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宽大、灰色的梅赛德斯-奔驰轿车遇上了交通堵塞。司机拼命地按着喇叭,左冲右突地穿行在库拉法街和拉希德街之间,轿车、面包车、市场摊位和手推车所组成的滚滚洪流之中。
这是巴格达的老市区,在这里,各种贩卖布匹、黄金和香料的商贩已经做了十个世纪的生意。
轿车转向班克街,街道的两边停满了小汽车,最后轿车终于驶进了舒尔贾街。前方卖香料的马路市场无法通行。司机偏过头来。
“只能开到这里了。”
莱拉·阿尔希拉点点头并等待着为她开车门。司机旁边坐着的是克马尔,卡迪里将军的私人保镖,原先是装甲兵部队里的一名中士,为卡迪里当保镖已有好多年了。莱拉不喜欢他。
停顿了一下之后,中士推开了他那边的车门,在人行道上伸直他那高大的身躯,去拉开了后座车门。他知道她又一次侮辱了他,这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她下了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说声谢谢。
她痛恨这名保镖的一个原因是,他到处跟着她。当然,这是他的工作,是卡迪里布置给他的,但这并没有使她减轻对他的憎恨。当卡迪里清醒时,他是一位职业军人;在**中,他的醋性很重。所以他的原则是,她在市内不准单独活动。
她厌恶这个保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明显流露出对她的贪欲。作为一名风尘女子,她完全能够理解任何男人很可能会渴望她的肉体。如果价格合适,她会纵容这种贪求,不管其欲望如何奇异。但克马尔完全没有这个资格:作为一名中士,他很穷。他怎么敢有这种奢望呢?然而他显然有着这种奢求——那是一种既蔑视她又疯狂地想占有她的混合愿望。当他知道卡迪里将军没在注意她时,他就流露出这种愿望。
以他自己的地位,他知道她的反感,可他喜欢用目光去侮辱她,言语上保持着正常的态度。
她曾就他无言的傲慢向卡迪里抱怨过,但他仅仅一笑了之。他可以怀疑任何对她垂涎三尺的其他人,但赋予克马尔许多自由,因为在法奥的沼泽地里与伊朗人作战时,克马尔救过他的命;克马尔会为他而死。
保镖“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接着与她并排沿着舒尔贾街步行向前行进。
这个区域被称为基督教区。除了河对岸由英国人为新教信仰而建造的圣乔治教堂之外,在伊拉克有三个基督徒宗派,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七。
最大的是亚述派,其大教堂耸立在舒尔贾街外边的基督教区内。一英里之外是亚美尼亚教堂,靠近又一个如蛛网般分布着小街小巷的地段,该地段被称为亚美尼亚老区,其历史可追溯到许多世纪以前。
紧挨着亚述大教堂的是圣约瑟夫教堂,那是最小的宗派——迦勒底基督教堂。亚述人的礼拜仪式与希腊正教相像,而迦勒底人的仪式则是天主教的一个分支。
伊拉克人中最著名的迦勒底基督徒,是当时的外交部长塔里克·阿齐兹,尽管他对萨达姆·侯赛因及其屠杀政策有着狗一般的忠诚,也许意味着阿齐兹先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耶稣的教义。莱拉·阿尔希拉也出生于迦勒底人家庭,现在这种联系正在发挥作用。
这对不相称的男女走到了迦勒底教堂拱门前面,通向石块铺地的院子的铸铁大门口。克马尔停下了。作为穆斯林,他不能再往前迈步了。她朝他点点头就走进了大门。克马尔注视着她在教堂门边的一个摊位上买了一支小蜡烛,撩起她那厚重的、镶着花边的披巾,围在了她的头上,然后进入了黑沉沉的、香烟缭绕的教堂内部。
保镖耸耸肩,踱到几码远处买了一听可乐,并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来监视门口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主子会允许这种荒唐事。那女人是一个妓女;将军总有一天会对她感到厌烦,而且将军已经答应,在甩掉她之前,他克马尔可以尽情享乐一番。想到这里他微笑了,一股可乐沿着他的下巴淌了下来。
在教堂内,莱拉停下来,用门边燃烧的蜡烛引燃了她手中的那支,然后她低着头走向教堂中殿远处的忏悔室。一名身着黑袍的牧师走过去,但没去注意她。
总是同一个忏悔室。她在准确的时间走了进去,避开另一个也在寻找神父聆听忏悔的黑衣服妇女。
莱拉在身后关上门,转过身来坐在了忏悔者的座位上。在她的右边是一块磨损了的铁格栅。她听到格栅后面发出了一阵咔咔声。他会在那里的;在约定的时刻他总是在那里。
他到底是谁?她感到迷惑。为什么他要为她收集的情报支付如此丰厚的报酬?他不是外国人——他的阿拉伯语说得太好了,不可能是外国人,那是在巴格达土生土长的人所说的阿拉伯语。而且他出手大方,非常大方。
“莱拉?”那声音如同喃喃细语,低沉而又平静。她每次都要比他晚到,比他早走。他已经警告过她,不要抱着想见他的希望而在外面闲**,可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因为克马尔就潜伏在门口。那傻瓜会看见,并回去向他的主子汇报。这可是比她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事情。
“请亮明你自己。”
“神父,我犯下了肉体上的罪过,不值得你的赦免。”
是他拟定了这句话,因为没有人会这么说。
“你给我搞到了什么?”
