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须名译。名译者,名家所译也。对广大受众,本书译者愧非名家;只在同行中,薄有虚名,恒以“没有翻译作品的翻译家”(traducteur sans traductions)相戏称。性好读书,懒于动笔,只译得《特利斯当与伊瑟》《列那狐的故事》及《栗树下的晚餐》等中短篇,《红与黑》为生平第一部长篇译著。朝译夕改,孜孜两年,才勉强交卷,于译事悟得三非:外译中,非外译“外”;文学翻译,非文字翻译;精确,非精彩之谓。试申说之:

一、外译中,是将外语译成中文——纯粹之中文,而非外译“外”,译成外国中文。此所谨记而不敢忘者也。

二、文学翻译,非文字翻译。文学语言,于言达时尤须注意语工。“译即易”,古人把“译”声训为“换易言语”之“易”;以言文学翻译,也可以说,“译”者,“艺”也。译艺求化,只恨功夫不到家。

三、艺贵精。但在翻译上,精确未必精彩。非知之艰,行之唯艰耳。

比起创作,翻译不难。难在不同言而同妙,成其为名译也。

罗新璋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四日

[1]上卷第二十一章,称法尔戈盘下一家印厂,后来给吊销执照,那么是他“当过印厂老板”;此处,法尔戈却以此身份称圣冀罗,难道“哲学家圣冀罗”也开过印厂?抑或是作者落笔太快,一时手滑,张冠李戴?

[2]一八三〇年,瑞典银行家哈格曼买下麻尔蔓松行宫,依古堡的原先界域起造围墙,把约瑟芬所造的附属建筑划出在外。

[3]阿尔克拉为意大利城市;一七九六年十一月拿破仑大败奥军于该城。麻尔蔓松,原为拿破仑妻子约瑟芬产业,拿破仑在两次流放之间,从厄尔巴岛逃回,以及去圣赫勒拿岛之前,均到过麻尔蔓松。圣赫勒拿岛为拿破仑一八一五年十月十五日至一八二一年五月五日逝世前的流放地。

[4]以“阿三”译Arsène,令人绝倒。语音相近,身份也相当,乃赵瑞蕻先生首创,特为标出之。

[5]“侯爵待我真是皇恩浩**”句译法,略脱出前贤窠臼。清人徐洪钧言:读书贵神解,无事守章句。译者之于是书,每日晨起必精读原著,于本源处求会通;个别译法,谨传心得,不蹈故常。前辈译家已给后人留下诸多宝贵经验,译事既有常规可循,亦宜另拓新境。得失尽付高明评说。

[6]此处,司汤达很大方,把自己的“独创”拨归主人公。相传司汤达十八岁进陆军部工作,第一天就写下这个错字。Cela,意为“这”。

[7]均为保王党报纸,不同的是,《每日新闻》支持波林尼雅克出任首相,《法兰西新闻报》则保现任首相维莱尔。

[8]巴齐勒为博马舍《费加罗的婚姻》中的人物。司汤达可能误记,台词“这简直是个强盗窝”,剧中为霸尔多洛想到巴齐勒时所说。参见该剧第一幕第四场。

[9]指贝朗瑞,诗人于一八二八年曾被判刑和罚款。

[10]霍兰德勋爵(1773—1840),英国新闻记者。一八一四年拿破仑兵败被俘,受到英国政府虐待,勋爵曾表示抗议。

[11]此人在上卷第二十三章,姓氏作de Beauvaisis;在此处,司汤达写成de Beauvoisis。译名悉按原文音译。

[12]李活络(Rivarol, 1753—1801),法国作家,善嘲谑讥讽,一七九五年曾流亡汉堡。

[13]蒙卡德与普瓦松均为阿兰伐《市民学堂》(1728)一剧中人物。

[14]拿破仑囚禁圣赫勒拿岛时期(1815—1821),巴瑟斯特兼任殖民事务大臣,曾指使该岛总督赫德森·劳方便行事,苛待囚徒。

[15]Coulon,编舞大家。

[16]指法兰西学院院士洛朗迪,因误读拉丁文,又妄加穿凿,发掘出一个子虚乌有的费赫特利乌斯王,贻笑大方。

[17]这一页,于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五日发排,八月四日印刷。(出版者原注)“出版者原注”,据考证,系司汤达本人所加。“七月二十五日发排,八月四日印刷”,在今天看来,印刷周期可谓神速了。但司汤达加此注,旨在抱怨。因为七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天,巴黎发生七月革命,印刷工人丢下活计上街垒去,延误了工期。

