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几日李惟俭一直为京师改造事宜奔走,那顺天府得了水务、水泥之利,如今可算富得流油。每到年节,各级官佐自有孝敬,连带下头奔走的衙役都有好处。
李惟俭与顺天府尹颜承章本就是忘年交,二人交涉一阵,李惟俭点出其中利弊,颜承章一听非但不会亏本,反倒还能大赚一笔,自然是连连颔首。转头儿便寻了言官上书弹劾京师杂乱……
府尹年事已高,这会子早就无欲无求了,只等做满了这一任便告老还乡,因是毫不忌讳这等自污手段。
接连几日有言官弹劾顺天府杂乱不堪,颜承章每回都乖乖请罪,并不说旁的。此为造势,只待大势一成,便可顺势提出京师改造事宜。
这顺天府一边厢自然无碍,难的却是工部与内府。李惟俭奔走两日,可算当面与忠勇王当面陈了利弊。忠勇王并无私心,却也纳罕那钢筋混凝土也能造好大殿?因是会同了工部与内府官员商议此事,而后惹得工部、内府两方合在一处反对。
李惟俭惹了一肚子气,当面骂了那工部员外郎食古不化……转头儿自己个儿琢磨过来了,这哪儿是食古不化啊,分明就是善财难舍!
重造大殿,须得大木支撑。如今中原再无大木,想要采伐须得往关外、云贵深山老林里寻去。单这一项,起码就占据了大殿造价的三成。
余下木、石、砖、瓦、灰、绳、麻刀、鱼胶、桐油、江米、白面、色土、蜡、炭、布、草、玻璃,哪一样不是银钱?八年前翻新东六宫,只更换了几处大梁就生生抛费了五万两银子,这重造奉先殿没个十几万银子下不来!
若换了李惟俭的法子,尽数用钢筋、水泥,那后头的麻刀、鱼胶、桐油、江米、白面、色土、蜡、炭、布等物从哪儿找补?
想明此节,李惟俭自己个儿沮丧了半日。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历代改革者,以心性计,只怕如今那瞧着不靠谱的陈宏谋都比他强百倍。
这变法革新果然不是人干的活计!
这日又敷衍着往内府衙门来,忠勇王端坐堂上,与营造司好一通扯皮,依旧定下奉先殿修造事宜由营造司负责。李惟俭本道此番没戏了,不成想临散去之时,忠勇王忽而道:“这钢筋、水泥造法太过新奇,不好修造奉先殿。圣人口谕,琼华岛上广寒殿荒废已久,着近日拆除,以新法改建广寒楼。”
柳暗花明啊!
这差事落在了奉宸苑头上,转头奉宸苑王郎中便寻了李惟俭:“李伯爷,这钢筋水泥是个什么章程,下官如今两眼一抹黑,往后还须得李伯爷提点啊。”
“好说好说!”
李惟俭顿时兴致大好!
本道待散去时寻了忠勇王套套近乎,怎奈这几日王爷好似极不待见他,李惟俭只得讪讪而去。
因着这日还早,李惟俭便回了武备院。结果方才自马车中下来,薛蝌便一溜小跑寻了过来。
“伯爷。”
“嗯?”
薛蝌压低声音道:“晋王来了。”
李惟俭身形一顿,看向薛蝌问道:“何时来的?”
“回伯爷,不到辰时就来了,这会子正跑马放铳呢。”顿了顿,薛蝌迟疑道:“要不,伯爷先行躲一躲?”
