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影阁正是“青娥羞艳,素女惭光”的年纪,刚从省越剧团学馆出道,也就是为团里的名角儿们跑跑龙套。这些角儿和她母亲蔡莲芬是同辈人,对她自然另眼相待,有一些二三路的大龙套角色就让她上了。有一次,团里演出《碧玉替》,剧中扮演李秀英母亲李夫人的老演员得了急性盲肠炎要开刀,扮演李秀英的角儿竭力推荐谢影阁顶替上去,在戏中角儿扮演的女儿倒比谢影阁扮演的母亲年长二十多岁。要说谢影阁天生就是唱戏的料,竟不怯场。
李夫人这个人物,比青衣年长一些,比老旦又年轻一些,传统戏班子里大都以贴旦应工。谢影阁在学馆学的是大青衣兼花衫。她是内秀的脾性,平日排戏,言词不多,心里却会琢磨。演李夫人,她减少了唱腔中的小腔,使演唱显得厚重;在台步中揉人些许老旦方正的姿态,增加人物的阅历感。在“归宁”一场的母女对唱中,谢影阁所饰李夫人与名角饰演的李秀英真可谓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赢得了广泛好评。
拾妹一直相信,有好妈在天之灵的福佑,大姑娘又是这等的聪狈,逗寺的侯砰,这寺的噪首,妥小红也难。
两年下来,谢影阁演大配角也渐渐有了点小名气,她遇到了该她红起来的难得的机会。
那一年,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全省举办规模盛大的戏曲会演。省越剧团决定复排当年“悲旦魁首”蔡莲芬留下的南戏经典剧目《白兔记》参加会演,聘请省内文化名人对剧本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剔除其间刘知远重婚等封建主义色彩的情节,以赞美李三娘与刘知远患难相济,贫贱不移,坚贞不屈的传统美德为主要线索。消息一经公布,团里若干位资深旦角个个跃跃欲试,找领导表决心,日日抓紧练唱练功。
谢影阁当然非常想演李三娘,她多么希望将母亲塑造的这个称誉越坛的角色由自己来重新打造,重新演绎。可是她将这个愿望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敢泄露一丝半毫。
谢影阁仔细分析过了,倘若按照早先母亲演过的本子排演,她最大的可能就是饰演岳将军之女岳绣英一角,也就是刘知远人赘将军府娶的妻子,这也是一个二肩旦常演的大配角。可是团里这次排演的本子恰恰删去了这一条线索,岳绣英这个人物没有了。那么,自己只有饰丫环跑龙套的份了。那一段,团里几处练功房排演厅日日人满为患,大小琴师都被人拖着练声吊嗓。谢影阁反倒“偷懒”了,团里人极少看得见她练功练唱的身影。
剧本几次三番地修改终于定稿,编导组关起门来反复讨论研究,确定了演员阵容。公布的演员名单有A,B两组。A组当然是名角和老演员,I组却清一色是学馆毕业出来的青年演员,谢影阁便在B组里担纲女一号李三娘一角!领导开诚布公道,在全省戏曲会演之前,《白兔记》先举行一轮公开演出。两组演员都有机会,由观众和专家来决定究竟推举哪一组演员去参加会演。消息一经传开,两组演员都铆足了劲。导演排戏的程序显然对A组老演员有利。每天排戏,总是由A组老演员先排,B组青年演员坐在台下学习观摩。一般到下午三四点,A组老演员们排得差不多了,再让B组青年演员上去走一下台,站一下位,具体表演由她们自己回去琢磨。
谢影阁心底却悄悄升起一股雄心,要努力战胜A组的李三娘,要争取参加全省会演。排练时她谦恭谨慎,从不多说一句话,不向导演提任何问题,只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默默地记。轮到她们组上去走台站位,她决不会走错一步,却也决不多走一步。所以,她的勃勃雄心就连与她搭档饰演刘知远的小生秦玉楼都浑然不知。