[18]这是一个愤懑者的牢骚话——莫里哀对《伪君子》一剧的批语。这条“批语”,系司汤达的假托。《伪君子》一剧原名为Tartufe,也即剧中主人公达尔杜夫的名字;莫里哀此剧一出,“达尔杜夫”遂成伪君子的别名。后面第十三章(294页)引有达尔杜夫的四句台词。

[19]《艾那尼》为雨果浪漫派名剧,一八三〇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巴黎首次上演,激发古典派与浪漫派之争。

[20]是日,发生天主教徒对胡格诺新教徒的大屠杀事件,史称圣巴托罗缪惨案。

[21]一九二九、一九三〇年,法国出版假回忆录成风,如蓬巴杜夫人回忆录、大革命刽子手丧送(Sanson)回忆录、拿破仑随身男仆回忆录等。

[22]此句为译者补加。

[23]按宫延惯例,公爵夫人等贵妇,进宫朝觐,国王常优礼赐座,以示厚遇。

[24]丰唐和马加隆系刊物主编,因抨击时政,于一八二〇年被囚禁于博瓦希监狱。

[25]卡隆上校(1774—1822),早年在拿破仑军队服役,一八二〇年涉嫌拿破仑派复辟阴谋,一八二二年为解救在押的谋反犯,在科尔马起事,以事泄被捕,判处死刑。

[26]Esprit per. pré. gui. ll. A. 30.——原注。译按:司汤达这个谜一样的注,直要隔一个世纪,到一九三二年才为莫利斯·帕蒂里埃解开。释文当为:Esprit perd préfecture. Guizot. ll Aout 1830;智者失却省职。基佐。一八三〇年八月十一日。按:七月革命之后,司汤达自荐担任省长之职;一八三〇年八月十一日,在改下卷校样时,得到基佐政府驳回的消息,遂略记其事于本章之末。

[27]一五六九年,亨利三世曾在上述两地击溃新教徒。

[28]喀德琳·特·美第奇(1519—1589),法国王后。亨利二世去世后,曾干预朝政,于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会同天主教首领,发动对胡格诺教徒的大屠杀,史称圣巴托罗缪惨案。

[29]1808年,法国杜邦将军(1765—1838)在西班牙拜兰城兵败乞降,第一次打破拿破仑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

[30]希腊神话中的公主,欧里庇得斯著有一同名悲剧,把美狄亚塑造成一个受**控制的女子,为满足一己情感,无所不用其极。

[31]法国悲剧作家高乃依《黑德》中的人物,该剧是荣誉战胜爱情的一曲赞歌。

[32]厄被喇(1079—1142),为法国神学家,与其女弟子爱洛伊丝相恋,后遭厄,被不逞之徒哈喇一刀,以阉割废残。

[33]此句与原文(Il eut été le plus heureux des hommes de pouvoir la tuer),字异意同,幸读者勿责吾以不解原文。程颐曰:“善学者,要不为文字所梏,故文义虽解错而道理可通行者,不害也。”译者于此等句子,往往取其意到而不泥其字句。套用程颐句:善译者,要不为原文所梏。知我罪我,唯在明哲。施君康强言:同于所当同,异于所当异;此译则异于所当同,是为破例,盖不得已也。一九九一年三月五日午后记,时韦君电告,四译之外,又多出一《红》译。

[34]译按:司汤达失言了,此处说于连没读过小说,但他跟雅梦达和玛娣儿特都背过卢梭的爱情小说《新爱洛伊丝》!

[35]罗兰夫人(1754—1793),法国大革命时期吉伦特派核心人物之一,共和政府内政部长罗兰之妻。雅各宾专政时期被捕,狱中写有《回忆录》一书。相传在押赴断头台途中,行经自由女神像前,发出一句有名的感叹:“哦,自由!天下多少罪恶,借汝之名以行!”

