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筝皱眉,“你监视我?”

高隐盯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强忍着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冷冷道:“我若是不监视你,只怕隔日你就不在平京了吧?”

阮筝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只觉莫名其妙。

“监视我,你还有理了?”她恼怒不已,一把挥开窗帘,隔着窗子,与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对视目光,“高少弦,你是不是想死?”

她生气,高隐更生气,语气根本控制不住,质问道:“你要去哪儿?”

阮筝不可思议道:“我去哪儿还要同你禀报不成?你是我的谁啊?”

我阿耶都没这样管过我!这句话阮筝没说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见高隐面色铁青,外头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他肩头,落在他睫羽鼻尖,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周身烧着一把火。

云因咳了一声,道:“魏王殿下,我们有事去梵音寺一趟,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梵音寺?

高隐脸上隐忍的怒气僵住,声音也跟着变轻,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筝。

“不是离开平京?”

“你是有什么大病吗?”阮筝忍无可忍骂道,“我大兄孙女都在平京,我离开做什么?”

高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却丝毫不见生气,反而松了口气,眉宇间藏着一丝懊恼,低声道:“你这么晚出城,又如此轻装简行,我以为……”

阮筝道:“滚。”

高隐佯装没听见,温声道:“我护送你过去吧。”

其实还是没有相信阮筝。

车舆中的主仆二人齐齐沉默。

窗帘放下。

阮筝捏了捏眉心,头疼不已地喃喃道:“怎么还会有人说他不娶妻是因为我啊?这样的脾性,根本没有人要好吗?”

云因小声道:“娘子,不然还是让魏王进来坐吧。这天气,骑马也不太安全。”

阮筝靠着隐囊,一脸疲惫道:“让他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还好当初没有嫁给他,不然真是倒一辈子的霉。”

阮筝的性子偏强势,恰好高隐也是如此。

年少时还好,看不出来有什么矛盾,大家多是和和气气地一起玩儿,高隐那个时候还不够成熟稳重,老是和阮筝说几句话就红脸。

阮筝也曾以为他是良配,直到后面不得已选择卫秉文,高隐冲到阮家来闹过一次,这才发现他骨子里藏着深深的偏执。

简直了。

阮筝都不想再回忆过往。

都一把年纪了,大家维持最后的体面不好吗?

云因冲着外头客客气气说了一句,没多久,帘子便掀开一角,高隐弯身走进来。

阮筝淡淡看他一眼,他道:“我让人把马骑回去了。”

谁问他这个。

高隐继续道:“你什么时候回去?顺便捎我一程吧。”

阮筝冷冷道:“不行。”

高隐没说话了,坐在阮筝对面,身上的雪被拍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头顶还残留一些。

阮筝没管他,闭眼假寐。

云因小声道:“娘子再睡会儿,估摸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阮筝“嗯”了一声,半块羊毛毯子搭在云因身上,道:“你也辛苦了,睡一会儿吧。”

云因笑道:“奴坐在马车里,哪里就辛苦了?说起来,还是魏王殿下一路追赶而来,更为辛苦。”

阮筝冷笑一笑,“日夜盯着卫平侯府,确实辛苦。”

高隐抿了抿嘴,被主仆二人嘲讽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哪儿知道,阮筝是要去梵音寺。

最后一路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等到了山脚下,马车上不去,只能下来自己走路。

高隐轻声道:“我背你吧。”

阮筝看都不看他一眼,“滚吧你。”

云因嘟囔道:“让他背怎么了,娘子少些台阶走走,雪天路滑,这要是摔下去,可就亏大发了。”

阮筝瞪她一眼,云因不敢说了。

她既然不愿意,高隐不也勉强,便走在她们身后,若是有个万一,脚滑了,或是腰闪了,也好及时相救。

阮筝打会走路起,就随着祖父一同锻炼身体,区区梵音寺……

呼吸声逐渐加重,阮筝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吃力。

余光瞥向高隐,脸不红气不喘,面色平静无波。

云因扶着她,低声道:“娘子这几年越发懒的动弹,哪里吃得消这么爬。”

阮筝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好不容易到了梵音寺,阮筝双腿酸软,恨不得跪到地上。

“阿听。”高隐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臂。

“……”

寺门打开,老和尚笑呵呵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阮筝死死盯着老和尚的脸,一如几十年前,没有丝毫改变。

“敢问乐从何来?”她笑了一声,慢慢地念出老和尚的法号,“明净大师。”

云因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几乎是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明净。

这天底下,竟然当真有人可以容颜不改!

他莫不是什么妖怪不成?!

明净无奈道:“阿弥陀佛,贫僧并不曾修习什么妖术。还请几位施主放心。”

阮筝笑了笑,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又爬了这上千台阶,实在难掩疲惫,叹道:“多年不见,明净大师一切可好?”

明净笑道:“阿弥陀佛,比阮施主要好些。”

阮筝:“……不请我进去坐坐?”

再站下去,她就要开始腿打颤了。

明净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边走边道:“算到阮施主今夜过来,贫僧都不敢离开,以免让阮施主白跑一趟。”

阮筝嘴角敷衍地提了提,道:“多谢明净大师体贴关照。”

明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做好的。”

阮筝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背影。

“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净开始装傻充愣,道:“贫僧方才说了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年纪大了,果然记性也不好了。”

边说边摇头,又关切道:“阮施主怕是还未用晚食吧,不如在梵音寺将就用些素斋。”

阮筝憋着口气,温和一笑,“那就多谢大师了。”

果真是人老成精。

死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