真儿不知此獠是如何做想的。”
王彳責叹息一声道:“罢了,如今咱们是狗咬乌龟无从下口,且容此獠猖狂一阵。待来日……异了主,定有那厮好瞧的。”
王仁点头,随即道:“殿下今儿怎地迟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楼下响动,二人紧忙起身,随即便有卫士入内查看,过得半晌才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昂首阔步入内。
兄弟二人不敢怠慢,紧忙上前见礼。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年岁,生得相貌堂堂,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子贵气,不待二人问安便笑道:“路上撞见有卖西夷女奴的,倒是瞧了回西洋景儿。”
王彳責赶忙请少年落座,笑道:“这市面上又哪里有好货色?殿下若信得过,来日我给殿下物色个上等的。”
那少年笑着摇头道:“不过是瞧个稀奇罢了,西夷女子身上一层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王家兄弟顿时附和着笑将起来。
闲谈几句,少年忽而问道:“上回说的那股子……可有着落了?”
王彳責顿时苦着脸拱手道:“回殿下,学生怕是办砸了。只因姑母与那姓李的交恶,学生二人上回送了门贴,将吃了姓李的闭门羹。”
“哦?”少年笑道:“这倒是有趣。”
王仁赶忙将内中情由说了出来,惹得那少年大笑不已:“哈哈,不想李复生竟也是个小肚鸡肠的。”
王仁赶忙道:“这世间又有几人如殿下一般虚怀若谷?”
“少拍马屁,”少年笑着也不在意,说道:“可惜我如今不好出来走动,不然倒是想去竟陵伯府拜会一番。”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孤……可是对李复生仰慕已久啊。”
这青云楼尽数换了玻璃窗,王彳責办砸了差事不好接茬,正扭头往外观量,忽而便瞥见领头的丁如松了。
他虽不知丁如松姓名,却也知此人如今算是李惟俭的护卫头子。因是心思转动,紧忙笑道:“要说殿下是有福之人呢,真真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怎么讲?”
王彳責朝下遥遥一指:“殿下请看,那不就是姓李的车驾?殿下只消送去帖子,那李复生不就来了?”
少年顿时意动,略略思量,招手将随行的太监招来,吩咐道:“你去送帖子,记得要好言相请,万万不可怠慢了。”
太监问道:“殿下用什么名号?”
少年道:“便是长乐居士了,料想李复生定能瞧得出来。”
太监寻了帖子,紧忙一溜烟的下了楼。王家兄弟与少年也不多话,坐定三层往下观量。便见那太监果然拦住了车驾,帖子交给丁如松,那丁如松兜转骏马到得马车旁说了会子话儿,须臾兜转回来,丢下帖子竟扬起鞭子就抽!
王家兄弟与那少年瞠目不已,少年不禁说道:“王泉那狗东西莫非送错了帖子?”
话音落下,丁如松又抽了一鞭子,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王泉惨叫一声,随即撂下狠话扭头便跑。
须臾王泉哭丧着脸儿回了雅间里,面对沉着脸儿的少年道:“殿下,那姓李的不识抬举,说……说……”
“说什么?”
“说什么长乐居士,阿猫阿狗的少来搅扰!”
“大胆!”
“岂有此理!”
王家兄弟拍案而起,一个个义愤填膺。
那少年阴沉着脸忽而舒展开来,笑道:“好个假痴不癫……诶?都站起来做什么?坐下坐下。呵,竟陵伯这是避孤如蛇蝎啊。”少年好笑着看向王家兄弟:“孤就这般不受人待见吗?”
不待王仁开口,那少年便笑道:“都说李复生滑不留手,如今看来果然得了严阁老真传啊。这倒是有趣了……不急,来日方长,总有一日李复生会瞧见孤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