只有拾妹晓得姑娘的心愿,因为姑娘每每从团里排练结束回家,那才是她真正的排练的开始。穿上母亲留下的青衣褶子,在自家的青砖小院子里一遍遍地练形体动作,一遍遍地斟酌唱腔念白,夜夜要练到银河低垂,晓星隐没之时方才睡下。
终于等到公演的那一天。团里领导决定,由组演员打头阵演出日场;相对关键的夜场戏则由A组老演员们演出。领导的想法是,万一日场青年演员演砸了,夜场的老演员们可以扭转不利的局面。领导请了一批省文化界的知名文化人、理论家、剧评家,大都给的是夜场的票子。在领导的心目中,A组《白兔记》参加会演早已是定局,B组《白兔记》只是为青年演员提供一次学习锻炼的机会。
然而演出的效果却大大出乎团领导的意料。 日场青年演员落五次幕,观众还不肯离去,许多戏迷高喊谢影阁的名字,将鲜花抛上戏台。相比较下来,夜场老演员的《白兔记》,先是在外形、嗓音上略逊了一筹,表演又中规中矩,在剧情**处缺少情感迸发的冲击力。加之专家们看戏,情绪要比戏迷们节制得多,剧场气氛显然不及日场时的热烈沸腾。
剧团领导正打算召开各路专家的研讨会,为A组《白兔记》把脉,如何进一步修改提高,争取在全省会演中取得好成绩。报纸上却已经赫然登出了对I组《白兔记》女主角谢影阁的长篇报道,大标题是:“好一个清丽凄美的李三娘!”副标题是:“省越剧团老戏新演推新人,谢影阁不负众望挑大梁。”下面还加了一行小字标题:“悲旦魁首蔡莲芬后继有人。”报道还配发了谢影阁所饰李三娘的大幅剧照,这张照片准确地抓住了谢影阁内在的神韵,保留下谢影阁最光彩最美丽的瞬间。抓拍这帧照片的便是当年省报年轻的摄影记者汪厚诚。他具有独到美学意象的摄像技术,充分挖掘了谢影阁身上含蓄而微妙的美;而谢影阁塑造的独步越坛的李三娘形象,也使他一跃而居摄影记者中的佼佼者。这以后,汪厚诚逐渐成了谢影阁的专职摄影师;而后,又成了谢影阁的丈夫。
真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那版长篇报道引出了大小报纸上对谢影阁及青春版《白兔记》的好评如潮,剧团领导不得不重新部署战略方针,决定让B组《白兔记》去参加全省戏曲会演。事实证明了这个决定是符合“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自然规律的。B组《白兔记》在全省会演中获得了广泛好评,谢影阁一炮打响,荣获演员一等奖。
当B组《白兔记》意外得到团领导通知,准备参加全省戏曲会演,那时离正式会演的日期已不足半个月了。谢影阁硬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天中,为“磨房产子”一折加人了八尺长袖旋舞,取得了“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的惊人效果,被媒体誉为越坛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大悲旦。
《白兔记》使谢影阁一跃而成为省越剧团的头肩旦角,成为省戏曲界冉冉升起的一颗艺术新星。唱片公司立马为她录制了全本《白兔记》唱腔的唱片,电影厂也开始筹备,欲将《白兔记》搬上银幕。
那几年,隔上个把月,报纸上便会出现关于谢影阁的演出动态,她的各种剧照也频频亮相,摄像者一律是省报摄影记者汪厚诚。那几年,拾妹尽心尽力为大姑娘收集报纸,凡有关大姑娘的报道和通讯,她都小合翼翼地剪下来,藏在一只好妈从前放珠翠头饰的红木雕花妆盒里,这只妆盒还是谢家少爷与好妈情投意合时送的呢。拾妹每放一张剪报进去,心里都会默默祈祷:“好妈,你看看你的姑娘多有出息啊,你在天有灵,一定要护佑姑娘呵!”