李惟俭叹息一声,笑道:“都寻上门儿了,我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不成?你且忙去吧,我过去瞧瞧。”
李惟俭快步而行,自后头进得靶场里,远处铳声阵阵,转过萱堂遥遥便见那栅栏围起来的靶场里一匹骏马疾驰而过,马上骑士头戴帷帽,一身大红短衣配着撒花马面裙。
靶场里四下树了靶子,那女子兜转之际一手勒缰,一手持短铳,离着靶子六七步开外交错之际扣动扳机,但听得‘嘭’的一声,那铁皮靶子铛的一声旋转不已。
李惟俭脚步略顿,神情恍惚,依稀回想起来金陵那些打马招摇过街的泼辣女子来。
栅栏边有一矮墙,墙后棚中有一皂衣粗壮少年不住的叫好,四下围着几个太监、侍卫,忽而其中一太监耳语几句,那少年便朝这边厢观量过来。
李惟俭深吸一口气,迈步到得近前,遥遥拱手笑道:“未知晋王殿下驾临,下官失礼了。”
那粗壮少年样貌寻常,憨笑着道:“李郎中这话过了,本王兴之所至,倒是叨扰郎中了。”顿了顿,一指场中:“咱们过会子再聊,且先看看六妹妹英姿。”
李惟俭笑着拱拱手没言语。
那晋王转过身形,看向场中才道:“哦,六妹妹是王叔家中的掌上明珠,想来李郎中也曾照过面儿。”
照过面?李惟俭略略思量,便想起此前遥遥瞥见放风筝的身形来,原是永寿郡主李梦卿啊。
他观量过去,那李梦卿兜转骏马,张开手臂瞄准最后一处靶子,嘭!这一枪却是落了空。
早有小吏举了黑旗,继而报道:“十中其六,良!”
那晋王顿时合掌赞道:“好!六妹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此时李梦卿纵马游走过来,到得矮墙边笑着哼哼一声道:“我输了,二哥回头儿打发人来取那赤花鹰就是了。”
晋王顿时大喜道:“诶呀,这般说来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李梦卿任凭婢女搀扶着下马,随后将左轮手机交与侍卫,隔着面纱笑道:“认赌服输,再者我一女儿家,料想也无上阵杀敌之时。所谓宝马赠英雄,二哥既有意他日领命鏖战沙场,这一匹好马是少不了的。”
晋王思量道:“怕是王叔回头儿……”
“父王那处自有我应对。”说话间提着小巧马鞭到得近前。
李惟俭赶忙拱手道:“见过郡主。”
李梦卿观量一眼,笑着说道:“原是竟陵伯,玉儿这几日可好?有些时日没见,我心下挂念着她呢,若她得空,你让她来王府寻我可好?”
李惟俭笑着应下,说道:“郡主相请,内子闻听定然喜悦,待过几日在下定送内子登门叨扰。”
李梦卿笑着颔首,转而说道:“听闻竟陵伯乃是当世陶朱公,”说话间凑到晋王身旁,说道:“不知可否让咱们讨个发财的法子。”
李惟俭故作讶然道:“郡主也缺钱?”
李梦卿道:“我倒是不缺,不过我这二哥说不得今年就要开府,手头多预备些银钱也算有备无患。”
李惟俭沉吟着道:“郡主今日所说,王爷可知晓?”
李梦卿摇头道:“父王定然不准的……可谁叫我欠了二哥人情?我知李伯心下顾虑,今儿不妨就明说了。只消讨了门路,往后二哥定不会来纠缠。”
这倒是与李惟俭考量的相差不大,因是便笑着颔首道:“如此,臣回去考虑一番。”
李梦卿笑着屈身一福:“那就多谢了。”
起身又看向晋王,说道:“二哥,这回连本带利都还了。”
那晋王笑道:“非但还了,本王这回还要欠六妹妹一个人情呢。”
李梦卿咯咯咯笑了一阵,说道:“那便是这般,这武备院衙门咱们不好搅扰,不如这就走吧?”
晋王有些不太情愿,却被李梦卿推搡了两下,只得哭笑不得而去。
李惟俭恭恭敬敬将晋王与永寿郡主送出衙门,立在衙门口瞧着车驾远去,心下不禁思量起来。
这李梦卿倒是极有分寸,许是晋王所求推脱不得,这才不得已领着其来寻自己,可其间又将话说死了,往后自己与晋王再无往来,这倒是掐断了晋王的小心思。
心下又不禁暗忖,这晋王的说客已然登了门,却不知太子那边厢的说客何时登门。
这日未时末,李惟俭回返自家。
进得伯府与一众姬妾见过,转头与黛玉在会芳园中散步,黛玉便说道:“下月中是永寿郡主生辰,如今虽值国丧,可郡主及笄之礼却耽误不得。”
李惟俭负手而行,颔首说道:“说来我今儿还与郡主见过一面呢。”
“嗯?”
