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徐徐道:“心乱才需静心,入世才谈出世,痛过才明放下,没有经历过滚滚红尘,谈何……”

后面的两字,被咣当声响打碎,我猜应是“出尘”二字。

持续传来瓷盏的碎裂声,还有衣袂翻飞的窸窣声音,凭过往的经验判断,我猜阁楼上怕是正在经历一场打斗。

谁会对一个出家人出手?难不成,这个禅师有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小心地轻踏台阶而上。

阁楼的窗棂被几个飞身而入的黑衣人打落,日光从洞开的窗口泄满楼内,也灿烂地照耀着窗前的白衣男子,使得他半侧的面容明暗分明,摄人心魄。

还没完全看清他的长相,我的心口已是情不自禁地漏了一拍。

居然,真的是他!

因为太过惊讶,脑中还未做出反应,手上却是本能地,惯性地急挥出银针,瞬间击倒靠近我的黑衣人。

魏其修的眸光暗了一瞬,而我不敢久留,慌张无措地飞身下楼,快速隐入松树林中。

老许怕我孤身一人时,遇险而不能自救,是以收养我后,便开始教我轻功和飞针术。

而我学得刻苦,不敢说掌握了他的十成功力,最少也有七成。

近身缠斗不见得占上风,但是自保跑路倒是无虞。

怎么会是他?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重来一世,某些轨迹也得以变化了吗?

不无这个可能,毕竟重生这么大的变数都同时发生在我和方舒窈身上,其他的又怎会总是一成不变呢?

佛家总说,无常才是人生常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我内心的震动太大,脑中有些混沌。混乱之中,我唯一可以确认的是——

看见魏其修时的心跳加速,只是因为太过震惊。与前世的第一次心动,并不太一样。

现在渐渐平复后,我发现自己确实在慢慢地放下了他。不然,我怎会舍下他一人,而自己独自逃跑呢?

他与我不同,我这一生总是阴差阳错,困难重重,一不小心还就一命呜呼了。而他是天选之子,再多的困难,再多的暗杀,他也总能化险为夷。

我前世死后,想来他也实现了他的大计,登顶皇位了吧?

在他身上,似乎真的可以套上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所以,我何必要自讨苦吃地替他挨刀呢。

他无法解决的困境,也总有人替他解决,既然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便冷眼旁观,走好自己的路便好。

我神思魂游地回到方府时,已近亥时三刻,本该是夜深人静时分,方府却是喧闹异常,方升带着一众家丁打手操着家伙,正急冲冲地往门外而去。

因为我是飞檐而回,所以我看得见他们的动向,而他们却没有发现我。

我刚在自己的院中落脚,渐风便风风火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大当家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也被绑架了!”

也?

“发生了何事?”

“诶,就是方家小姐不见了,貌似是被人绑架了。”渐风颇有几分不以为意,我知道她一向为我不平,是以一向看不上方家的人。

这会没有幸灾乐祸,已是极为善良有道德的了。

“什么叫貌似?是确实被人绑架了。”渐语为我斟了茶,递给我,我看了她一眼,她立即会意,缓声解释了起来。

原来,到了后山桃林,方舒窈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的亭中立着一白衣翩翩的公子时,眸光顿时发亮,便找着托词让渐语她们先回府。

渐语和渐风才懒得管她,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后面的事也是回府后才听说的。

说是入夜时分,绑匪遣人送了一封信来,索要赎金,而这赎金并非是真金白银。要的居然是——方舒窈的亵衣。

方升越想越觉得不对,总觉得事有蹊跷,寻常绑匪要女子的亵衣作何?采花大盗也不太可能,人都在手了,何必还要大张旗鼓地要人亵衣,这不是自曝身份么?

会特意写信来索要亵衣,想来绑匪还算是个君子,并未对方舒窈用强,不然强行扒下方舒窈的衣服即可得到。

这必然是特定的人作案。而谁会有这动机?

“方升到底是精明的商人,敏锐力确实不错,很快就找人辨认笔迹,大当家不妨猜猜这绑匪是谁?”渐语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浅笑,“是刘桑。”

“咦!大当家怎么一猜就中?”渐风渐语异口同声。

我随口道:“就是瞎猜的。”

其实,我哪有多强的推理能力,不过就是重来一世,有些先知而已。

听渐语说到亭中的白衣男子,我自然知道肯定不是魏其修了。梵楼离桃林颇远,当时的魏其修又被杀手缠住,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桃林。

前世因为即将成婚的关系,刘桑来方府拜访过几回,我坐在屋檐上,正好见过两次。

印象中,他长相清朗,总是一身白衣,颇有翩翩气度。如今细想起来,他的身形好像和魏其修还有几分相似,若是远远地只看见背影,被方舒窈错认为魏其修倒也不是不可能。

刘桑虽是举人,但家穷。拐走方舒窈,又索要亵衣,无非就是加点筹码,让这桩婚事铁板钉钉。

到底是酸腐读书人,心够贪,却又不够狠。而且,动机这般明显,手段又这般愚蠢,我确实不好找到第二人。

渐风一向神经大条,而渐语的关注点都在这桩趣谈上,也无心深究我的话,她继续笑道:

“听说方升得知是刘桑的笔迹时,气得差点掀翻桌子,召集了府中所有的打手,这会怕是快踏平了刘家呢!不用几日,各家茶馆说书的,又是添了一出好戏!”

方家待我刻薄,而我们对方家自不会有多深的感情。所以,方舒窈的失踪并不会引起我心中的波澜,我和她们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子时已是将近。

我觉得有些困了,准备简单洗漱之后,便要睡了。

不想,这样美好安宁的深夜,总有不速之客来打扰。

“夫人,表小姐已经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