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儿?”

李绮话音方才落下,李纹便娴静笑道:“楝花苦毒,小名合该起贱名,却不好起这般名字。”

李绮顿时反驳道:“姐姐此言差矣,岂不闻‘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古人多有称颂,姐姐可不好从味性上挑剔了。”

李纹笑道:“我如何会挑剔?只是这等事儿妹妹须得问过俭四哥才是。”

梁氏便笑道:“俭哥儿得了个女儿,偏你们两个小的要来嚼舌。外头又起了风,这会子不好将孩子抱来,我看不如先行散去,待过几日再去瞧。”

眼见梁氏要走,黛玉紧忙起身:“大伯母我送你。”

黛玉扶着梁氏到得门前,又被梁氏止住身形:“玉儿身子骨也弱,不好见了风,留步吧。”

当下梁氏、刘氏、李纨、李纹、李绮一并出了西路院正房,往后头小院儿而去。

紫鹃、雪雁又来给黛玉围了披风,一应姬妾散去,这才往东路院而去。

却说李惟俭在二进院等了半晌,待听闻稳婆来报,内中都拾掇干净了,这才推门入得内中。只一进门便嗅到浓重血腥气,傅秋芳发丝贴着鬓角、额头,面色苍白,一旁还有个用红布包裹了的婴孩。

“老爷——”

李惟俭紧忙摆手:“你辛苦了,方才生产过,快躺下别动。”

李惟俭到得床榻上,伸手与傅秋芳握了,轻声道:“我方才吩咐厨房准备了些好克化的菜粥,想来这会子你也饿了,等用过粥早些睡下吧。”

傅秋芳顿时心下熨帖,目光莹莹点头应了声,这才别过头来看向婴孩:“老爷,这是咱们的孩儿。”

李惟俭低头观量,方才出生的女儿哭过一场,这会子正睡着,也不吵着要奶水。

傅秋芳就道:“稳婆交代过,说等孩儿拉过一回才会吵着要奶吃呢。”

李惟俭问道:“你这会子可有了?”

傅秋芳蹙眉苦恼道:“胸口虽胀得慌,却偏偏没有,只能先请奶娘带着了。”

李惟俭小心落座床边道:“也不急,过几日也就有了。都传闻鸡汤最是下奶,实则我看多喝水也是一般。明儿请了邢姑娘过来,单独为你多做一些蒸菜,口味虽偏淡,却最有营养。”

此时便有婆子来催:“老爷看过一遭就是了,这产房可不好多待。”

李惟俭也知,这会子没什么抗菌消炎的说法,他若多待了说不得真会让傅秋芳感染,因是扯着傅秋芳的手起身嘱咐道:“你好生歇了,我明儿再来看你。”

傅秋芳顿时哭笑不得道:“老爷啊,妾身要坐月子呢,哪儿能见天来瞧?”

李惟俭笑而不语,撒开手这才返身而去。待其走了,傅秋芳瞧着小小的孩儿,顿时长长舒了口气。

身怀六甲、临盆在即,傅秋芳又岂能不多想?主母方才过门,若生了个庶长子,只怕来日便要与主母对上。好在此番生的是个女儿,且瞧老爷心思也不曾厌嫌。

这般就好……傅秋芳用脸颊贴了贴小小婴孩,低声道:“大姐儿,你爹爹方才来瞧你了。”

却说李惟俭一路回返东路院,入得正房里便吵着换衣裳,免得血腥气熏了林妹妹。

黛玉迎出来纳罕道:“今儿不是排过轮值了,四哥怎么又来了?”

李惟俭笑着道:“方才过门,哪儿有把我往外赶的?那排期从明日算就是,今儿还是陪着妹妹为好。”

黛玉嗔怪着瞥了李惟俭一眼,却禁不住嘴角挑起。待李惟俭换过衣裳,只一身中衣与黛玉入得内中,二人便靠坐床头。黛玉原本在翻看账册,见其凑过来顿时嘱咐道:“可不好再作怪了!”

“好好好,不作怪,都依着妹妹就是了。”

这日李惟俭果然不曾作怪,只搂着黛玉好生睡了一觉。黛玉心下那些许的异样顿时烟消云散,恨不得每日都与李惟俭厮守着。偏迷迷糊糊之际又被一物顶在小腹,黛玉惊醒,待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又拿定心思改明儿定将李惟俭赶去姬妾房里。

……

安顺胡同。

马车停下,帘栊挑开,贾蔷抬眼一扫量,顿时蹙起眉头来。这胡同里乌漆嘛黑不见半点人影,大晚上的跑这儿来?