她把手伸进双腿中间,拨开**裤裆,拉出他在几个星期之前交给她的那支假卫生棉条。她从空管中抽出卷成铅笔粗细的一卷薄纸。她把这卷纸从铁格栅的空隙处递过去。
“等着。”
她听到葱皮薄纸展开来时发出的一阵沙沙声。那人在用熟练的眼光看阅她做的笔记——内容是前一天萨达姆·侯赛因亲自主持的、阿卜杜拉·卡迪里将军参加的军事计划会议的决议报告。
“好,莱拉。很好。”
今天给的钱是瑞士法郎,高面值纸币,从铁格栅缝中递给了她。她把钱全都放进她藏情报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大多数穆斯林会认为在某些时间里是不干净的。只有医生或者令人恐怖的秘密警察才会检查那里。
“这事还要持续多久?”她问铁格栅里面。
“现在不会很久了,马上就要打仗了。到战争结束时,热依斯会倒台。其他人会掌权,我将是其中之一。到时候你会得到真正的奖励,莱拉,保持平静,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要有耐心。”
她微笑了。真正的奖励,钱,很多钱,够她去遥远的地方让她下半辈子过上富裕的生活。
“现在走吧。”
她起身离开了忏悔室。那个穿黑衣的老妇人已经另找了一个忏悔室去倾诉了。莱拉重新穿过中殿,走出教堂来到了阳光下。傻瓜克马尔待在铸铁大门之外,粗大的拳头里捏着一只可乐罐,已经热得流汗了。好,让他流汗吧。他会满头大汗的,假如他知道了……
她看也不看他就转上了舒尔贾街,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走向停在前方的那辆汽车。克马尔虽然很生气,但也无能为力,只得脚步沉重地跟在她后面。她根本没去注意一个推着自行车的贫穷的下等人,那人也同样根本没去注意她。那人只是按照厨师的吩咐,到市场上来采购干皮、芫荽和藏红花。
那个穿着迦勒底神父黑袍的人在忏悔室里又独自待了一会儿,以确信他的下线间谍已经离开了那条街。她认出他的概率极小,但在这种游戏中,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嫌太大。
他对她说的是真话。战争即将来临。美国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决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只要坐在塔穆兹桥河边总统府里的那傻瓜不要把事情全盘弄糟,不要单方面从科威特撤军就行了。幸好,萨达姆的所作所为似乎是在导向他自己的毁灭。美国人将会赢得战争,然后他们会来到巴格达完成这项工作。他们肯定不会把科威特的解放视作战争的结束吧?一个那么强大的国家是不至于那么愚蠢的。
当他们到来时,他们会需要一个新的政权。作为美国人,他们会重视那些能说流利英语的人,那些懂得他们的风俗、思维习惯,能听懂他们说话的人;那些知道如何去取悦他们的人,就会成为他们的选择。
现在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那种教育和那种大都市市民的见闻,将会成为他的优势。目前他被排斥在最高委员会和热依斯的内层决策层之外,因为他不是来自愚蠢的提克里特部族,不是复兴党的终身铁杆党员,不是一名上将,也不是萨达姆的亲属。
但卡迪里是提克里特人,因而受到信任。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坦克兵上将,模样像是一头**的骆驼,但他曾经在提克里特的沙尘巷子里与萨达姆及其族人一起玩耍过,那就足够了。卡迪里参加了每一次决策会议,知道全部秘密。忏悔室里的那个人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以便为自己做好准备。
当他认为外面已经安全了时,便起身离开了。他没穿越中殿,而是通过一道边门进入了教堂的法衣室,朝一名正在穿戴衣袍去准备主持一个仪式的真正的神父点点头,然后从后门出了教堂。
那个推自行车的人只相距二十码距离。当穿黑袍的神父走到阳光下时,那人正巧抬头去看,然后急忙转过头去。穿黑袍的人也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但对这个俯身调整自行车链条的下等人没有在意,他迅速穿过巷子,走向前方一辆没有标志的轿车。
那个采购香料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心在狂跳着。太接近了,实在太接近了。他一直在避开设在曼苏尔区的安全机关总部附近地段,以免碰见那张脸。那人装扮成神父在基督教区里干什么?