那几年,拾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陪好妈扮妆唱戏卸装吃夜宵的那种简单而快乐的日子,她以为谢影阁可以在戏台上长盛不衰地唱下去,红下去。可是,人生穷达谁能料呢?用拾妹的话来说,头上的月亮圆了,就要亏了。而且总是圆的时候少,亏的时候多。
谢影阁的好运道只持续了三年多。忽然,上头就叫停了《白兔记》等一大批传统剧目,要求各艺术团遵照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编排反映工农兵英雄形象的现代戏。要完成这项任务,对于越剧团来说恐怕是最困难的了。因为越剧全都变质;要扮演现代戏中的男人,特别是工农兵形象,就有点不伦不类“娘娘腔”了。然而无论如何地难,政治任务还是要完成的。省越剧团领导绞尽脑汁,一时三刻哪里编得出现代戏?最后决定移植京剧《龙江颂》,女主角江水英当然由谢影阁担任。现成的本子,戏很快就开排了。没有了水袖罗裙,不能翘兰花指,台步要大踏步,对白要铿锵有力,这一切对谢影阁来说太不习惯了,举手投足都是别扭。忍不住跟她的老搭档秦玉楼发牢骚,这江水英怎么一点女人味道都没有啊?牢骚归牢骚,排戏还得排,谢影阁咬牙坚持下来了。
越剧《龙江颂》十天后就彩排了,团里照例请了方方面面头脑人物往临指导。不料却遭到来自上头夹头夹脑的严厉批评:那个谢影阁哪里有一丝一毫工农兵英雄人物的气质?听讲她还攻击江水英没有女人味道,简直是对革命样板戏的莫大污蔑!于是,越剧团的《龙江颂》剧组被迫解散,谢影阁被扣上“修正主义文艺黑线培养的毒苗、大肆宣扬封建毒素的女干将”两顶帽子,发配到城郊道具工场劳动改造去了。省城越坛一时黑云压城,叶落花败,肃杀而凋敝。
拾妹实实为谢影阁抱屈啊。她搞不懂哪样是修正主义,哪样是封建主义,她只晓得姑娘演的戏人人爱看,那有什么不好?最让拾妹痛心疾首的是那次省城红卫兵轰轰烈烈“横扫牛鬼蛇神”的抄家运动。十几位戴半尺宽“红卫兵”臂章的年轻学生将她们这座小楼兜底翻了天,“红卫兵”革命斗志高涨,用菜刀将《白兔记》全本唱腔的唱片砍成碎片,还在院子里燃起一蓬火,把他们认为是封资修的东西,衣服啊,鞋子啊,剧照啊,统统投进火中烧毁。拾妹最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红卫兵在拾妹的床底下找到了好妈留下的那只红木雕花妆盒,将它整个儿地掷进火中!拾妹扑上去要抢,被汪厚诚死死地拖住了,汪厚诚在她耳畔轻轻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眼睁睁望着妆盒成了焦炭,妆盒里厚厚的一叠剪报一点点化为灰烬,黑蝴蝶般四处飘扬,拾妹气得捶胸跺脚。可谢影阁只塑像般立在滚滚浓烟黑雾中,纹丝不动。
这批红卫兵在完成了伟大的革命行动后,又在院墙上留下一圈批判大字报,然后呼喊着“革命万岁”的口号,雄赳赳气昂昂地撤离了摇摇欲坠的小楼。
