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的嫩芽缀着树梢,园中花草肆意生长,雨打得残叶,落满一地。

这个园子离我的院子最近,一向少有人打理。从前最烦雨天趟过这种铺满一地落叶的泥路,一不小心便是带着满脚的泥水回屋,难受的很。

如今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满地落叶,心头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的温暖,像是久未归家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回乡的路。

我由心而笑,悠悠漫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表小姐,还请等一等。”

这声音我认得,是方舒窈身边的绿玉。我略一思索,算了算时间,立即明白了方舒窈的来意。

唉,还有半个月呢,急什么。

见我停下转身,方舒窈更是加快了几分步伐。

“幽静妹妹走的这般快作何,害得我一阵好赶。”方舒窈笑嗔,白净的面颊上浮起两坨红晕,想来一半是因为走的急,一半是因为太过兴奋了吧。

她一向嫌我憨直如木头,从前哪里愿意与我说话,如今居然会用这种半是玩笑的口吻,可见重来这一遭,她内心的狂喜。

而她这难得一见的态度,倒也让我不得不好奇,她到底是用何种理由,哄的方林氏毫无反对之意。

难不成直接告诉方林氏,她是重生而来的?

不对,刚才方林氏的神情只见犹疑担忧,不见惊奇。而且,方家世代经商重利,骨子里带着自私冷血,从不信鬼神之说,就算方舒窈说了,怕是反而会当自己的女儿得了失心症,从此深锁院中,让她再无自由,也是说不准的。

这一点,想来方舒窈更为了解。

因为想事,我有些微微出神,惹得方舒窈蹙眉不悦,“你这性子真的是......”

她轻咳两声,咽下无趣二字,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似乎对我半旧的水蓝锦袄略有嫌弃,又是蹙眉:

“爹爹年前从蜀都回来,带回了不少的蜀锦,娘亲正好给你留了两匹。”

她示意绿玉上前,而我看着她手中托盘上的蜀锦,那老气横秋的花色,我心中的鄙夷比她更甚。

谁还缺这点料子呢。

我一直在方府营造的,都是安静朴素得容易让人遗忘的人设,所以从不在衣饰上花太多心思。

然而,不穿,不代表我没有。

江门生钱的路子虽野,却快。而且前些年,宋泊简将凉溪镇码头的生意越做越大,我手中能动用的钱,足够买下半个凉溪镇。

我要什么样的料子买不起,非要收下人家不要的?

“这样繁花锦簇,福寿绵长的料子衬窈姐姐才是,我年幼福薄,哪里敢用?万万使不得的。”

方舒窈一向当我憨直得有些傻气,不懂变通,听着这种大实话,一时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样老气的花色连我阿娘都看不上,怎能给我用!”

你用都不合适,那给我这个,比你还要小半年的人用,就合适了?

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找补道:“你若是不喜欢这花色,回头我再送一些过来,让你挑一挑。”

“好啊。”我笑得眉眼弯弯,难得她大方一次,我也不能不知趣。

“窈姐姐身上这料子就很好看,我听说,一匹布料能做两套冬装,不如窈姐姐就把剩下的那一半,送我吧。”

这料子可是她最喜欢的,印象中,剩下的一半,她还没来得及用。

既然别人说要送,我若是客气,可就看不起人了不是?

到底是有求于人,方舒窈咬咬牙,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大度道:

“难得幽静妹妹有看上的,这料子在我那里放着也是放着,晚些,我让绿玉送到你院子去。”

她趁热打铁,又道:“再过半月是二月十九,近来总是雨不停,不过往年到观音诞,总会放晴,我们也许久没有一起出门了,出嫁之前,正好到仙音寺拜拜,顺道和我林家表姐一起组个裙幄宴,好好游玩一番。”

终于绕到重点了。

她突然这般耐着性子和我说话,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可我不是菩萨,对于一个害死我的人,怎会没有怨念?

只是因为我肩负戚家使命,从不把精力放在方家,对于她们的凉薄,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我可以不取她性命,但不代表我还会事事不计较。

我用一种憨实不解的眼神望着她,好心提醒道:“窈姐姐是不是记错了?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出门过的。”

方舒窈一怔,颇有些恼怒:“你这人真是……真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挤出一抹笑意,“幽静妹妹,做人实诚是好,但是这么死板可就不讨喜了。如今在自己家还好,嫁到冉家后,你可要学着灵活变通才好。”

我仍是一脸憨厚老实:“可是阿爹只教我做人要诚实,不可与人虚与委蛇。难道,窈姐姐没有被这样教导过么?”

言下之意就是,咱们教养不同,你也不必自视高人一等地,来教我怎么做人。

再说,江门明着还算正经门派,只是看着规模小,这才入不了方家的眼。

方舒窈一向性子急,顿时气结,却难得地没有破口大骂,脸上牵强的笑真的是比哭还难看。

不错嘛,倒是比从前会忍了。重来一世,这前世虚长的五个年岁,也不算白长了。

没想到一个我不要的男人,对她的吸引力这么大,挺好的。

看她越不爽,我便越舒畅。

“哎呀!”我后退半步,正好踩中一个泥坑,因为角度和力道我掌握得刚刚好,我自己只湿了半个鞋面,而泥水很是恰好地溅满了方舒窈的半身衣裙。

“啊啊啊......许幽静你这个笨蛋!路都走不稳,你还会干什么啊......”

我忍住笑,拉上渐风快步往院子里走去,根本不理会身后人的疯癫乱叫。

不过就是狗乱吠,我堂堂一个美女子,怎么可以计较,这不是有失风度吗?

而且,比起她心中的算计,我这可是善良多了。

她哪里是真心邀请我去游玩,不过就是拿我当挡刀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