上帝呀,这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曾一起在哈特利先生的塔西西亚预科学校草坪上一起玩耍;那时候为保护他的弟弟他曾在那个男孩的下巴上揍了一拳;那时候他们曾在班上朗诵诗歌,而他俩每次都被阿卜德尔卡里姆·巴德里超过。自从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老朋友哈桑·拉曼尼,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而现在拉曼尼身居伊拉克共和国反间谍局局长的职位。
圣诞节临近了,在沙特阿拉伯北方的沙漠里,准备在穆斯林国土上度过这个节日的三十万美国人和欧洲人开始思念家乡。尽管耶稣生日的庆祝在临近,但自诺曼底之后最大的部队集结仍在继续进行。
多国部队分布的地带仍在科威特的正南方。没有迹象表明最后这些部队中的一半将会迅速插向西部的纵深地区。
在沿海港口,新的作战师还在不断地涌进来。英国的第四装甲旅已经与“沙漠老鼠”——七旅会师了,从而组成了第一装甲师。法国人正在把他们的兵力增加到一万人,包括外籍军团。
美国人已经派来了,或者说即将派来第一骑兵师,第二和第三装甲骑兵团,第一机械化步兵师,第一和第三装甲师,还有两个师的海军陆战队,以及第82和第101空降师。
边境线上驻守的,是志愿沙特特遣部队和特种部队,做他们后盾的是埃及和叙利亚的几个作战师,以及一些海湾小国家派来的其他小部队。
阿拉伯湾北部海域几乎布满了多国部队海军的战舰。在海湾以及沙特阿拉伯另一边的红海,美国已经布置了五个航母战斗群,由“艾森豪威尔”号、“独立”号、“约翰·肯尼迪”号、“中途岛”号和“萨拉托加”号为旗舰。以后,“美利坚”号、“突击者”号和“西奥多·罗斯福”号还要加入进来。
仅仅是这些航母上的战机就有雄猫、大黄蜂、入侵者、徘徊者、复仇者和鹰眼,阵容相当壮观。
在海湾,美国战列舰“威斯康星”号已经在位了,到一月份,“密苏里”号也会加入进来。
在所有的海湾国家以及沙特阿拉伯全境,每一个能派上用处的机场均停满了战斗机、轰炸机、加油机、运输机以及预警机。所有这些飞机已经在日夜飞行了——暂时没有侵入伊拉克领空,但伊拉克人无法发觉的高空侦察机除外。
美国空军还与英国皇家空军合用着几个机场。由于两国的军人说同一种语言,双方的交流就比较容易、自由和友好。但有时候也会发生误会。一个著名的误解是,英国人好像有一个秘密地点,被简称为MMFD。
在早先执行飞行任务时,空中交通控制员问一架英国的狂风战斗机,是否到达了某一个转向点。飞行员回答说他还没有,他还在MMFD上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美国飞行员听到了这个地点,于是他们试图在地图上找到它。有两个原因使它成了一个谜,英国人显然在这个地方上空花费很多时间;而美国人的航图没有这个地点。有一种解释是,这也许是KKMC的误听,KKMC是卡利德国王军城,沙特的一个大基地。这种观点使人难以信服,于是美国人继续寻找。最后,美国人放弃了。不管这个MMFD在什么地方,利雅得的作战计划参谋并没把它标在美国空军各中队使用的航空图上。
最终还是狂风战斗机的飞行员们道破了MMFD的秘密。它的意思是“没完没了的讨厌的沙漠”(Miles and Miles of Fucking Deserts)。
在地面上,士兵们生活在MMFD的中心。许多人睡在他们的坦克、炮车和装甲车底下,生活很艰苦,而且更糟糕的是,也很单调。
大兵们也有消遣娱乐活动,其中一个就是走访友邻部队。美国兵的睡床特别好,英国人对此很是羡慕。碰巧,美国人发的口粮是罐装食品,很可能是国防部的某一个文官设计出来的,如果让他本人一日三顿吃这种罐头食品,他很可能宁死不吃。这些食物被称为MRE,意思是“即食食品”(Meals Ready to Eat)。美国军人认为这种解释不对,MRE的意思应该是“穷人也不吃的食品”(Meals Rejected by Ethiopians)。相比之下,英国兵吃得很好。根据资本主义的商品交换原则,他们很快就达成了用美国人的床铺换取英国人口粮的轻松快乐的交易。
另一个来自英国人阵地的消息,使美国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是,英国国防部下令为海湾的英军士兵发放五十万只**。在荒凉的阿拉伯沙漠里,这样做意味着英国人知道美国大兵们不知道的某些事。
这个谜团直到地面战开始前一天才解开。一百天以来,美国人一直在一遍又一遍地擦洗他们的步枪,清除掉不断地吹入枪管的尘土和沙砾。临战前一天,英国人轻松地剥去套在枪口上的**,露出上了枪油的亮晶晶的枪管。
圣诞节前夕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是法国人重新参加了盟军作战计划的制订。
前一阶段,法国国防部长——名叫让-皮埃尔·雪凡纳芒——显露出对伊拉克的相当同情,并命令法军司令把多国部队的计划和决定传到巴黎。当法国人把这个要求向多国部队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上将提出来时,他和彼得·德拉比利埃尔爵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雪凡纳芒先生当时还兼任着法国—伊拉克友好协会的负责人。虽然法国部队由一位很棒的军人——米歇尔·罗克乔夫勒将军统帅,但法国只能被排斥在所有的作战计划会议之外。
年底时,皮埃尔·乔克斯被任命为法国国防部长,他立即撤销了那条命令。此后,法军司令罗克乔夫勒将军可以与美英一起参加绝密计划的制订了。
