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

整个平京位置最好的一处府邸,府中一草一木都是比照皇宫的精细要求所栽种,更不要说里头的建造,恢弘大气、处处透露着高贵雅致。

高四称帝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亲弟弟封王、建造王府。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弟弟的信任看重,王府的规制甚至破了祖宗规矩,当时不少官员上奏反对,都被先帝压了下去。

这一举动确确实实感动了当时的高隐,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阮筝还能看不出来?魏王府造好之后,阮筝扭头就和卫秉文说。

“高四把高七哄的跟狗似的,就差摇尾巴了。你看着吧,没两日他就主动请求驻守边境了。”

果不其然,高隐甚至都没有住过魏王府一日,就向兄长提出请辞。

高隐跪坐在兄长面前,低下了头,一字一句地保证:

他愿意驻守边境,替大魏守住那一道防线。

只要他在一日,便不会让蛮夷有踏足大魏疆土的机会。

这是高隐唯一能为兄长做的事情。

先帝自然不舍得唯一的亲弟弟去那种苦寒之地,高家虽然不是士族,但也是豪强,高隐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他怎么能受得了边境的恶劣环境?

但高隐倔强得很,让他在平京眼睁睁看着阮筝夫妻恩爱,他还不如走的远远的。不然他怕他哪天一冲动,绑了阮筝远走高飞。

先帝劝不动,只好应允。

高隐离开平京的那一日,先帝没有上朝,而是默默在后面送了好长一段路。

阮筝评价道:“惺惺作态。”

卫秉文却道:“有一说一,他对高少弦还是挺好的。”希望他们日后的孩子也能如此团结友善。

阮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高四对高七好,还不是因为他把高七拿捏得死死的?

帝王心术罢了。

从前的高隐沦陷在兄长为他织就的谎言大网中,就算是卖命,也是卖的心甘情愿。

但自从他知道,阮筝和卫秉文的婚事是由先帝一手促成,他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就开始了逐渐的崩塌。

兄长说,阮筝宁愿选择病怏怏的落魄士子,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高隐信了,毕竟现实就是如此。

可后来,阮筝却告诉他,卫秉文的提亲是出自于兄长的授意。

——因为兄长也早就对她动心。

多么可笑。

他不愿意兄弟相争,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失去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弟弟。高隐对高四而言,是手足,是亲信,是最趁手的一把武器。

所以他在阮筝和高隐之间,选了后者。

当然这个选择是被迫的。

野心勃勃的郎君准备颠覆皇权,改朝换代,这样狠心倨傲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委屈自己?他用了更迂回的方法,企图借由卫秉文的手,再把阮筝抢回来。

如此一来,江山美人,手足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先帝唯一没想到的是,卫家那个病秧子竟然敢倒戈阮筝。

高隐想了很久很久,知道真相后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如果卫秉文没有倒戈,阮筝是不是就会被他送到兄长的床榻?

没有发生的事情,想千千万万遍,也不会成真。

更何况,先帝已经过世好多年。

安王拜访的消息传到高隐耳中时,他还在一点一点剖析着兄长以前的所作所为。

包括这魏王府。

看似荣宠无限的府邸,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囚笼。

从魏王府邸建造好的那一刻,他就被困在了囚笼中。哪怕离开平京,前往边境,一走就是十数年,可他的心里,早就种下了一颗名为责任的种子。

阮筝多年前和丈夫说的话印验了。

高隐早就被高四训成了忠心无二的狗,要不然,高四不会把兵权交给弟弟。

他知道高隐的性格,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娶妻生子了。

阮筝说高琛蠢,也是这个原因。

高隐是高四留给儿子的一把刀,但很可惜,高琛不愿意用刀,他想要把刀给溶了,重新铸造合他心意的武器。

高琛四个儿子里面,唯一有点聪明的,或许就是安王了吧?

不过,也能从侧面看出高琛的心胸狭隘。

连安王都知道高隐的重要性,他却一心惦记着亲叔叔手里头的兵权。

魏王府的仆从领着安王,一路走到书房。

为了照顾安王的腿,他特意走得慢吞吞。也因此,原本一刻钟的路,硬生生耗费了将近两刻钟。

安王来时还惴惴不安,既希望高隐真的受重伤,又希望他没什么大碍。

然而,等真正看见高隐,他忽然就明白外头为什么都在说魏王身负重伤了。

“侄孙拜见皇叔祖。”安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目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高隐,只见他跪坐在书案之后,一身素白单衣,肩膀至手臂的那一截被包缠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也还有血迹渗透出来。

虽说外头没有再下雪,但气候在这,安王穿得如此之厚实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对高隐心生敬佩。

不过也是,平京这点儿冷,跟边境来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找我什么事?”

安王没有受到高隐冷淡态度的影响,反而笑容愈盛,客气而又关怀道:“阿耶听说皇叔祖在边境受了重伤,特意命侄孙过来瞧瞧。”

高隐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没死。”

言下之意,瞧过了就走。

安王面色一僵,看着高隐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试探性地问道:“皇叔祖,可要侄孙带几个太医过来给您瞧瞧?”高琛昨日就已经派了太医过来,但都被拦在了外头,甚至连魏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踏进去半步。

高隐闭了闭眼,眉眼间隐隐出现不耐,边上的仆从替主子回答道:“多谢安王殿下的好意,王爷的伤有军医照看,不必麻烦宫中太医。”

高隐望向安王,眼神淡漠,“我以为,你知道我让你进来的原因。”

高隐连高琛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高琛的儿子。

很显然,安王也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

他眸光一闪,试探性询问道:“皇叔祖,那您觉得我们何时动手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