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云椋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

或许云椋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半年来只要没事就陪在姜月姒和云慕词身边,他很想教云慕词学习四书五经和帝王之术,但云慕词年纪太小,连说话都不会,根本学不了这些。

反而是姜月姒,将这些学以致用,每次在云椋给云慕词念叨的时候,她都会旁听,听多了便也熟能生巧了。

云椋看着年纪幼小的云慕词,还无法扛起整个朝廷的重任,便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八月底,云椋终于病倒了,再也无法从**站起来。

程翊给云椋诊治完,来到殿外对姜月姒道:“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过去。”

姜月姒还未挪动脚步,程翊又低声一句:“皇上快要不行了。”

姜月姒轻轻点头,去了内殿。

云椋躺在**,呼吸粗重,像随时都能断气一样。

“皇上,臣妾来看您了。”姜月姒走上前坐到床边,轻轻握住云椋的手。

云椋看着她,竟是有些恍惚,脑子里和她相识的那些画面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一一闪现。

他第一想到和姜月姒相识的画面不是在王府那晚,而是在扬州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小姑娘,身上洋溢着天真纯澈的气息,如今却是通身贵气,满身荣华。

她从一个小小的通房,成为现在的六宫之主,其中经历的心酸和苦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朕当初怎么就没把你认出来......”

云椋仔细看着姜月姒,眼神里无一不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珍惜她。

对于云椋迟来的深情,姜月姒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情皇上都不必再挂在心上。”

云椋从枕边拿出一道明黄圣旨,“暮词还小,还没有能力继承大统,而朝堂暗流涌动,其他大臣们各怀鬼胎,朕不放心让他们把持朝政,朕只信的过你。”

姜月姒接过圣旨,打开看了一下,是云椋的传位诏书。

看着上面拟的旨意,姜月姒眼底别有深意,“皇上放心便是,臣妾一定为您守好这江山。”

云椋大喘几口,气息越来越弱:“月姒,希望你我下辈子再做夫妻,朕一定会好好爱护珍惜你......”

姜月姒突地轻嘲一声:“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做夫妻了,就连相遇也不要了。”

云椋凝了凝脸色:“你是还在怨朕吗?”

他知道以前让姜月姒受了太多委屈,但也都弥补了,他封她做皇后,让云暮词做太子,自问已经对她够好了,姜月姒也不应该再继怨他。

姜月姒冷笑:“怎能不怨。”

云椋怔愣,看着姜月姒冷漠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朕已经给你最好的了。”

“那又怎样,”姜月姒眼底泛起酸苦,“我这颗心已经被人伤得千疮百孔,再也愈合不了,以前我鼠目寸光,把你当成我的天,一颗心都被你牵动着,后来我才醒悟,你不值得我付出真心。”

她看着云椋,苦笑道:“若是重来一次,我会选择和云昭辞在一起,不会再选择你。”

“什么......”云椋惊愣又不解,从来不知道她和云昭辞还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事到如今,姜月姒没什么再隐瞒的,和云椋开门见山:“其实在我认识你之前,已经和云昭辞认识了,只不过就像你忘了我那样,我也把他给忘了,我从扬州回来那天,他正好去扬州寻我,他说要娶我为妻。”

“可我们就这么错过了。”

姜月姒眼里染起水光,那蔓延开的苦涩,何尝不是悔恨。

“你知道吗?在你一次次把我推到深渊的时候,是云昭辞一次次把我从深渊拉了上来。”

“我这一生,只想有人免我所悲,免我所苦,免我所欺,可我在你身边这两年光景,这些该受的都受了。”

云椋说不出话来,从未想过姜月姒对他的不满这么多,也不知何时对他变的心。

姜月姒弯腰靠近云椋,轻轻低语:“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慕词不是你的骨肉,是云昭辞的。”

云椋蓦地瞪大双眼,还没开口说话,一口鲜血便从他嘴里喷出。

他伸出手想要夺回姜月姒手上的圣旨,姜月姒早一步料到他会这么做,快速后退几步,没让他碰着。

云椋用力撑起半个身子,想要姜月姒把圣旨还给他,但已经无力说话。

姜月姒看向窗台,又意味不明地弯起嘴角:“皇上知道吗,金合欢的香味是有毒的,人若是闻得多了,必死无疑,连御医都查不出来病症。”

云椋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摆在窗台上的香瓶,瞳孔猛地一缩。

他指着姜月姒想说什么,一开口却又吐出几口鲜血,最后无力地倒回**。

半个时辰后,皇宫响起丧钟,文武百官穿着丧服纷纷进宫朝拜。

姜月姒站在高台之上,把手里的圣旨交给福公公。

福公公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驾崩之后,顺应天承,太子云慕词继任,但念太子年幼,由姜氏皇后接任玉玺,待太子满十五岁后,再将皇位传召,钦此。”

文武百官怔愣许久,才跪地臣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月姒一步一步走向那把龙椅,步履坚定又从容。

这一世,她卑贱过,屈辱过,恨过,怨过,从泥泞里跌跌撞撞地爬至云巅,从此立于不败之地,无人敢欺,无人敢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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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椋的尸首入皇陵后,姜月姒遣散了后宫。

把后宫没侍过寝的妃子都送出宫,给她们一次重生的机会。

而侍过寝的是走是留都看她们的意愿,不过大多都出宫了,毕竟云椋没了,她们日后留在皇宫也是孤苦无依的命。

出宫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选择,哪怕嫁一个寻常百姓也就足够了。

只有锦溪没有走。

她本就无家可归,而且她更舍不得苒儿。

姜月姒尊重她留在后宫的意愿。

孙思情从冷宫里被放出来了,云筱把事情都给她说了一遍,孙思情才知道云昭辞一直喜欢的是姜月姒。

她没有再去记恨姜月姒,出宫后便去尼姑庵出家了。

十月,天色渐冷,姜月姒去了一趟灵山寺。

不知不觉走到后山,想起之前在这里为云椋写的祈福语,她还记得挂在什么位置。

经过两年多的光阴洗礼,那红色绸带还在树上,上面她为云椋写的祈福语清晰可见。

姜月姒把绸带解下来,随手扔了。

回眸间,她看到另一条写着她名字的绸带。

【愿她岁岁年年平安,一生顺遂无忧,姜月姒】

是云昭辞那时候同她一起挂上去的。

她后悔当时怎么没偷看一眼,若是当时看见他写的祈福语,是不是就会早些发现他对自己的心意。

回望浮生,原来她不只卑贱过,屈辱过,恨过,怨过,满身荣华过,还被一个男子真心爱过。

耳边传来风铃的清脆声,姜月姒骤然回头,霎间红了眼眸。

“姒姒。”

风铃响,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