圣诞节前两天,麦克·马丁收到了耶利哥对一星期之前提出的问题的答复。耶利哥的态度很明朗,前几天召开了一次内阁会议,参加会议的只有萨达姆·侯赛因内阁的核心成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和高级将领。
会上,伊拉克自动撤出科威特的问题又被提了出来。显然,这不是与会者作为一个建议提出来的——没人会那么傻。大家都清楚地记得那个先例,当时还是两伊战争时期,伊朗方面提出了和平建议,这个建议在会议上被提出来讨论。萨达姆征求大家的意见。
卫生部长建议说这一招也许是明智的——当然是作为一项纯属临时性的举措。萨达姆把这位部长请到旁边的房间,拔出随身武器,一枪打死了他,然后回来继续主持会议。
这次,撤出科威特的话题是以斥责联合国竟敢作出如此大胆决议的形式提出来的。与会者都等待着萨达姆开头。但他没有说话,与往常一样,他坐在会议桌上首,活像一条注视着动静的眼镜蛇,他的眼睛一一审视着在座的每个人,试图要嗅出一丝不忠的迹象。
热依斯不发话,讨论就自然而然地停下来了。然后萨达姆开始平静地讲话,这时候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任何人,他说,如果在心头想到过,会允许伊拉克当着美国人的面遭受如此奇耻大辱,那么这个人就是准备在余生去当美国佬的马屁精。这样的人是不配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
总统已经表了态。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挺直腰板解释说,他们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永远不会产生这种念头。
然后伊拉克的独裁者又补充说了些其他事情。只有在伊拉克能够打胜和即将打胜时,才有可能从伊拉克的第十九个省撤出,他说。
桌子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审慎地点点头,虽然谁也没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一份很长的报告。当天夜晚麦克·马丁就把这报告发送到了利雅得郊外的那座别墅。
奇普·巴伯和西蒙·巴克斯曼对着这份情报研究了好几个钟头。两人都已决定暂时离开沙特阿拉伯飞回本国过几天,从利雅得管理麦克·马丁和耶利哥的任务暂时交给英国秘密情报局的情报站长朱利安·格雷,以及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当地情报站站长。现在离联合国的最后期限到期、查克·霍纳将军开始对伊拉克实施空中打击只剩二十四天了。两人都想回家作短期休假,耶利哥的报告给了他们回国的机会。于是他们带上了那份报告。
“你认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打胜和即将打胜’?”巴伯问。
“说不上来。”巴克斯曼说,“我们要请一些分析专家帮忙。他们对情报的分析能力比我们强。”
“我们也一样。我想,圣诞节期间除了商店营业员其他人很难找到。我就把报告原封不动地交给比尔·斯图尔特,他很可能会去找几个聪明的脑袋对此写上厚厚的一叠分析材料,再报给局长和国务院。”
“我认识一个聪明脑袋,我想让他看一看这份报告。”巴克斯曼说。抱着这种想法他们去了机场,分别搭上了各自回家的航班。
圣诞节前夜,特里·马丁与西蒙·巴克斯曼一起坐在伦敦西区一家安静的酒吧里。马丁已经看过了耶利哥报告的全文,巴克斯曼让他努力分析一下,萨达姆·侯赛因说的以战胜美国作为撤离科威特的筹码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顺便说一下,”他问巴克斯曼,“我知道这样问打破了‘不需要知道’的规矩,可我确实很担心。我帮你做这些事情,你就当给我一个回报吧。我的哥哥在科威特怎么样?他仍然平安吗?”
巴克斯曼的目光在这位阿拉伯学博士的脸上凝视了好几秒钟。
“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已经不在科威特了。”他说。
特里·马丁松了一口气。
“这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谢谢你,西蒙。”他抬起头,竖起了一根淘气的手指,“还有一件事——不要打算派他去巴格达。”
巴克斯曼已经搞了十五年的情报工作。他的脸保持着无动于衷,他的语调仍然轻松活泼。这位学者显然只是在开玩笑。
“真的吗?为什么呢?”
马丁正在喝杯中的最后一口葡萄酒,没有注意到情报官眼中掠过的一丝警觉。
“我亲爱的西蒙,巴格达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不能去的城市。你还记得西恩·普鲁默让我听的伊拉克无线电广播的录音吗?有些话音已经鉴定出来了。我分辨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完全是碰巧,但我知道我没搞错。”
“是吗?”巴克斯曼平静地说,“给我详细说说。”
“当然这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可我知道那是同一个人。你猜是谁?他现在是巴格达的反间局头子,萨达姆的头号间谍猎手。”
“哈桑·拉曼尼。”巴克斯曼喃喃地说。特里·马丁不应该喝那么多酒,即使是圣诞节前夕也不行。他承受不了,他的舌头已经不听指挥了。
“就是他。他们曾在一个学校读书,你知道。我们当初都在一起,在老好人哈特利先生的预科学校。麦克和哈桑是最要好的同学。明白吗?所以他决不能在巴格达现身。”
巴克斯曼离开酒吧,凝视着那位阿拉伯学专家在街上渐渐走远了的模糊的身影。
“噢,糟糕!”他说,“噢,糟糕,太糟糕了!”
