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冈拉克认为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或者第二好的工作,要是能在袖口上或肩章上挂上第四条金杠从而成为船长当然更好,但能当一名大副他仍然感到由衷的快乐。

四月的一个晚上,他站在庞大的驾驶台的右舷边,俯瞰着他身下二百英尺处新布鲁克林码头上蜂拥的人群。整个布鲁克林市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在相当于二十三层楼的高处,他俯视着广袤的城区。

坐落在布特米尔克航道上的十二号泊位是在那天晚上投入营运的,应该不算是一个小泊位,但这艘邮轮就把它全部占满了。邮轮全长一千一百三十二英尺,宽一百三十五英尺,吃水三十九英尺,是世界上最大的营运客轮。整条航道已经专门为它进行了疏浚和挖深,晋升后第一次出海的冈拉克大副越看越觉得它雄伟壮观。

下面码头建筑物后面,市区街道方向,他可以看到那些遇挫的愤怒的示威者。纽约警方已经高效地封闭了整个码头。港口警察的快艇在码头附近的水面上巡逻着,以防示威游行者乘船接近。

即使示威者能从水上接近也没有用。这艘远洋邮轮的船壳钢板出水很高,船舷最低处也在水面以上五十多英尺。因此,那天晚上登轮的人能享受到绝对的私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示威者感兴趣的也不是他们。到目前为止,登轮的只是一些低级工作人员:速记员、秘书、初级外交人员、专题咨询人员以及其他杂务人员。显然,要是没有这些人,世界上的要员和大人物们就没法开会讨论饥饿、贫困、安全、贸易壁垒、防务和联盟事项了。

当安全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时,戴维·冈拉克皱起了眉头。他和船员们花了一整天时间陪同白宫警卫局特工检查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特工们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全都聚精会神地板着脸;全都对着他们的袖口嘀嘀咕咕地说话,显然那里隐藏着话筒;全都戴着耳机——要是没有它们,他们会觉得跟没穿衣服差不多。冈拉克最后得出结论,他们是职业偏执狂。但他们没在邮轮上发现任何疏忽或漏洞。

一千二百名船员的背景情况已被仔细审核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对他们不利的证据。留给美国总统和第一夫人的豪华舱室,经过细心搜查后已经封闭起来了,并由白宫警卫局的特工人员把守着。戴维·冈拉克看一眼就明白,这些人肯定会一直围着这位总统转。

他看了一下手表。三千名工作人员还要两个小时才能登轮完毕,之后八国政府的领导人才会抵达。与伦敦的外交官一样,他欣赏这种简单的方法——租赁这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来举办世界上最大、最具声望的会议,从美国纽约到英国南安普顿跨越大西洋的五天航程,时间刚好。

这个办法可以有效避免每年都会发生的各种反对团体试图扰乱八国首脑会议的局面。“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能满足四千二百名游客的住宿、餐饮、会议和娱乐等一切活动,租用邮轮这个主意比在一座山上或是一座岛上更好。

当船上低沉的汽笛拉响、向纽约告别之时,冈拉克将站在船长旁边。他将按要求设置好船上四台“美人鱼”推进器的速度,而船长只需用仪表板上一只微型驾驶盘,就可以驾船离开泊位进入东河,转向浩瀚的大西洋。船上的控制设备十分精妙,船尾的两台侧向推进器也十分灵巧,可以作三百六十度旋转,因此,邮轮在码头开航时无须使用拖轮协助。

在远处的东方,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正以右舷经过加那利群岛。许多欧洲人隆冬季节想离开冰天雪地的家乡,享受十二月份非洲海岸的阳光,就会到这片岛屿度假。慢慢地,这些岛屿在视线里消失了,但用望远镜依然能看到耸立在海平线上的天德山的峰顶。

距离它的历史性时刻还有两天时间。印尼籍驾驶员指示他在机舱里的同胞把主机动力减低到“低速前进”,在四月的这个晚上,它正以步行的速度航行在轻波**漾的大西洋上。

天德山主峰慢慢退出了视线,舵手把航向朝左舷稍微转了几度,前方一千六百海里,就是美国的东海岸。在高空中,它再次被看见了,计算机再次读取了它的应答,核对了记录,发现它的位置与陆地相距颇远,于是再次发出了通行许可:“合法商船,没有危险。”