当薄薄的木板院门呼膨合拢,小院在重重暮霭围困中如同沉没在混沌深潭底的一艘破船。唯有那蓬火的余烬鬼眼似的忽闪忽闪。塑像般伫立了几个小时的谢影阁忽然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就像戏台上高难度的“硬僵尸”动作。戏台上的“硬僵尸”惯常由男演员做的多,况且事先要做好充分准备,倒下时要闭气,梗头,以背肩着地,方不致震伤头部。谢影阁这一刻却处于无意识状态,若不是拾妹眼快手快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垫住她,谢影阁或许就后脑勺着地,后果不堪设想。拾妹为了这一扑,大腿手臂上的乌青块连成一片,个把月都没褪尽。
汪厚诚帮着拾妹将谢影阁挪进堂屋,平躺在卧榻上,又是冷毛巾敷,又是掐人中,谢影阁方才苏醒过来。拾妹将前日的残羹冷饭倒在一起,略加调料,煮了锅菜泡饭。三人就着酱菜腐乳,只为填泡肚子。谢影阁是由汪厚诚劝着哄着勉强喂下半碗。随后,汪厚减扶谢影阁上楼休息去了。拾妹持起袖子,嘴里边气恨恨地骂着,
可刷洗时,赫然发现木脚盆里大半盆水浸着青乌乌白花花的一团,顶手撩起一看,竟是好妈留下的青衣褶子!她一拍脑门,“哈哈”笑出声。原来她见姑娘日日穿这件褶子练功,背脊上汗渍黄蜡蜡一摊一摊的,便先用清水泡着,想得空浆洗出来。不想被红卫兵一觉混,竟也忘了。她“哈哈”笑得痛快,红卫兵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均样子,却眼大无珠,没有发现这里还遗留着一件“封资修”的戏及啊!她兴冲冲跑上楼给姑娘先生报喜去,汪厚诚一根食指压住赌唇,嘘了声,道:“莫闹醒她,让她静一静。”又叹道:“单单存下件晋子,有什么用呢?”
拾妹有点扫兴地退出来,她想,姑娘醒来后看见这件褶子,一赶会宽慰一些的。她拖净了地板,开始整理被红卫兵翻得一塌糊余的五斗柜。她由上往下一格一格将抽屉抽出来,撕去垫在底部沟旧报纸,用干布抹去浮尘,再将理好的衣物叠放进去。待她收拾完最后一层抽屉时,她像被人施了定身法术似的怔住了―那抽己底铺着的旧报纸上,谢影阁扮演李三娘的大幅剧照正对着她无浸幽怨地叫道:“我儿―咬脐―”拾妹倏地醒悟过来:当年报氏上刊登出评论谢影阁出演《白兔记》的长篇文章《好一个清丽凄建的李三娘》,还配发了汪厚诚拍的剧照。汪厚诚从报社拿了一厚戛报纸送过来。拾妹除了剪报用去一张,又给熟悉的街坊邻居送了几张,还剩了许多。隔日,拾妹整理五斗柜,便顺手取了一张垫主抽屉下了。拾妹连连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小心翼翼将这张报氏揭起来。拾妹哪里还忍耐得住?再次奔上楼梯,咚地撞开前厢寿的门。
汪厚诚正拥着谢影阁絮絮地说着什么,突兀兀被拾妹打断,恼火地别过脸斥道:“拾妹,你疯疯癫癫想作啥呀?你还嫌她刺激受得不够狠吗?”
拾妹看见姑娘靠在枕垫上抹眼泪,来不及应答先生了,只将那张报纸擎到她眼门前,喘着气大声道:“姑娘,你看你看,没有被红卫兵烧光呢,五斗柜抽屉里留下了这一张!”
谢影阁睁着红肿的眼,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拾妹又道:“姑娘,你唱词里不是有这么一句的吗?花落莫须悲,红蕊明年又满枝。被那帮小土匪穷凶极恶折腾大半天,还能留下这张报纸,还有那件青衣褶子,我在想一定是好妈在天有灵,护佑你呢!”
谢影阁双手捧着那页薄薄的报纸,定睛看了一会,终于出声了:
眼昏暗我只怕黄泉路近,
为知远为孩儿我要苦熬苦撑……
竟还是《白兔记》李三娘的唱词!