有人刚刚破坏了他的过节心情,而他也要去破坏史蒂夫·莱恩的过节心情。
爱迪丝·哈登堡去了萨尔茨堡与她母亲一起过节,这种家庭传统已经延续了好多年。
卡里姆,这位年轻的约旦留学生得以去拜访住在安全公寓里的吉迪·巴齐莱。约书亚行动特工队队长巴齐莱正在向他手下没在值班的特工队员们分发饮料。只有一名倒霉的队员留在萨尔茨堡,监视着哈登堡小姐,以免她突然提前返回首都。
卡里姆的真名叫阿维·赫尔佐格,二十九岁,几年前从504部队调到摩萨德。该部队是陆军情报局的一支分遣队,专门从事跨越边境的袭击任务,所以他的阿拉伯语说得很流利。因为他长相俊美,看上去相当害羞、缺乏自信,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用这种假象去迷惑他人。摩萨德曾经两次使用他去设置甜蜜陷阱。
“那么,爱情进展如何,情弟弟?”吉迪边把饮料分发出去,边问道。
“很缓慢。”阿维回答。
“不要拖得太久。老头子要一个结果,记住。”
“这是一位很正直的女士,”阿维说,“只对心灵的交流感兴趣,目前为止。”
在约旦留学生身份掩护下,他与另一名阿拉伯学生合租了一套小公寓。实际上他的室友是内维奥特组的一名特工,专长于电话窃听,也会说阿拉伯语。这是以防万一爱迪丝·哈登堡或任何其他人,突然想打电话核查一下他住在哪里,住得怎么样以及与谁住在一起。
那套合租的公寓能经得起任何检查,房间里扔满了工程学的教科书以及约旦的报纸和杂志。两个人全都登记了理工大学的学籍,以防万一也有人去学校查询。现在说话的是赫尔佐格的室友。
“心灵交流?去它的。”
“是的,”阿维说,“我做不到。”
当笑声平静下来时,他补充了一句:“顺便说一下,我要求追加危险附加费。”
“为什么?”吉迪问,“难道你脱下牛仔裤时,她会一口咬掉那个东西?”
“不是。是那些美术馆、画廊、音乐会、歌剧、诗歌朗诵。我简直厌烦死了。”
“按照你知道的路子继续进行下去,小伙子。你来这里是因为局里认为你具有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是的。”耶里德跟踪小组那名女特工说,“大约九英寸。”
“好了,到此为止,雅埃尔小姐。你可以回到哈雅空街值交通班了,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大家继续喝饮料,房间里洋溢着笑声和希伯来语的玩笑声。那天晚上晚些时候,雅埃尔小姐发现她的判断是对的。摩萨德特工队在维也纳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特里,你认为怎么样?”
史蒂夫·莱恩和西蒙·巴克斯曼把特里·马丁请到了“企业”在肯辛顿的一座公寓里。他们需要比饭店更隐蔽的地方。这是元旦前两天。
“有意思,”马丁说,“非常有意思。这是真的吗?萨达姆真的说过这些话?”
“你为什么这样问?”
“好,恕我直言,这是一次奇怪的电话窃听。说话者似乎是在向另一个人汇报他参加的会议……电话里的另一个人似乎一句话也没说。”
企业不会轻易地告诉特里·马丁,这实际上是根据那份报告搞出来的。
“另一个人的答话是马马虎虎的。”莱恩不动声色地说,“都是哼哼哈哈地应答和表示兴趣的词语,没有必要包括进来。”
“可这是萨达姆所使用的语言?”
“据我们理解,是的。”
“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私下讲话。”
马丁手里拿着的不是耶利哥的书面报告。该报告由他哥哥麦克·马丁逐字逐句地读入录音机之后就销毁了。特里·马丁现在拿着的是圣诞节前情报发到利雅得后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阿拉伯语文本。他还得到了企业自己搞出来的英文译文。
“最后的那条短语,”巴克斯曼说,他当天晚上就要赴利雅得,“他说到‘打胜和即将打胜’——这话你看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了。可你又是按照欧洲人和北美人的理解来用打胜这个词了。我倒喜欢使用英语里的成功一词。”
“好吧,特里,面对美国和多国部队,萨达姆如何能够获得成功呢?”莱恩问道。
“用羞辱。我以前告诉过你们,他必须让美国看上去像一个大傻瓜。”
“但他在以后二十天内不会撤出科威特吗?我们确实需要知道,特里。”
“你瞧,萨达姆攻入那里,是因为他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马丁说,“他有四个要求:接管瓦尔巴岛和布比延岛以取得出海通路,补偿科威特从他声称是‘共享’的油田里超额开采的石油,结束科威特的超量生产,以及一笔勾销一百五十亿美元的战争债务。如果他能达到这些目的,他就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撤出,让美国目瞪口呆地留在那里。这就是胜利。”
“有没有迹象表明,他觉得他能够达到这些目的?”