正疑惑间,忽而便见院门打开,一小厮提着灯笼点头哈腰上前。待见了后头的贾琏,顿时笑道:“二爷可算是来了,我家两位爷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贾琏下得马车来说道:“下晌方才从宫里出来,这几日可把人累坏了。”

那小厮恭维道:“二爷有爵位在身,可不就要入宫哭临?这外头人想进还进不去呢。二爷这边请——”

说话间引着贾琏入内,这小院瞧着不过两进,转过垂花门进得内中,便见四下灯火通明。遥遥便见正房门前王仁、王彳責兄弟二人业已恭候,贾琏赶忙笑着上前道:“劳烦舅兄多等了片刻。”

那王仁笑道:“无妨,咱们入内叙话。”

进得内中,便见四下挑着鲸油灯笼,将内中照得亮堂堂一片。正中摆了酒席,一旁还有女史侍立。

贾蔷瞥见此等情形,顿时面上一紧,赶忙扭头去看贾琏。那贾琏也是沉吟不语,却听王彳責笑道:“二爷袭了爵怎地胆子愈发小了?”

贾琏道:“到底是国丧,总要避讳些。”

王彳責嗤笑道:“咱们关起门来乐呵,又有谁能瞧了去?”

王仁也道:“劳累几日,咱们不过叫些女史作陪,又不用丝竹鼓乐,料想也传扬不出去。”

当下引着贾琏、贾蔷落座,王彳責又问:“二爷可有相好的?”

贾琏顿时心下一动,笑道:“各楼都关了,莫非还能叫了姑娘来不成?”

王彳責笑道:“有钱能使鬼推……老太妃薨逝,各处的姑娘没了着落,可不就要勤快走动着?”

贾琏心痒难耐,说道:“那便请了锦香院的玉蝉儿。”

王彳責又问过贾蔷与王仁,旋即给小厮塞了银钱,那小厮转头出了院子。盏茶光景便请了几个姑娘入内。

酒宴开席,又有佳人作伴。莫说是贾琏,便是原本拘谨的贾蔷也逐渐放纵开来。

贾琏方才用玉蝉儿的绣花鞋饮了酒,王彳責眼见其愈发放浪形骸,与王仁对视一眼,后者便说起了正事儿。

“为兄如今对你可是羡慕的紧啊,先承嗣后袭爵,这大老爷一去,家中都是由着你来做主,最是恣意不过。”

贾琏顺口说道:“哎,也不能这般说。祖宗传下的爵位到了我这儿就是个三等将军,又值当什么?加之这几年辽东收成不好,又有族人要照看……不瞒二位,我便是想要出来都要思量思量啊。”

王仁又与王彳責对视一眼,那王彳責雀跃不已,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王仁笑道:“你啊,入得宝山竟空手而归。”

贾琏问道:“舅兄怎么说?”

王仁便道:“你可知我那妹妹手头有不少营生?”

贾琏自打袭爵后,又赶上丧期,只偷偷摸摸与尤氏姊妹厮混,又哪里关切过凤姐儿?

因是只当说的是那暖棚营生,便笑道:“不过一成暖棚营生的股子,一年到头也就几千两罢了。”

王仁却道:“我说的可不是暖棚啊。”

“啊?”

王仁低声道:“你莫非不知我那妹妹又与姓李的弄了个自行车营生?”

贾琏蹙眉思量一番,这才想起去年凤姐儿往家中送了几台自行车来。笑道:“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王彳責禁不住说道:“可算不得小打小闹,去年方才开张数月就有几千两进账,连顺天府衙门与巡城兵马司都采买了不少,说不得来日就生发了!”

“还有此事?”贾琏虽在男女之事上随意的很,什么脏的臭的都不在意,只一心求欢好,旁的一概不论。可在旁的事儿上,多少还要些脸面。是以便道:“不过是妇人体己,又与我何干?”