李惟俭瞧着远处郁郁葱葱道:“郡主相请,说妹妹何时得空也往王府走一走。”
黛玉便笑道:“再过几日老太妃发引,这一来一回又要十几日光景,我看还是过后再说吧。”
李惟俭顿时苦恼起来,说道:“只怕到时我也要走一遭,待这次回来,怕是就要往津门、辽东走一遭了。”
黛玉身形一顿,瘪了嘴有些不舍,又主动扯了李惟俭的手,好半晌才道:“四哥如今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四哥放心,家中自有我来打理。”
李惟俭笑着应下,领着黛玉方才游逛过悦椿楼,茜雪便从后头追将上来,回道:“老爷,荣府的琏二爷来了。”
李惟俭略略蹙眉,与黛玉对视一眼,后者便道:“说不得琏二哥是有事儿来寻四哥呢,四哥快去吧。”
李惟俭笑笑,叮嘱黛玉几句,这才快步往前头而去。
却说黛玉送别李惟俭,转头到得后头知觉斋里。入得内中,便见邢岫烟正捧着书册研读。
眼见黛玉到来,邢岫烟赶忙起身一福,黛玉笑道:“也是不巧,这几日四哥极为繁忙。方才本要到这边厢来了,偏又被事绊住。”
邢岫烟恬淡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姐姐能容我,我便已经知足了。”
黛玉笑了笑,没说什么,到得近前才见邢岫烟方才所看的书册乃是《女史》。
书房里。
贾琏品着香茗,心下雀跃不已。昨日太子遣人吩咐,命其从中转圜,总不能让太子与李惟俭真个儿闹了别扭。
贾琏思忖一晚,正不知寻什么借口邀李惟俭出来,忽而记起前几日尤氏所说。当下连忙寻了贾蔷告知其想娶尤二姐之意。
贾蔷得了吩咐,紧忙去寻了尤老安人说项,到得晌午便喜滋滋来道喜,说是尤老安人准了。
贾琏顿时熨帖无比,只觉此番是一举两得。偷摸娶了尤二姐不说,还能以此为借口邀了李惟俭出来。
正雀跃间,忽听得脚步声渐近,抬眼便见李惟俭迈步而来。
贾琏紧忙起身拱手:“俭兄弟。”
“琏二哥,快坐快坐。”
二人分宾主落座,那贾琏便笑道:“前次多亏俭兄弟点拨,不然我还不知如何处置呢。此番登门,便是想请俭兄弟来吃酒。”
“吃酒?”李惟俭讶然道:“国丧之际……不大好吧?”
贾琏浑不在意道:“圣人旨意本为禁了宴饮作乐,咱们私下关起门来吃酒又有什么相干?”眼见李惟俭沉吟不语,贾琏横下心来道:“实则为兄此番是打算在外头安置一女子——”
李惟俭眨眨眼,心道莫非贾琏要偷娶尤二姐了?