第一批抵达的政府团队是日本首相及其随行人员。按计划,他们从东京飞到纽约肯尼迪机场,之后从机场,由直升机直接把他们带离牙买加湾,避开示威抗议的人群,到达布鲁克林。

直升机着陆区设在那座新码头的仓库和货栈中心旁。日本客人只能看到被挡在围栏外的抗议者口型在动,无声地呼喊着口号,接着那些人就退出了视线。当直升机桨叶的转动变缓,代表团受到了高级船员们的迎候,然后被引领着走过封闭的通道,到了船边的入口处,由此通往其中一个豪华舱室。

然后,直升机返回肯尼迪机场去接刚刚抵达的加拿大代表团。

戴维·冈拉克一直在驾驶台上。这艘远洋邮船的驾驶台从左舷到右舷有五十码宽,透过巨大的全景舷窗可以眺望前方的大海。驾驶台高出水面二百英尺,但舷窗前面的雨刷表明,当玛丽女王二世号遇上冬季大西洋高达六十英尺的巨浪时,溅上来的海水依然能够打湿驾驶台。

不过根据气象预报,这次跨越大西洋的航程将会是温和平静的,只有一些轻浪和微风。这艘豪华邮轮将走南边的大圆航线,这样比较适宜游览观光,因为这条航线上气候温和,海面平静。这条航线是以最短的距离跨越大西洋,划一道大弧线,弧线最南端切着亚述尔群岛的北缘。

俄罗斯、法国、德国和意大利代表团相继顺利抵达。黄昏时分,玛丽女王二世号的船东——英国代表团乘坐最后一批往返直升机到了。

将在当晚八点主持第一次宴会的美国总统,像往常一样乘坐深蓝色白宫专用直升机在六点整抵达。海军陆战队的乐队在码头上奏响了《星条旗永不落》,总统迈步登上邮轮,走进船舱。舱门关闭,外部世界关在了外面。六点三十分,最后一批缆绳解开了,船身张灯结彩,像一座漂浮的城市一般的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缓缓离开码头,进入东河。

河里小船上,港口周围路边,人们目送着它离去,并挥手致意。高踞在他们上方、强化玻璃后面的八个世界上最富裕国家的领导人也挥手回应。被灯光照得雪亮的自由女神像退出了视线,岛屿被甩到后面,女王号慢慢地加大了动力。

担任护航任务的是隶属美国海军大西洋舰队的两艘导弹巡洋舰,分别在它两侧相距几链[9]的位置,向邮轮的船长报了到。左侧是“莱特湾”号,右侧是“蒙特雷”号。根据海上的礼仪,船长表示已知会并向他们表达了谢意。然后他离开驾驶台去换衣服准备用晚餐,戴维·冈拉克大副到驾驶台上掌舵,指挥航行。

这次航程没有潜艇护航,因为这不是一个航母战斗群,而且潜艇不参与还有两个原因: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潜艇都无法躲避导弹巡洋舰的探测袭击;此外,女王号的航速太快了,没有哪艘潜艇能跟上它。

当长岛的万家灯火退出视线后,冈拉克大副把动力增加到巡航速度。四台“美人鱼”主机能发出十五万七千马力的功率,根据需要,可以推动女王号以最快三十节的速度航行,通常的巡航速度也有二十五节,护航的军舰必须开足马力才能跟上。

头顶上也有空中护航力量:美国海军的一架EC2“鹰眼”预警机,其机载雷达能探测到这支船队周围方圆五百海里内海面上的情况,还有一架EA-6B“徘徊者”电子战机,如有任何进攻性武器系统胆敢锁定这支船队,它可以扰乱敌人的频率,并用“哈姆”导弹把它摧毁。

飞离美国后,战机们通过空中加油和轮班接替的方式将一路护航,直至亚速尔基地起飞的同类战机来接班。继而从英国起飞的空中力量会来接替。整个行程万无一失。

晚宴开得相当成功。政治家们春风满面,夫人们容光焕发,食物精致可口,斟满了佳酿的水晶玻璃杯闪闪发光。

由于各国代表团刚刚经过长途飞行,根据美国总统的提议,宴会早早就结束了,客人纷纷回去休息。

第二天上午举行了全体会议。船上的大剧场已改装成能容纳所有代表的大会场,主宾后面坐了一大群随行工作人员,似乎个个都不可或缺。

第二天晚上与头一天相同,只是宴会的主人换成了英国首相,地方改在了能容纳二百人的烧烤餐厅。职位不高的客人可以去宽敞的英国餐馆,或其他提供餐饮的餐厅和酒吧。饭后,从纷繁的外交工作中脱身的年轻人纷纷跑去各自喜欢的舞厅和夜总会。