马丁耸耸肩。
“萨达姆认为联合国的和平贩子们只会把事情弄糟。他在赌时间,认为如果他能硬撑下去,联合国的决议就会失败。他也许是对的。”
“他这么做没用。”莱恩反驳说,“他已经有了最后期限,一月十五日,离现在不到二十天了。他会被打得落花流水的。”
“除非,”巴克斯曼提议说,“安理会的一个常任理事国在最后一分钟抛出一个和平计划,从而拖住最后期限。”
莱恩看上去表情严肃。
“巴黎或莫斯科,或者两者一起。”他预测说。
“如果战争打响,他是否仍然认为他能打胜,对不起,‘成功’?”巴克斯曼问。
“是的。”特里·马丁说,“但那又回到了我以前告诉过你们的那件事——美国人的伤亡。不要忘记,萨达姆是街上的带枪歹徒。他的赞助人不是来自开罗和利雅得的外交通道,而是来自充斥着仇恨美国,把美国视作以色列后台老板的巴勒斯坦和其他阿拉伯小街巷。任何人,只要能使美国人流血,那么不管他自己的国家遭受何种损失,他就会成为英雄。”
“可他不能那样。”莱恩坚持说。
“他认为他能做到。”马丁反击说,“你们看,他已经聪明地料到,以美国人的观点来看,美国不能输,不应该输。很简单,美国不能接受。看看越战,老兵们回到家乡,却被人往身上扔垃圾。对美国来说,在一个它看不起的敌人手里遭受惨重伤亡是一种失败。不可接受的失败。萨达姆可以损失五千名军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他不会介意。但山姆大叔会介意。如果美国遭受那种失败,它的基础就会动摇。议员们会摇头,行政官员的前程会变得惨淡,政府会倒台,自责和反省会延续整整一代人。”
“他不能那样。”莱恩又说。
“他认为他能做到。”马丁重复。
“那是毒气武器。”巴克斯曼咕哝着说。
“也许是吧。顺便说一下,你们是否搞明白了电话中截听到的那个短语的意思?”
莱恩的眼睛瞟向了巴克斯曼。又是耶利哥。决不能提到耶利哥。
“没有。我们问过的人都没听说过这个短语。没人能猜得透。”
“这可能很重要,史蒂夫。可能是其他武器,不是毒气。”
“特里,”莱恩耐心地说,“在不到二十天时间之内,美国人,加上我们,法国人,意大利人,沙特人和其他人,将要对萨达姆发起史无前例的最大空袭。二十天后要倾泻的炸弹将会超过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扔下的炸弹的总吨位。在利雅得的将军们正忙得焦头烂额。我们真的不能去对他们说:‘且慢,先生们。我们在电话截听中还有一个短语没搞明白。’让我们正视此事,那只不过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在电话里提议说上帝站在他们一边。”
“这并不奇怪,特里。”巴克斯曼说,“自开天辟地以来,奔赴战场的军人都声称他们有上帝的支持。就这么回事。”
“另一个人告诉说话人闭嘴,并搁下了电话。”马丁提醒他们。
“那意味着他很忙也很恼火。”
“他称对方是妓女的儿子。”
“那意味着他不太喜欢对方。”
“也许是吧。”
“特里,请你不要再去想它了。它只不过是一条短语。毒气武器才是他指望的。你所有的其他分析我们全都同意。”
马丁先离开了,二十分钟后两名情报官也离开了。他们缩着肩膀,翻起衣领,走在人行道上,要找一辆出租车。
“你知道,”莱恩说,“他人很聪明,我也很喜欢他。但他太大惊小怪了。你听说过他私生活的事情吧?”
一辆出租车开过去了,是空车,但熄着灯。是茶歇时间。莱恩朝汽车咒骂了一声。
“当然听说过。‘信箱’做过一次审查。”
信箱,或500号信箱,是安全局(军情五局)的外号。多年前,军情五局的地址真的是伦敦500号邮政信箱。
“嗯,没错。”莱恩说。
“史蒂夫,我真的认为,这是没有关系的。”
莱恩停住脚步转向他的部下。
“西蒙,相信我。他已经想入非非了,而且他只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听我一句忠告,别理会这个教授。”
“是毒气武器,总统先生。”
元旦那天,美国白宫的大多数部门都没有休息。新年后第三天,节日的气氛早就消逝了。在白宫西厢房,布什政府的行政中心,人们已经与平常一样忙碌了。
在安静的椭圆形办公室里,乔治·布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身后是几扇高高的、窄窄的窗户,配着淡绿色、厚厚的防弹玻璃,再上面是美国的国徽。
坐在他对面的是国家安全顾问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中将。
总统低头看着刚刚交给他的那份分析摘要。
“大家都同意吗?”他问。
“是的,阁下。刚从伦敦过来的材料表明英国人完全同意我们的观点。萨达姆·侯赛因不会撤出科威特,除非给他一个台阶,保住他的面子,而我们不给他那个台阶。除此之外,他还指望地面战之前或在地面战期间,向盟军的地面部队大规模发射毒气。”
乔治·布什是自约翰·肯尼迪之后,第一位在位时卷入战争的美国总统。他见到过阵亡的美军士兵尸体。但想到因为毒气的侵袭,年轻战士们肺部组织被撕裂、中枢神经系统被摧毁,在沙地上痛苦地剧烈翻滚扭动,他感到一阵恶心。
“那么他如何发射这种毒气?”他问。
“我们认为有四种方法,总统先生。最简单的方法是由战斗机和战斗轰炸机发射散弹。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科林·鲍威尔刚刚与在利雅得的查克·霍纳通过电话。霍纳将军说他需要三十五天的不间断空中打击。二十天之后,没有一架伊拉克飞机可以飞到边境。到第三十天,没有一架伊拉克飞机可以起飞一分钟以上。他说他能保证做到这一点,阁下。您可以相信他。”
“那么其他方法呢?”