果然,就听贾琏抱怨道:“你也知我家里那个是个什么脾性,二姐是个性子柔顺的,今儿一早请过了尤老安人,老安人虽不舍,却念在我与二姐儿两情相悦的份儿上,到底吐了口。俭兄弟,此事还请赏光啊。”
李惟俭似笑非笑揶揄道:“听闻二姐儿样貌标致、性情和顺,二哥好艳福啊。”
贾琏不无得意笑道:“侥幸,侥幸。许是老天垂青我先前娶了个母老虎,这才将二姐儿送到眼前。”
李惟俭暗自思量,半晌方才笑着颔首道:“二哥开一回口,那我到时一定到场观礼。”
“好,一言为定。”
当下贾琏又交代了时日,那迎娶就定在七日之后。二人又闲话半晌,李惟俭这才将喜滋滋的贾琏送出府去。
转过身来,一边厢往内宅行去,一边厢暗自思忖。这贾琏果然作大死啊!国丧、家孝之际偷娶尤二姐,圣人若是不在意也就罢了,真个儿拿此事说道,只怕就是大罪过。
继而想起凤姐儿来,如今凤姐儿身怀六甲,这女子虽钟情于自己个儿,偏又权势心思重,舍不得那三品的诰命。
那腹中的孩儿可是自己个儿的,李惟俭倒没生出鸠占鹊巢的心思——贾琏如今是三等将军,再往后承袭就到了头,区区正五品的骑都尉,莫说是家业,只怕连如今的荣国府都保不住。
李惟俭若是贸贸然掺和其中,到时说不得两头不得好,平白惹了一身骚。与其如此,莫不如顺其自然。
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她吧。待来日若凤姐儿果然落了难,自己再出手搭救也不迟。
……
薛家。
却说那日夏金桂道破玄机,薛蟠与宝蟾自然没了脸子,这两日薛蟠再不敢当着面儿要宝蟾来奉茶。
夏金桂颇有心计,足足熬了薛蟠两日,这日安歇之时终于吐了口,便故意的撵薛蟠别处去睡。
口中揶揄道:“省得你馋痨饿眼。”
薛蟠顿时憨笑不已。
夏金桂又道:“要作什么和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不中用。”
薛蟠顿时大喜过望,顺势跪在被子上扯了夏金桂的手道:“好姐姐,你若要把宝蟾赏了我,你要怎样,就怎样。你要活人脑子也弄来给你。”
夏金桂笑道:“这话好不通。你爱谁,说明了,就收在房里,省得别人看着不雅。我可要什么呢!”
薛蟠得了这话,喜得称谢不尽,是夜,曲尽丈夫之道,奉承金桂。次日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奈,越发放大了胆。
转天到得午后,夏金桂眼见薛蟠与宝蟾二人眉来眼去,便寻了个由头避出去。她才一走,那薛蟠便扯了宝蟾拉拉扯扯起来,宝蟾早得了夏金桂应允,当下半推半就便要与薛蟠成就好事。
却说夏金桂在外头估摸着时辰,眼见差不多了,便点了粗使丫鬟小舍儿,吩咐道:“你去告诉碧莲,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
小舍儿径直寻了碧莲,说道:“碧莲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来送上去,岂不好?”
碧莲此时正在做女红,闻言便要应承下来,忽而心下觉着不对。观量小舍儿一眼问道:“谁叫你来的?”
小舍儿回道:“奶奶随口吩咐,只是我不好往房里去,只好来求姑娘。”
薛家规矩虽不如荣国府,等闲粗使丫鬟却也进不得主人房里。
小舍儿素来知晓那夏金桂乖戾,但有不对其心思的,一准打骂伺候。因是急切求肯道:“好姑娘,就帮我这一遭吧。”
碧莲自上次险些被打死,心下便恨极了夏金桂与宝蟾,此时见小舍儿这般情形,顿觉其中有诈。思忖一番,便笑着应下。
小舍儿顿时欢喜不已,千恩万谢而去。
碧莲放下女红,朝着二进院寻去。此时正值暮春,那窗扇半开着,碧莲遥遥便听得内中靡靡之音。当下哪里不知,此番又是夏金桂设的诡计?
心思转动,碧莲转身进了内院去寻宝钗,待小舍儿有来寻,只道:“没寻见。”
小舍儿郁郁而去,自是得了夏金桂一巴掌。
内中宝钗观量碧莲神色,禁不住问道:“小舍儿来寻你做什么?”
碧莲惨笑道:“还能做什么?姑娘也知奶奶容不下我,此番是想借着大爷的手将我打死呢。”
宝钗叹道:“长此以往如何得了?我能护得了你一时,总不能护上一辈子。若你有了身孕,此事倒是能转圜——”
那碧莲啜泣道:“好歹我也是聘进家的,若果然不对大爷、奶奶心思,只管解聘而去就是了。”
偏生此时薛蟠与夏金桂一并到来,遥遥听得这话,夏金桂还不曾添油加醋,那薛蟠却已火冒三丈!
原是方才本道与宝蟾成就好事,奈何到底伤了那话儿,临入巷时偏生怎地都不中用,只怕薛蟠急了个满头大汗。转头又胡乱撕咬,待好容易入巷没两下竟泄了去!