王彳責道:“话不能这么说,那自行车营生可算不得嫁妆,怎么算也合该有二哥一份。”

眼见贾琏没应声,王仁就蛊惑道:“还要向你们夫妻道喜。”

“喜从何来啊?”贾琏纳罕道。

王仁说道:“东宫瞧上了那自行车营生,原作价三万银子购入凤丫头手中股子。三万啊,那厂子置办起来才几个钱?”

财帛动人心,贾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雀跃之余,忽而想起凤姐儿说过此前王仁来寻了她一遭,于是恍然道:“莫非舅兄与凤儿不曾说通?”

王仁撂下筷子冷声道:“我那妹妹钻进钱眼儿里了,三万都嫌少。这满京城打听去,几千两银子过了几个月就翻成了三万两,天下间哪儿有这般好事?且就算不考量银钱……那可是东宫啊。我可是记得贵府大老爷在时经常往东宫走动……”

贾琏这会子明悟过来,敢情这二人此番宴请自己为的便是那劳什子的自行车厂子。

因是思量着说道:“这东宫自然不好开罪了,待我回去与凤儿好生说道说道,总不能因此恶了东宫。”

王彳責听出贾琏言语中推脱之意,便讥讽道:“二哥如今爵位在身,莫非还压不住我那堂姐?说句不好听的,以二哥如今的位份,换了谁不都得小意奉承着?但凡惹恼了,一直休书打发了就是,到时外头的奢遮人家说不得争着抢着将女儿送过来呢。”

王仁赶忙道:“喝多了吧?这话就过了。来来来,不提此事,今儿咱们好生高乐一番。”

当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几个女史又刻意奉承,于是内中愈发热络起来。

酒局散去时,那王彳責送贾琏时方才压低声音道:“二哥,若此事合了东宫的心意,这事后必有赏赐啊。”

这话只是寻常,可却禁不住贾琏胡乱思忖。宁府一脉流放,大老爷故去,王夫人除了诰命,连带大妹妹贤德妃都吃了挂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贾家如今势颓。宫中贤德妃暂且指望不上,贾琏又自知自己不是个能做官的,因是便有心寻大树庇佑。

东宫渐长,素有宽仁之名,若此时投效了,来日说不得便能保住贾家富贵。且贾琏隔三差五便与二姐、三姐厮混,那二姐几次催促要给个说法,贾琏有心纳了做个外室,却苦于手头银钱不富裕。

因是不禁思量着,若促成此事,也不需多,入手个三五千的银子,这置外宅的银子不就出来了?

迷迷糊糊出得门来,吩咐马车先行将那贾蔷送回,转头贾琏又吩咐车夫往尤家而去。

……

转过天来,是日黛玉回贾府。

一早儿起来,探春便发派婆子四下洒扫,虽不曾张灯结彩,却也打理得干净利落。

因着老太妃之丧,永寿郡主要随忠勇王哭临,是以李纨便停了王府西席的差事。早间到老太太跟前问安,贾母便顺势问起傅秋芳情形。

李纨说了生下一女,贾母顿时长出了口气。贾母心下生怕李惟俭简慢了黛玉,因是便琢磨着过会子须得仔细问过了才好。

因着国丧不好置办酒宴,可寻常家宴须得摆了,刚好平儿也在,贾母便命平儿与凤姐儿商议出章程了。

平儿领命而去,须臾便进了凤姐儿院儿。

入得内中平儿便笑道:“昨儿伯府兴师动众的请了王太医,不想最后也没用上。方才听大奶奶说,傅姨娘生下个女儿来,老太太跟着也松了口气呢。”

王熙凤身怀六甲,这会子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闻言不禁暗自思量,怎么生得是个女儿?若自己个儿肚子里的也是个女儿,那来日可就不好办了……总不能寻机再去与那野牛厮混一阵吧?

心中虽知千难万难,可不知为何,心下偏生跃跃欲试起来。

眼见凤姐儿蹙眉没接茬,平儿才道:“老太太让奶奶拿个章程,林姑娘过来,好比回门,虽不好声张了,可这席面总要体面些。”

王熙凤回过神来道:“林妹妹爱吃那几样菜色尽数凑上,再配上旁的,总计二十道菜也算可以了。”

平儿如数家珍般报了菜名,凤姐儿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须臾光景主仆二人便定下了菜谱。

平儿虽不识字,却一一记下,正要去吩咐后厨,又被凤姐儿叫住,说道:“你二爷夜里没回?”