“萨达姆有一些MLRS发射架,那可能会是第二种手段。”
伊拉克的MLRS,即多管火箭发射系统,是苏联制造的,是根据苏军在二次大战时有效地使用过的老式喀秋莎原理设计的。经多次改进后,现在这种火箭可从卡车的后部,或从固定位置上的一个矩形管壳里连续快速地发射出来,其射程为一百公里。
“至于其余方法,伊拉克储存着供坦克和大炮使用的毒气弹头炮弹。其射程为三十七公里以下,即十九英里。我们知道这些储存的炮弹已经放在现场了,但由于射程的原因,这些毒气炮弹都存放在沙漠里,没有掩护。空军方面说他们有把握找到它们,并摧毁它们。最后还有飞毛腿导弹,我们也能找到并摧毁。”
“那么防范措施呢?”
“全都备妥了,总统先生。为防止万一发生炭疽进攻,每一名军人都在接受接种。英国人也完成了接种。现在,我们每个小时都在加快预防炭疽病的疫苗生产。每一名军人都配备了防毒面具和全套防毒衣裤。如果萨达姆尝试……”
总统站起来,转身抬头去看墙上的国徽。国徽里那只抓着箭的秃鹰在对视着他。
二十年前,那些可怕的拉链尸袋从越南运回来了,而且他知道,目前在沙特的阳光下也有一批尸袋隐藏在没有标志的集装箱里。即使采取了所有预防措施,但总归会有一小部分肌肤暴露在外面,防毒面具也不可能老是戴着。
明年是大选年份,但问题不在这里。不管大选胜负如何,他不想作为造成了成千上万名军人牺牲的美国总统而载入史册,而且这个伤亡数字还不是像越南那样是在长达九年的时间内,而是在几周之内或者甚至是在几天之内。
“布伦特……”
“总统先生。”
“詹姆斯·贝克很快就要去会见伊拉克外长塔里克·阿齐兹了。”
“六天后,在日内瓦。”
“请叫他来见我。”
一月份第一周,爱迪丝·哈登堡开始享受自己了,多年来第一次真正享受自己。她充满喜悦地向她的渴望求知的年轻朋友讲解她这座城市的文化奇迹。
温克勒银行给职员们放了四天假,包括元旦;假期后,他们还利用晚上时间外出参加各种文化娱乐活动,去剧院、音乐会和诗歌朗诵会,周末去参观博物馆和美术馆。
哈登堡和卡里姆在于根斯蒂尔花了半天时间欣赏新派艺术,在塞泽青也逗留了半天,那里长年展出克里姆特的作品。
年轻的约旦人兴高采烈,不停地问这问那。爱迪丝·哈登堡注意到了他的热情,她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她解释说在艺术之家美术馆还有一个精彩的展览,下个周末一定要去参观。
看完了克里姆特画作之后,卡里姆带她去罗蒂塞里·西尔克餐馆就餐。她认为这家饭店太贵了,但她的新朋友解释说他的父亲是阿曼一位富有的外科医生,给他的津贴相当丰厚。
喝咖啡时,卡里姆俯身向前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她窘迫极了,急切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但没人会去管这种闲事。她把手抽了回来,但速度相当慢。
到周末时,他们已经一起参观了她心目中的四处文化宝库。当他们在晚上欣赏完维莱恩音乐会,一起穿越寒冷、黑暗的街道朝她的汽车走去时,他拉住了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她没有抽回去,反而感觉到一股暖流透过棉布手套渗入到了她的身上。
“你真好,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他认真地说,“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一定是很枯燥的。”
“啊,不,一点也不。”她真诚地说,“我非常欣赏能见到和听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我很高兴你也喜欢。很快你就可以成为一名欧洲文化艺术方面的专家了。”
当他们走到她的轿车旁时,他低头向她微笑着,用他那没戴手套、但出奇温暖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被寒风吹得冷冰冰的脸,接着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谢谢,爱迪丝。”
然后他就走开了。她与往常一样独自驾车回家,但她的双手在颤抖,她差点撞上了一辆有轨电车。
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与伊拉克外交部长塔里克·阿齐兹于一月九日在日内瓦会面。会面时间不长,气氛也不友好。本来就没有这种企求。只有一名英语—阿拉伯语译员在场,虽然塔里克·阿齐兹的英语水平能够完全听懂美国人缓慢的、清晰的讲话。美国人的话相当简单。
“在我们两国可能发生任何敌意行动的期间,如果贵国政府选择动用国际上禁止的毒气武器,那么我奉命通知您和侯赛因总统,我国将使用核设备。简言之,我们将用核武器打击巴格达。”
那位沉默的、灰头发的伊拉克人听懂了这段话的意思,但一下子还不能相信。
其一,就他所知,没人敢把这种**裸的恫吓转达给热依斯。萨达姆有一个习惯,像古代的巴比伦君主那样,会把气出在信使身上。
其二,起先他不知道这位美国人的讲话是否当真。一颗原子弹爆炸产生的放射性尘埃和间接破坏将不仅仅局限于巴格达,不是吗?它将会摧毁中东的一半地区,难道不是吗?