薛蟠这会子正觉丢了脸面,听闻碧莲所言,便认定碧莲抱怨其不能人道。
薛蟠本就是莽撞性子,这火气上来哪里还忍得住?拖着瘸腿三两步进得内中,不容分说抬手就打,直把碧莲打得委顿在地这才指着其骂道:“小蹄子做梦!你是爷花银子聘进来的,想要出去,除非是你死了!”
宝钗死命将薛蟠拖住,极为不解问道:“哥哥这又是为哪般?哪儿有平白无故便打人的?”
薛蟠一甩膀子挣脱开来,那床笫之事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只红着脸嚷道:“我房里的人,不劳妹妹费心!”又指着那碧莲道:“今儿就给我滚回去!”
发泄过一通,薛蟠忿忿而去。宝钗又紧忙让莺儿将碧莲搀扶起来,搭眼便见半边儿脸肿得老高。
那碧莲哭求道:“姑娘饶了我吧,那聘金我求了爹娘退还,再留下去我只怕连性命都没了!”
宝钗不明就里,只道此番又是夏金桂挑唆的,当下蹙眉叹息,思量着不能任由那夏金桂作闹下去了,不然薛家只怕要完!
这日下晌待薛姨妈回返,宝钗试探着与薛姨妈说过今日之事,临了才道:“她如此肆无忌惮,便是因着拿了妈妈的短处。左右不过是左手倒右手,不妨真个儿将那股子过户到其名下,如此,来日她再作弄,妈妈也有了说道。”
薛姨妈却摇头不肯,低声道:“我的儿,你哥哥本就是个不成器的,你嫂子又是个能作的,不过月余光景,你哥哥手头的浮财尽数落在了她手里。若真个儿将股子过了户,只怕她往后一点点缠磨,迟早将薛蟠搬空了。”
宝钗劝无可劝,又一时间拿那夏金桂没法子。她寻常惯会以理服人,偏夏金桂是个不讲理的,真个儿让人无处下手。
……
却说这日李惟俭回返家中,到得东路院里就见黛玉正劝慰着晴雯,晴雯这会子红了眼圈儿,不住的拿着帕子擦拭眼泪。
“这是怎么了?”
晴雯见了李惟俭,顿时愈发委屈,眼泪止不住的留,叫道:“四爷~”
李惟俭瞧了黛玉一眼,黛玉便叹息着说道:“晴雯那表兄多官死了。”
“何时的事儿?”
“昨儿夜里,说是酒痨而死。”黛玉蹙眉说道:“晴雯得了信儿便去了荣国府一趟,三妹妹支了二十两银子治丧,凤姐姐私下里又贴补了十两银子买坟地。”
李惟俭便凑过来劝慰道:“生老病死,本就寻常,再说你与你那表兄本就不亲,怎么这会子哭成这样儿?”
晴雯边哭边咬牙切齿道:“四爷,我这不是伤心,是气恼的!”
却说那多姑娘本就与阖府半数的仆役有染,这夜里多官一死,丧事还不曾料理呢,转头儿那多姑娘便与厨子鲍二眉来眼去起来。
晴雯顾念着好歹亲戚一场,今儿过去帮衬着处置丧事,眼见这二人眉来眼去,顿时与多姑娘大吵一架。回来后越想越气,寻了黛玉顿时哭将起来。
李惟俭不知如何劝说了,那多姑娘也是人才啊,多官方才死了,尸骨未寒之际转头儿就找了下家。
当下温言抚慰了晴雯半晌,自是不提。
却说贾琏这边厢,支使着贾蔷团团转,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姐置买妆奁及新房中应用床帐等物。
不几日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鬟。只是府里家人不敢擅动,外头买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风声,忽然想起家人鲍二来。当初因和他女人**,被凤姐打闹了一阵,含羞吊死了,贾琏给了二百银子,叫他另娶一个。
这鲍二一直没娶,近来倒是相中了方才死了丈夫的多姑娘。这多姑娘儿原也和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想着说不得时而还能尝尝鲜,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子里来,预备二姐过来时服侍。
到得此时,贾琏方才自尤老娘口中知晓,二姐儿原与张华订过婚。事已至此,琏二爷也不在意,当下寻了张华父子,威逼一番,逼着二人与尤老娘写了退婚文书。