平儿道:“没听着信儿,想是没回来。”

王熙凤冷哼一声正要数落两句,丫鬟丰儿便入内道:“奶奶,二爷过来了。”

“他还知道回来?”

忿忿一嘴,转眼便见帘栊挑开,满脸倦色的贾琏低头进得内中。

凤姐儿心中愈发不待见贾琏,瞥见其这般模样,顿时蹙眉道:“又去哪里厮混了?正是国丧,小心被人抓了短处!”

贾琏带着一身酒气凑过来笑道:“昨儿是你两个兄弟寻我商议事儿,不过是关起门来喝了几杯,谁还能瞧了去不成?”

“他们寻你商议事儿?”王熙凤警觉道:“莫非又来踅摸我那自行车厂子?”

贾琏有求于人,便赔笑道:“你兄长怕你太过算计银钱,因是揉开了、掰碎了与我说清了内中道理。”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后头那位贵人,咱们家还得指望着呢,可不好得罪了。”

凤姐儿先前得了李惟俭教导,便说道:“我不过是考虑几日,又没说不卖。既然贵人相中的,不拘多少银钱,只管拿去就是。只有一样,我留些许股子也是无用,贵人想要,不如将那厂子尽数拿去。”

贾琏不知长乐宫图谋,顿时大喜道:“就知凤儿是个讲理的,我这就去与你兄长报喜去!”

凤姐儿赶忙唤住其,说道:“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儿林妹妹与俭兄弟过府,你不作陪?”

贾琏满心想着自己的事儿,便道:“迟则生变啊,再说伯府跟咱们家比邻而居,林妹妹原先就在家里住着,俭兄弟每月不来上几回?”

凤姐儿也不强留,招呼平儿将那转让厂子的文契一并给了贾琏,嘱咐道:“不好让贵人跑二遍,你干脆将这文契一并送去。”

贾琏大喜过望,接了文契便兴冲冲而去。他一路到得王家,急急来寻王彳責、王仁,管事儿的却告知王彳責昨夜不曾回府。贾琏一拍额头,以为那兄弟二人昨儿夜里就在那暗门子留宿了,转头又往安顺胡同寻去。

车马方才到得胡同口,便见有衙役四下贴封条,昨儿宴饮的那处小院更是早已被贴了。

贾琏看得瞠目不已,紧忙打发小厮去过问。小厮报了贾琏名号,那不耐烦的衙役方才道:“昨儿夜里巡城御史老爷检视此地,见有人关门宴饮,当即领了衙役围拢了,将内中悖逆之徒尽数锁拿归案。说不得这会子案卷已然递上了朝堂——”说话间乜斜一眼笑道:“小哥儿来找人?嘿,迟了,等着朝廷发落吧!”

小厮紧忙寻贾琏回话,这下可把贾琏吓了个半死!国丧期间宴饮狎妓,还被御史逮了个正着,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当下贾琏紧忙调转方向,又往王家去报信自是不提。

……

竟陵伯府。

镜子里的黛玉蹙眉嗔道:“四哥快莫要捣乱了,好好的妆容被你弄乱,我还得再洗一遍脸。”

李惟俭叹了口气,放下青黛讪讪道:“回头儿我练练,总不能少了闺房画眉之乐。”

黛玉没好气的道:“这也就罢了,昨儿四哥说好的不折腾人了,夜里的确安睡了,偏一早儿起来又作怪!”

李惟俭哈哈大笑,正要逗趣几句,便听外头雪雁道:“老爷,茜雪嫂子来了。”

李惟俭与黛玉对视一眼,这才负手踱步到得厅堂里,那茜雪盈盈一福说道:“老爷,前头传话,说是丁家兄弟有话要回。”

李惟俭应下,随即出得东路院到了书房里。

丁家兄弟早已等候在此,见了礼待李惟俭落座便道:“老爷,王家兄弟半夜就被巡城御史锁拿了。”

“哦?”李惟俭奇道:“犯了事儿?”