[36]滑稽剧场坐落在意大利大街,一般口头上也叫意大利歌剧院。

[37]比矮冬瓜(le petit homme)先进来的戴高级勋章者,作者形容他神情“凶得像野猪”,这里作者把两个人物的特征集于一身了。据称,司汤达行文极快,一气呵成,难免偶有破绽或前后抵牾。

[38]据考证,认为系影射薄尔蒙元帅(1773—1846)。薄氏曾随拿破仑征意征俄,做到少将,在滑铁卢战场上倒戈,归顺英军威灵顿,后依附路易十八。一九二八年入贵族院,任陆军部长,晋升为元帅。

[39]此句引自法国寓言作家拉封丹《雕刻家与朱庇特像》一诗。原句意思是一块大理石,可以刻成一尊神像,也可雕成桌子、脸盆之类。

[40]即雅克·卡特利诺(1759—1793),本为泥瓦匠,一七九三年旺岱农民暴乱的首领之一,在进攻南特时阵亡。

[41]教会的林产,在大革命时一律充公,王政复辟时期归还之议蜂起。

[42]一七九五年保王党作乱,总部设在圣霍什教堂;拿破仑奉召炮击乱党,攻下教堂。

[43]此句原文:J’ai la marotte/D’aimer Marote;许渊冲先生(湖南文艺版四一九页)译作:“我爱玛莫特,可惜摸不得。”大匠略示小慧,亦令我辈望尘莫及!

[44]芭蕾舞剧《曼侬·雷斯戈》,于1830年5月3日首次上演。于此也是一个旁证,证明《红与黑》下部当写于一八三〇年五月以后,而不像书前“敬告读者”称,“写于一八二七年”。

[45]原文为mons Julien,一八三〇年初版本就这样拼写。近代诸本,包括七星丛书本,以为讹字,径改mon Julien(我的于连),殊不知mons乃Monsieur(先生)的前四个字母,是旧时一种简略写法,略表嘲讽或贬损之意。

[46]埃古系莎翁《奥赛罗》中一搬弄是非、两面三刀的反面人物。引语出自该剧第五幕第二场。

[47]拉瓦莱脱(1769—1830),系拿破仑的副官,滑铁卢失败后被判死刑。行刑前夕,其妻探监,夫妇易服,得以逃出狱外。

[48]本书写到结末部分,司汤达为筹划下一步,欲在政府部门谋一职务,分移心志,以致书稿最后四章标题题词,统付阙如。作者于一八三〇年十一月六日离开法国,去意大利,赴特里雅斯特领事任;行前曾委托出版社“偏劳代阅校样”,故原稿上的疏漏在校样阶段亦未能得到补正。

[49]费奈龙(1651—1715),法国作家,康布雷大主教,宗教方面倾向寂静主义,所著《圣徒格言》被教廷禁绝。

[50]罗特甫(1609—1650),法国剧作家,其诗剧《文赛斯拉斯》很得司汤达赏识。这段对话引自该剧第五幕第五场。本书上卷第十四章,“爱情造就平等,不用再把平等追寻”的引文,司汤达误记为高乃依,其实也出自该剧第二幕第四场。

[51]马尼埃尔(1775—1827),一七九二年入伍,参加过拿破仑征意战役。一七九七年因伤退役,改习法律,充当律师。一八一八年当选为议员。一八二三年三月四日因反对派兵西班牙而遭议会驱逐,引起六十二位议员集体退场的政治风波。司汤达对他的勇气颇为钦佩,故在小说中特别提此一笔,以示崇敬。

[52]系指拉封丹的叙事诗《白费戈》:撒旦派魔鬼白费戈到人间调查婚姻状况。白费戈撒泼使钱,才娶得一位古板女人回来。不意悍妻诟谇,家无宁日,婚后生活很不如意,魔鬼觉得还不如回地狱快活。

[53]本雅明视翻译为救赎,为能彰显原文风华,转使原作新生。此处原文“本分”(quand le malheur doit le rappeler sévèrement au devoir),姑译作“以本色立世”,似较自由,然终亦无违原意也。译者晚于作者:借后知之明,求超越之胜;译而优则生,译而劣则泯。

[54]译按:庄子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55]原文为“TO THE HAPPY FEW”。司汤达认为他的作品不会在同时代赢得众多的知音,只有少数天分高的幸运儿才能解悟。译成“献给少数幸福的人”“献给幸福的少数几个人”“献给少数幸福者”等,恐未解其中味。这句铭文亦见于作者《罗马漫游》和《巴玛修道院》书后。据有关学者考证,此语或出自莎士比亚《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三场:“We few, we happy few,we band of brothers.”方平译本作:“我们,是少数几个人,幸运的少数几个人,我们,是一支兄弟的队伍。”(见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册第三二四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