当塔里克·阿齐兹心事重重地踏上返回巴格达的路途时,他有三件事情不知道。
第一件事是那些现代科技的所谓“战场”原子弹,与一九四五年投到广岛的那颗原子弹大不相同。这种新型的、有限破坏的“清洁”原子弹之所以叫作清洁弹,是因为尽管其热爆破坏与以往一样可怕,但留下的放射性污染是极为短暂的。
第三件事是,美国国务卿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海湾战区英军总司令彼得·德拉比利埃尔中将独自一人在夜幕下黑暗的沙漠里行走着,与他相伴的只有脚下吱嘎作响的沙子和他纷乱的思绪。
作为一名一生从戎的军人和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他生活之单一如同他的身材之瘦小。他无法消受城市提供的奢华的乐趣,在军营里,在帐篷里和战士们在一起时,他感到有一种在家的轻松感觉。他喜欢阿拉伯沙漠,喜欢它那广袤的地平线,火一般的炽热,令人麻木的寒冷,以及使人敬畏的静谧。
那天晚上,在视察前线时(这是他尽可能多地招待自己的一种方法),他从圣帕特里克军营走开,把蹲伏在伪装网之下的挑战者坦克和帐篷旁准备晚餐的士兵们留在了身后。
这位英国将军已成为施瓦茨科普夫上将的密友,和最高军事委员会所有作战计划参谋的知己,他知道战争即将来临。离联合国的最后期限已经不到一星期了,可萨达姆·侯赛因仍然没有打算撤离科威特的任何迹象。
那天晚上,在沙特阿拉伯沙漠的星空下,使他忧虑的是他不明白巴格达的那个暴君到底有何打算。作为一名军人,英国将军喜欢了解敌人,猜透敌人的意图、动机、战术,乃至整个战略。
就个人来说,他对巴格达的那个人除了轻蔑没有其他感情。萨达姆不是一个军人,从来不曾是,他在军中的唯一才能是大量否决将军们的提议,或者把最好的将军处决。
那倒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萨达姆·侯赛因明显地掌握了全面权力——政治上的和军事上的,而且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讲不通。
他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理由侵入了科威特。那样一来,说服阿拉伯同胞们以外交方式在阿拉伯国家内部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机会就吹掉了。假如他选择了那条道路,那么他很可能可以指望石油源源不断流入,而且由于旷日持久的阿拉伯内部会议,西方可能会渐渐失去兴趣。
是那个独裁者自己的愚蠢把西方人拖了进来。更糟糕的是,伊拉克占领科威特所采取的残暴手段,以及把西方人作为人肉盾牌,使萨达姆陷入了彻底的孤立。
早先,萨达姆·侯赛因可以对沙特阿拉伯东北部丰饶的油田任意摆布,他却畏缩不前。他的陆军和空军的精兵强将甚至可以打到利雅得,实施独裁统治。但他已经失败了,当他在巴格达策划一个又一个公关灾难时,“沙漠盾牌”已经布置到位了。
即使面临针对他的空中力量,萨达姆·侯赛因还是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步步走错。难道他不知道即将发动的对巴格达空袭有多大威力吗?难道他真的不明白,西方的空中火力在五天之内会使他的军事装备倒退十年吗?
将军停下来,凝视着前面北方的沙漠。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沙漠上空的星星很亮,因此借助星光可以看见周围昏暗的轮廓。土地很平坦,前方是组成伊军防线的谜一般的沙墙、战壕、雷区和带刺的铁丝网,美军工程兵将从那里炸出一条路来,让挑战者坦克**。
然而巴格达暴君手里捏着一张将军知道的、也使将军害怕的王牌:他可以简单地撤出科威特。
时间不在多国部队一边;它属于伊拉克。三月十五日穆斯林的斋月节就要开始了。届时,整整一个月穆斯林教徒白天将不吃食物不喝水,晚上才可吃喝。那意味着斋月期间穆斯林部队几乎不能参战。
四月十五日以后,沙漠将成为一座地狱,气温将升至130华氏度。让士兵们外出打仗会在国内形成很大的压力;到了夏天,国内的压力和沙漠的恶劣会变得不可抗拒。盟军将不得不撤出,一旦撤出之后,就永远不能再像这样回来了。多国部队的集结是一次性的。
所以三月十五日是一个期限。照此倒推计算,地面战也许会延续二十天。所以地面战必须在二月二十三日打响,如果有必要打的话。但多国部队空军司令查克·霍纳中将需要三十五天时间的空袭,以摧毁伊拉克的武器、部队和防御。一月十七日,就是最晚的开战日子。
假定萨达姆撤兵呢?他会把五十万多国部队傻乎乎地留在沙漠里,没有地方可去,只得打道回府。然而萨达姆态度很坚决——他不会撤兵。
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将军又一次问自己。萨达姆是否在等待什么,等待某种可以摧垮敌人、使他获胜的神谕?
从将军身后的坦克兵营传来一声叫喊。他转过身去。皇家爱尔兰轻骑兵的指挥官阿瑟·德纳罗在叫他吃晚饭。不久后,这位身材粗壮、活泼快乐的阿瑟·德纳罗,将驾着第一辆坦克开往前线。
将军微笑着开始往回走去。他喜欢与战士们一起蹲在沙地上吃食堂供应的伙食,在篝火的映照下倾听各种不同口音,平缓而带有鼻音的兰开夏口音,滚动着粗喉音的汉普郡口音,以及带着柔软土音的爱尔兰口音;对战士们的玩笑——用粗鲁、直率的英语词汇准确表达出来各种幽默——开怀大笑。
愿老天爷惩罚在北方的那个人。他到底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