丁如峰道:“王家兄弟寻了处暗门子,请了姐儿来作乐。外头盯梢的兄弟说是招待荣府的琏二爷。后头琏二爷先走一步,没半个时辰巡城御史领着人就堵了个正着。”

李惟俭顿时大笑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此番他还没发动呢,没想到这俩货自己就折在了巡城御史手里。那新晋的巡城御史最是铁面无私,料想这兄弟二人此番是吃不了得兜着走。

丁如松笑道:“听说昨儿逮了不少勋贵子弟,连忠顺王府的姻亲都被逮了进去。”

李惟俭暗忖,若只是这俩人,那一准重重发落了。可此番逮了的勋贵子弟太多,只怕法不责众。思量半晌,李惟俭招手让丁如松上下,低声吩咐了一番,丁如松顿时会意,忙道:“老爷放心,前几日那苦主还往顺天府去闹呢。只消让人指点门路,定要那二人脱层皮!”

又仔细计较一番,直到后头婆子来催,说是奶奶早已拾掇齐整了,来问李惟俭何时动身,李惟俭这才施施然去到东路院,旋即与黛玉领着丫鬟、婆子出来,也不走正门,径直从会芳园往荣府而去。

此时东角门敞开,遥遥便见探春领着园中几个丫鬟婆子迎在门前,瞥见二人遥遥便招手道:“俭四哥、林姐姐!”

夫妇二人笑着摆手回应,到得近前,那探春便笑着道喜:“还不曾给俭四哥、林姐姐道喜呢,祝两位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李惟俭笑着一抖衣袖,自内中抽出个红包来:“借三妹妹吉言,来来来,红包拿去。”

探春讶然道:“道贺还有红包拿?”

“沾沾喜气嘛。”

黛玉扫量过几个丫鬟、婆子,又看向探春道:“四哥看探丫头,这般威风凛凛的,可是个管家姑娘的模样呢。”

探春笑道:“林姐姐莫作弄我了,这一日不知多少烦心事,我都不想管这个家了。不说这些,老太太一早儿就等着了,俭四哥、林姐姐咱们快行两步。”

当下探春引路,一行人等往内中行去。结果还不曾转过石垣,便听得左面有人叫了一声:“林——”

李惟俭与黛玉扭头观量,便见宝玉与妙玉停在八角亭里,那宝玉兴冲冲探出手来,面上的雀跃忽而变作为难,咬着牙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收场。

黛玉瞥了一眼,便与李惟俭道:“是宝二哥。”

李惟俭遥遥嚷道:“宝兄弟也在家中?”

宝玉还不知如何回话,那妙玉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回李伯爷,恰逢国丧,金台书院闭院一月,要下月才会重开。”

李惟俭笑道:“原是如此,那宝兄弟且逛着,我与林妹妹先去瞧瞧老太太。”

一旁黛玉略略颔首,也不曾言语,便随着李惟俭继续往前行去。

八角亭里,回过神来的宝玉忽而红了眼圈儿,嘟囔道:“林妹妹也嫁了人了……”

妙玉观量宝玉神情,见其心神不属,顿时蹙眉暗恼,说道:“女子总要嫁人,不过是早早晚晚罢了。”

宝玉扭头看向妙玉道:“你也要嫁人?”

妙玉没应声,只嗔恼着看向宝玉。半晌,见宝玉兀自不解其意,顿时拂袖而去,道:“今儿乏了,你请回吧!”

宝玉眼看妙玉回得栊翠庵,顿时愈发伤心,禁不住掉了眼泪。

却说一行人等自穿堂进得后院,又绕进荣庆堂里,大丫鬟鸳鸯一早儿笑着与贾母报喜:“老太太,林姑娘与俭四爷来了。”

贾母口中应着‘好’,不禁端坐了身形抻着脖子观量,遥遥便见小两口相携入内,只几日不见,那外孙女出落得愈发娇艳了。

视线交错,莫说是黛玉,便是贾母也红了眼圈儿。李惟俭撒开手来,黛玉急走几步扑在贾母怀里:“外祖母!”

“诶,好好,我的玉儿回来了,回来了啊。”

李惟俭停在厅堂里,笑看祖孙二人相拥而泣。一旁的鸳鸯极有眼色,紧忙悄然凑过来道:“四爷不是外人,还请落座。”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旋即便与鸳鸯对视了一眼。

许是年岁早就够了,又知来日去处,因是这一对视,鸳鸯顿时就红了脸儿。随行而来的探春瞧得暗暗称奇,纳闷鸳鸯何时对俭四哥有了心思了?