在他们上方的高处,驾驶台上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了,戴维·冈拉克在那里指挥着邮船夜航。在他身前,一排等离子屏幕在前窗下面一字排开,显示着船只各系统的运行状况。

最前面的是雷达,扫描着半径二十五海里的海面上的情况。他可以看见两翼的那两艘巡洋舰发出闪动的亮点,还有更远处航行的其他船只。

船上有一台自动身份识别系统,这种设备简称AIS,可以读取周围几海里范围所有船只的无线电应答。这些应答经过电脑交叉查询后(电脑中装有劳埃德船舶登记数据库系统),不但能判定对方的船名,还能了解它的计划航线和货载,以及无线电频道等信息。

在女王号的两翼,两艘巡洋舰的雷达员也俯身在屏幕上注视着海面上的动态。他们的任务是确保远处的威胁绝对不能靠近他们中间疾驰的这个巨大怪物。即使是已经检查无误的无害的货船,最近距离也不得低于三公里。实际上第二天晚上,十公里之内都没有其他船只。

EC2“鹰眼”预警机的扫描范围要大得多,这是由于高度的原因。它的视线活像一个巨大的圆形光束,在大西洋上由西向东一路照射过去。它主要关注远处的海面,而不是船队附近的海域。它要在船队前方开辟一条十海里宽的通道,并向巡洋舰汇报前方是否有情况。针对这次任务设定的限度是前方二十五海里,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巡航航程。

第三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时,“鹰眼”发出了一次小警告。

“前方二十五海里处有一艘小货船,在它预定航线以南两海里处。看起来停止不动。”

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并不是完全停着不动。它的机舱设在船体中部,螺旋桨在水中慢悠悠地旋转着,海上的流速有四节,这使它有足够的动力把船头迎向海流,保持朝西的方向。

那只充气快艇已经漂在水中了,一条系绳把它拴在船舶的左舷,在海流中轻轻晃**着。一把绳梯从船栏垂挂到海面上。四个人已经在这艘依附在货船边的小艇上了。

另四个人在驾驶台上。易卜拉欣在掌舵,他凝视着前方的海平线,搜索着正在接近的第一批灯光。

那个印度尼西亚无线电专家在调试发射话筒的音量和清晰度。他身边站着英国约克郡利兹市出生的巴基斯坦年轻人。第四个是阿富汗人。一切调试完毕后无线电操作员朝年轻人点了点头。年轻人也点点头,坐在船只控制设备旁边的一把凳子上,等待呼叫。

呼叫来自女王号右舷相聚六链远的那艘巡洋舰。戴维·冈拉克清楚地听到了,其他值夜班的人也听到了。使用的频道是北大西洋航行的船舶公共波段。口音带有美国南方地区特有的长音。

“里士满伯爵夫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美国海军蒙特雷号巡洋舰。听到没有?”

旧货船上的无线电设备不太先进,回话显得稍微有点走音,回话声带有英国兰开夏或约克郡口音。

“哦,听到了,蒙特雷,这里是伯爵夫人。”

“你好像是在顶流停船。说明一下情况。”

“里士满伯爵夫人发生了一些过热,”——咔嚓,咔嚓——“桨轴”——停顿——“我们正在抢修。”

巡洋舰的舰桥上一阵短暂的沉默。

“再说一遍,里士满伯爵夫人,我重复,再说一遍。”

回答传过来了,口音比先前更浓重了。在女王号的驾驶台上,冈拉克大副看到那个亮点进入了雷达屏幕,位置在正前方稍偏南一点,距离在五十分钟航程左右。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详情也进一步显示出来了,包括它的自动应答机的真实回答,信号准确性的确认。他插入了无线电通话。

“蒙特雷,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让我来试一试。”