转眼到得初三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早已备得十分妥当。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那尤老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样,十分得意。
到得这日下晌,李惟俭换了一身便服,与家中交代一声,便领着人往小花枝巷来。
门前自有鲍二与多姑娘迎候,李惟俭进门时观量了那多姑娘一眼,那女子不见羞涩,反倒直勾勾应着李惟俭的目光。一旁鲍二非但不着恼,反倒笑脸相迎。
李惟俭心下暗忖,这倒是乌龟配王八,天生一对。
进得院儿里,贾蔷先行迎上来,遥遥作揖道:“四叔来了。”
李惟俭略略颔首,旋即贾琏、尤老娘并尤三姐一并迎了出来。
彼此相见,李惟俭无视了尤三姐那热辣目光,只与贾琏一道儿入得内中。众人分宾主落座,便有丫鬟奉上酒菜。期间称尤老娘‘老太太’,又称尤三姐‘三姨’,提及尤二姐更是口称‘奶奶’。
李惟俭听得蹙眉不已,心下暗忖,无怪凤姐儿在电视剧中下狠手啊。尤二姐成了奶奶,那凤姐儿如何自处?这尤家上下都愚蠢无比,自己作死尚且不自知啊。
席间觥筹交错,尤老安人与尤三姐陪坐了半晌,眼见李惟俭蹙眉不悦,这才推说往后头去看尤二姐,起身离席而去。
贾琏眼见李惟俭不悦,便低声说道:“我不过是哄了她家高兴,随口叫叫,惠而不费,俭兄弟莫要当真。”
李惟俭笑着道:“琏二哥不当真,我看旁人未必不当真啊。”
贾琏得意道:“左右不过是个外室。来来来,俭兄弟吃酒。”
推杯换盏,待酒过三巡,贾琏酒意上脸,悄然朝着贾蔷使了个眼色。那贾蔷便起身笑道:“时辰不早,小侄须得先回去了。来日二叔但有所需,只管吩咐侄儿便是。”
贾琏连忙叫鲍二将其送出。待内中只余下二人,贾琏沉吟一番说道:“俭兄弟,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李惟俭故作不知道:“琏二哥这话从何说起啊?”
贾琏道:“前几日我见过太子,太子颇为着恼,只说王家兄弟办差了事儿,竟惹得俭兄弟与太子生了间隙。”
李惟俭正色道:“太子误会了。我当日出手惩治王家兄弟,本就是这二人欺人太甚,却不曾想过于太子生了间隙。”
“果真?”
“东宫储君,我又如何敢得罪?”李惟俭顺势便道:“诶呀,我这几日夜里思来也极为不安,正要与太子分说一二。偏我如今上上下下都瞧着,不好私下与太子见面,正好请琏二哥带些话。”
这叫什么?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贾琏顿时大喜过望,忙道:“既是误会一场,我自当为俭兄弟转圜一二。”
李惟俭就笑道:“前事不提,殿下只消查查那王家兄弟如何欺人,便知我当日出手乃是万不得已。”顿了顿,又道:“近来听闻一则消息,顺天府有意整改京师。”
“整改京师?”贾琏不知李惟俭为何提及此事。
李惟俭便道:“京师地狭,如今怕是有百万人口。琏二哥也知,年节时莫说是乘车出行,便是步行也要摩肩擦踵。前番与颜大府提及此事,颜大府有意将街巷两侧住宅拆迁,扩充街面,再铺就水泥。”
贾琏顺势问道:“这拆迁……不知迁往何处?”
李惟俭笑道:“此事往民间发遣下去就是,左右顺天府此时不差银钱。”
“嗯……嗯?”
往民间发遣?贾琏顿时恍然,这是李惟俭给太子送发财的路子呢。这些年朝廷也曾将各类差事发遣民间,可细究起来那能接了差事的商贾,哪一家背后没有贵人扶持着?
京师首善之地,这改造又非一朝一夕之功,顺天府更是因着那水务、水泥等股子富得流油,说不得此番接了发遣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与李惟俭对视一眼,见其眼中满是笑意,贾琏顿时会意,紧忙亲自起身为李惟俭斟了酒,举杯邀道:“来,我敬俭兄弟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