谢影阁果真在道具工场默默地苦熬苦撑了好几年,说她“默默”,真不是形容词,她在工场里从早到晚抿紧双唇卖力干活,拆布景,洗道具,修修补补样样上手,就是不出声。与人交流最多也是点头摇头表示个意思。也有道具厂的工人曾是她的戏迷,午休工夫,想要她唱几句让大家过过瘾。她只以一个无声无息的苦笑还人家。她的笑很迷人,特别是右颊上时隐时现的酒窝,颇像一片兰花瓣,随情绪的波动深深浅浅变幻无穷。
一日,省里样板戏剧组派了几个人来道具工场挑选布景,谢影习一眼瞥见了老搭档秦玉楼,却当作没看见,静悄悄转身走开了。也来到工场外的临时厕所,她宁愿忍受厕所里的恶气,也不愿面对皮人无情打碎的过去。
秦玉楼也尾随她进了厕所,堵住她,道:“小谢,有些事情我一过要跟你解释清楚的。不是我打你的小报告,因为你父亲和你母斧的缘故,上头早就盯上你了,还专门成立了专案组。专案组逼我易发你,给你罗织了好多吓丝丝的罪名。我为你说了许多好话,我兑你顶多发发牢骚,认为江水英的动作没有女人味道。我以为这拿不上什么大罪名,不想他们就上纲上线,扯到什么文艺黑线上头绘了……
谢影阁做了个甩袖的动作打断了她,便要绕开她出去。秦玉娄也以一个翻袖动作拦住她,声音已是哀哀求告了:“小谢,我晓得尔记恨我,可我们在样板剧组跑龙套,看人家脸色,那种矮人一等勺滋味真不好受。倒不如你在工场来得自由爽快……”
谢影阁猛抬头一个亮相,双目如炬,面颊上的酒窝深深凹下,象被人剔去一块肉,那是一个心如坚冰的冷笑!秦玉楼已知修复下了她们之间的友情,长叹一声,羞惭地离去。
在那几年苦熬苦撑的日子里,汪厚诚也受到谢影阁的牵连,一卜文艺黑线干将的丈夫怎么还能继续留在作为无产阶级喉舌的新习界工作?于是汪厚诚被下放到农村民办小学教书,每个月才能习省城休假几日。
人人都在传说越剧名旦谢影阁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了。这川奇闻先是从道具工场传出来的,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
拾妹出去买小菜倒垃圾,都会有面熟陌生的人拽住她问长问短,谢影阁多少呱啦松脆的一条金嗓子,怎么说哑就哑了呢?拾妹总是不厌其烦,一一作解释,那是恶毒的谣言,我们家姑娘的嗓子亮着呢,只是现在拢共八只样板戏好唱,人人都会唱,我家姑娘索性不唱了!
拾妹心里比谁都清楚,姑娘时时刻刻都在等待重新上台的机会。姑娘在道具工场劳动多少辛苦,回到家连喝口水的气力都没有了。可姑娘再苦再累,每天清晨一定爬起来,在自家院子里练功,压腿下腰,跑圆场挥水袖。姑娘练嗓,再热的天,也要拾妹将门窗紧闭,对着一只空的大肚酒瓷“哮唯啊啊”地喊嗓子。那些年中,只有拾妹有耳福,还能常常听到姑娘哼唱《白兔记》中的经典唱段。姑娘唱了一段,还要问拾妹的意见,这样转腔顺不顺?这样落调好不好听?被拾妹听来,姑娘是愈唱愈耐听,有朝一日重返舞台,必定是技惊天下,名满四海,所以,尽管是粗茶淡饭,拾妹总是劝姑娘多吃点,吃下去长力气。没有力气,一旦重返戏台,怎么唱得动演得动呢?
在那些年苦熬苦撑的日子里,拾妹成了谢影阁的动力和信心。
倏忽七八年时光挨过去了,局势略有松动。先是汪厚诚被召回省报工作,继续做他的摄影记者。半年后,谢影阁也从道具工场调到省艺校,担任学员们基本形体训练的指导老师。当时,省艺校其他剧种的班级尚未恢复招生,只开办了两届京剧样板戏集训班。
省艺校坐落在离省城两百多公里的一个风景如画的乡镇上,那里,正是谢影阁的家乡。
于是,谢影阁在久违了的家乡邂逅了从未谋过面的同父异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