戴维·冈拉克生长在英格兰柴郡的威勒尔县,与利物浦相距不足五十英里。伯爵夫人号上答话的口音,据他判断不是约克郡就是兰开夏的,都是他的家乡柴郡的近邻。

“里士满伯爵夫人,这里是玛丽女王二世号。我听说你的桨轴主轴承发生过热,你们在海上进行修理。请确认。”

“没错,是这样。希望能在一个小时内修复。”扬声器里传来回答。

“伯爵夫人,请详细说明一下。你的船籍港、出发港、目的港和载运的货物。”

“玛丽女王,我们是杂货船。在利物浦登记注册,载重量为八千吨,从爪哇出发,装载着锦缎和东方木材,去巴尔的摩卸货。”

冈拉克低头看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由利物浦麦肯德里克航运公司、伦敦的西伯特和艾伯克龙比航运经纪人,以及劳埃德航运保险公司提供的信息。全都是正确的。

“请问您是哪一位?”冈拉克问道。

“我是麦肯德里克船长。您是谁?”

“我是戴维·冈拉克大副。”

蒙特雷号导弹巡洋舰有点困难地听完这段通话,又开始说话。

“这里是蒙特雷。女王,你要改变航向吗?”

冈拉克又去看屏幕的显示。驾驶台上的计算机指引着女王号按照预定的航线航行,自动根据海况、风向和潮流调整航向。绕航意味着要从自动改为手动,或者重新设定程序,然后再返回原来的航线。他将在四十分钟内以右舷相距两海里或三公里经过这艘逆流停着的货船。

“没必要改变航向,蒙特雷。我们将在四十分钟后经过它。与我们相隔两海里以上。”

由于处在女王的右翼,蒙特雷与伯爵夫人的间距将小于两海里,但还是有足够的空间。在空中,“鹰眼”预警机和“徘徊者”战斗机扫描着这艘货轮,寻找有没有导弹锁定或电子活动的迹象。没有任何发现,但它们将继续监视,直至伯爵夫人远远地落在这支船队的后面。另有两艘船只也在警戒范围之内,但处于更远的前方,它们将被要求改变航向,向左或向右。

“收到。”导弹巡洋舰蒙特雷号回答。

这段对话全都传到了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易卜拉欣点点头,表示船员们应该离开了。无线电报务员和那个年轻小伙子急忙爬下绳梯到了那艘快艇上,艇上的所有六个人都在等待着阿富汗人。

马丁深信已经发疯的约旦人易卜拉欣将加大马力驾船撞向迎面而来的其中一艘船只。他很清楚,他无法离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唯一的希望是杀掉船员,夺取这艘船。

他背朝外爬下了软梯。在小艇中的横向座板上,苏莱曼正在架设数码相机设备。从伯爵夫人号的栏杆处垂下一条缆绳,其中一个印尼人站在快艇的船头附近,迎着大船边淌过来的海流,紧紧地拉住这条绳索。

马丁攥住绳梯,转过身来,拔刀猛砍这艘灰色的石头般坚硬的充气快艇,把它划开了一条六英尺长的口子。他的动作是如此迅猛和出人意料,以致在两三秒钟之内没人反应,只有海流马上改变了。空气从汽艇里喷出,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船上已经有六个人,那一边的船体开始下沉进水。

马丁探出身子去砍那条缆索。他没有砍中,但刀子划破了那个印尼人的前臂。那些人此时才作出反应。但印尼人已经松开了缆绳,海水淹到了他们身上。

狂乱的手伸过来想抓住他,下沉的快艇却向后退却。舷外的大马力发动机使得船尾下垂,更多的海水涌了进来。小艇的残骸漂离了货船的尾部,进入了大西洋黑夜茫茫的黑暗之中。在海流下游处,它被发动机拖着沉了下去。在货轮船尾微弱的灯光下,马丁看到水中挥动挣扎着的那些手,很快它们就不见了。任何人都没法顶着四节的海流游过来。他回身爬上了绳梯。

这时候,易卜拉欣拉了一下炸弹专家留给他的三支控制杆的其中一支。马丁还在爬梯子,船上突然响起了微型炸药爆炸的一连串尖锐的噼噼啪啪声。

当初韦文利先生在爪哇星辰号甲板上伪装了六个海运集装箱,在空箱上方设置了箱顶,用的是一块铁皮,在四个角上作了加固。

炸弹专家在这四个加固点上安放好了炸药,并用电线把这些点全都连接起来,以船舶的主机作为起爆动力。当炸药爆炸时,箱盖的铁皮会被掀开好几英尺高。安放的炸药是不对称的,所以被掀起的箱盖会一侧高于另一侧。