李惟俭落座半晌,那祖孙二人方才分开,贾母轻轻将黛玉推开,上下打量着只一个劲儿的夸赞:“玉儿瞧着愈发出息了,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擦拭了眼泪,笑着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极好的。”

贾母兀自扯着黛玉不肯撒手,黛玉这会子回过神来,想着李惟俭还在下头,便抽离了双手笑道:“外祖母,四哥还在下头呢。”

贾母这才回身撒手,便见黛玉擦着眼泪到得李惟俭身前,二人起身一并朝着贾母行过礼,得了贾母吩咐方才落座。

贾母耐着性子问过李惟俭这几日情形,又问过梁氏、刘氏,这才说道:“今儿一早就听闻,俭哥儿得了个女儿?”

李惟俭笑道:“托老太太福,昨儿夜里秋芳生了个女儿,六斤二两母女平安。”

贾母便笑道:“这可是好,你大伯母一直说你这一支人丁单薄,这头一胎是女孩儿不要紧,有了一个就能拽着后头的一个个来。往后啊,你家中定然人丁兴旺。”

李惟俭谢过贾母,扫量一眼,眼见李纨、王熙凤都不在,便情知只怕贾母要留下黛玉私下问话。因是便问道:“怎么不见大姐姐、二嫂子?”

探春便道:“大嫂子给兰哥儿寻了个丫鬟,如今正处置呢;凤姐姐身子不便,老太太就免了规矩。”

李惟俭道:“可巧,正有营生上的事儿寻二嫂子商议。老太太,我让林妹妹陪老太太说话,我去寻二嫂子说几句就回。”

“好好,俭哥儿自去就是。”

李惟俭探手握了握黛玉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这才起身一礼,又被大丫鬟鸳鸯送将出来。

内中再无旁人,贾母便将黛玉叫到了软榻上一并坐了,又低声问道:“俭哥儿果然待你很好?”

黛玉想起这几日情形,笑着说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极好。虽不好圆房,夜里却一直守着我。昨儿我推他去寻旁的,不想夜里又找了过来。”

贾母笑吟吟道:“那倒好……这是这爷们也不好太过拘着。俭哥儿十七八的年岁,这会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玉儿不好圆房,紫鹃、雪雁两个却到了年岁。我看不如先收做通房丫鬟,回头儿也有个前程。”

这话说的紫鹃、雪雁顿时红了脸儿,心下又窃喜不已。老太太与姑娘都这般说,想来俭四爷也不会推拒了。

黛玉便道:“我与四哥说过了呢,他却一时不肯。”

贾母笑道:“这爷们儿哪儿有不偷腥的?俭哥儿年纪轻轻就没少往身边儿收拢那颜色好的,也是顾忌着玉儿才过门,这才一直守着。李家人口不多,也没刁钻婆母,唯独有一点,就是你这性儿……来日可不好拈酸吃醋的跟俭哥儿闹起来。”

“外祖母……”黛玉顿时娇嗔不依。

贾母正色道:“老婆子可不是与你说笑……远的不说,凤丫头就是太过要强,把琏儿拘束的太过。如今琏儿承嗣袭爵,转头在外头不知如何厮混呢,却与凤丫头生分了不少。”

黛玉便颔首笑道:“外祖母,我知道呢。”

“知道就好,”贾母忽而又看向大丫鬟琥珀:“你去将那物什取来。”

见黛玉面上纳罕,贾母便笑道:“可不是给你的,是给紫鹃、雪雁两个的。”

说话间琥珀笑着取了册子回来,径直给了紫鹃。那紫鹃只扫量一眼便被其上图样子羞得面红耳赤。

贾母便吩咐道:“你是自我身边儿派出去的,又素来聪慧,来日如何行事也不用我多说。只要你与玉儿一条心,来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紫鹃顾不得羞臊,紧忙跪下道:“老太太放心,奴婢一准儿护着奶奶。”

却说凤姐儿院儿。

李惟俭入得内中,与王熙凤略略言语几句,目光便不禁一直盯着那隆起的小腹。凤姐儿待平儿去取茶水,便给了其一个白眼。

李惟俭咳嗽一声,讪讪道:“二嫂子可知,王仁、王彳責二人昨儿夜里被巡城御史拿了去?”

“啊?”凤姐儿顿时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