当爆炸发生时,马丁刚刚爬上绳梯的最高处,嘴里咬着刀子。巨大的铁皮箱盖从侧面被掀到海里,马丁卧倒在船栏边,然后他藏好刀子,走进驾驶台。

“基地”组织杀手易卜拉欣站在舵盘边,透过舷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在海平线上,一座漂流的水上城市以二十五节速度迎面而来,十七层甲板承载着十五万吨的灯具、钢铁和人。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下面,掀去了顶盖的箱子暴露在星空之下。这时候马丁才明白它的作用:它既不是为了盛放什么,也不是为了隐藏什么。

一弯明月下面的云朵飘开了,前爪哇星辰号的整个前甲板都显露在月光下。马丁第一次明白,这不是一艘装载着炸药的杂货船,这是一艘化工船。从驾驶台一直到船首,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路、阀门、桶舱口和消防龙头,这一切说明了船的用途。

在甲板上冲着首尖舱的方向均匀排列着六个圆形排气桶舱。

“你应该留在小船上,阿富汗人。”易卜拉欣说。

“那里挤不下了,兄弟。苏莱曼差点掉到海里。我暂时留在软梯上。然后他们就开走了。现在,我留下来与你一起赴死。”

易卜拉欣似乎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时钟,拉动了第二根操纵杆。电线从控制杆通到下面的电瓶上,获取电能再进入通道,在海上一个月的航行期间,炸弹专家通过秘密门道进去工作的就是那里。

又有六包炸药爆炸了。货舱的六个小舱盖被炸飞了。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肉眼看不见的:实际上有六条垂直的气体如火山般喷发出来。逸出的气体升到一百英尺的空中,接着失去了原动力,重力开始起作用。这片看不见的云雾迅速与空气相混合,跌落到海面上,开始向外围滚动扩散。

马丁明白他已经失败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知道从菲律宾开始,他一直乘坐在一颗浮动的炸弹上,从六个失去盖板的小舱口里喷发出来的是看不见的死亡,现在已经不可控制了。

他原先一直认为,里士满伯爵夫人号——前爪哇星辰号,将冲向一个港湾,引爆安置在甲板下面的炸药。

他原先认为,它将撞向某个有价值的东西,与之同归于尽,他曾经徒劳地等待能有一次机会,杀掉船上的七个人然后接管船只。但这种机会没有出现。

已经太迟了,他明白爪哇星辰号并不是要去投放一颗炸弹,它本身就是这颗炸弹。随着气体快速逸出,它不需要移动寸步。迎面而来的那艘远洋邮轮将在它身旁三公里处被吞噬。

他刚刚听到了巴基斯坦男孩与玛丽女王二世号邮轮大副之间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爪哇星辰号不会加大马力迎上去。担任护航任务的巡洋舰绝不会允许这样,而它也不需要这样作。一切都太迟了。

易卜拉欣右手边有第三个控制器,一只按钮。马丁顺着电线看见了一把信号枪,搁在驾驶台前方的窗台上。只要一发信号弹,只要一颗火星……

舷窗外,海平线上耸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水上城市。十五海里的距离,三十分钟的航程,届时燃料与空气的混合将会达到最大限度。

马丁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无线电话筒。最后一个呼叫警告的机会。他的右手滑向他的衣袍开口处,那把刀子就绑在衣袍里面的大腿上。

约旦人易卜拉欣捕捉到了马丁的眼神和动作。如果没有这种野兽般的本能,他是无法从阿富汗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也逃不出约旦的监狱,躲不过美国人在伊拉克对他的追捕。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尽管语言相通,但这个阿富汗人不是他的朋友。原始仇恨的种子在这个狭小驾驶台上的紧张气氛中爆发了,就像是沉默中的一声尖叫。

马丁的手伸进衣袍里摸刀子,但易卜拉欣的动作更快,手枪事先放在桌子上的海图下面。枪口对准了马丁的胸膛。双方的距离是十二英尺。远了十英尺。

战士都接受过快速估算机会的训练,马丁在一生中多次作过这种估算。在里士满伯爵夫人号的驾驶台上,在致命毒气的包围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扑向他的对手,要么扑向那个按钮。两者都不会有存活的机会。

他的脑海里涌现了一段诗文,那是很久以前在学校的课堂上吟诵过的诗句:

芸芸众生,谁人无死……

他还回想起“潘杰希尔雄师”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曾经在篝火旁说过的话:“我们全都免不了一死,英国人。但只有受真主保佑的勇士才会被允许选择如何去死!”

麦克·马丁上校作出了他的选择。

易卜拉欣看见他扑过来了,他熟悉一个行将赴死的人眼中的光芒。这个杀手尖叫着开火了。冲上来的人胸口中弹,就要死了。但在疼痛和震动中,还有意志力,还能使生命维持一秒钟。

在这一秒钟结束时,这两个人和船都被一片玫瑰色的火焰吞噬了。

戴维·冈拉克惊异地凝视着。前方十五海里,在这艘世界上最大的邮船再过三十五分钟就要抵达的地方,海面上腾起一团火山爆发般的巨大火焰。在驾驶台上值夜班的另外三个人那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上帝,这是什么啊!”

“蒙特雷呼叫玛丽女王二世。转向左舷。重复一遍,转向左舷。我们正在调查。”

在右舷方向,冈拉克看见那艘导弹巡洋舰把马力增加到进攻速度,朝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而去。还在观看时,海面上的火焰开始闪烁,火势已经在减弱。显然,里士满伯爵夫人号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意外事故。他的工作是要避开,如果海上还有人活着,蒙特雷号将会去找到他们。但最好还是去把船长叫来。当船长到达驾驶台时,大副解释了刚才看到的情况。现在他们与出事地点相隔十八海里,而且正在快速远离。

在左舷方向,美国海军的莱特湾号巡洋舰依然与他们平行航行着。蒙特雷号正在直接驶向前方腾起火球的海面。船长同意,万一还有幸存者,就由蒙特雷号去救助。

火焰更小了,最后的那团火焰是船只的残骸在燃烧。所有的高挥发物在蒙特雷号抵达现场之前已经烧完了。

玛丽女王二世号豪华邮轮的船长向电脑下达了指令:恢复驶向南安普顿的航线。

[1] 俾路支人属于南亚和西亚的一个民族。主要分布在巴基斯坦的俾路支省、信德省和旁遮普省西南部。该族文化受波斯和阿拉伯文化影响较深,许多部落名称都来自阿拉伯语。俾路支人,特别是俾路支省的俾路支人,处于游牧部落阶段。他们除从事畜牧业外,还赶骆驼经商。妇女操持家务和编织地毯。

[2] 节,航海与航空速度单位,一节等于一海里/小时。一海里约等于一点八五二公里。

[3] 阿布沙耶夫(Abu Sayyaf)是东南亚一个由伊斯兰恐怖分子所组成的分离主义组织,其势力范围包括菲律宾南部岛屿,曾与菲律宾军方发生多次大小规模冲突。阿布沙耶夫组织颇为极端和危险,曾绑架多名外国游客。

[4] Hundi,类似中国古代的“飞钱”,指在银行系统之外,用事先约定好的票据或身份证明进行异地转账、汇兑的交易方法。

[5] 阿布·穆萨布·扎卡维,本·拉登的副手,“基地”组织三号人物。生于约旦,伊斯兰激进分子,激进的伊斯兰游击组织网络统一圣战组织领导人。2006年6月7日晚,在驻伊美军的空袭中被炸身亡。

[6] 1917年12月6日,载满军用物资的法国货轮“蒙勃兰号”与挪威货船“伊莫号”在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省会哈利法克斯的港口意外相撞,这次事故引发的爆炸是原子弹出现以前人类历史上最激烈、最悲惨、损失最严重的一次爆炸事件,它几乎毁灭了整个哈利法克斯城。

[7] 霍尔木兹海峡,位于阿拉伯半岛和伊朗之间。

[8] 19776年3月18日,利比利亚超级油轮“托利峡谷”(Torrey Canyon)号在英吉利海峡触礁,溢油十一万吨,造成了一起震惊世界的生态灾难。

[9] 链,海上测距单位,相当于十分之一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