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蛰居李子坝六十六号翰苑,过着形同软禁的生活。他一方面要和蒋介石派到自己身边的坐探一军统特务头子裴存藩周旋,井通过张秘书和重庆的共产党以及各民主党派的领袖人物取得联系,正确把握时代发展的动向,给这令人窒扈的樊笼生活增添几分生气!另一方面他有意闭门思过,通过回顾自己大半生的坎坷生涯,尤其是这次昆明兵变,希冀在晚年能悟出一些渣理来。

多事的十月转瞬即逝。历史进入十一月的时候,蒋介石又下令召开复员整军会议。龙云自打听说卢汉奉召自昆明飞抵重庆始,内心就有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痛苦。方才,信息灵通的裴存藩带来了消息,说是卢汉已经驱车来李子坝了。因此,龙云越发难过起来。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不禁又回忆起那动乱的年月……

龙云和卢汉是同乡、同族,又是联姻的亲戚,辛亥革命那年,龙云因在一次冤家械斗中失败,便带着小自己十一岁的卢汉逃离故乡,在四川宜宾投靠了滇军梯团长谢汝翼。不久,龙、卢随军回滇,龙云和卢汉一齐被保送到云南陆军讲武堂第西期歩兵科学习。自此以后,龙!卢相依,从军从政,在风云变幻的填军中一直没有分开过。龙云任昆明镇守使的时候,因不满盘唐继尧任用亲信、排斥异己,联合胡若愚、张汝骥、李选廷等三位镇守!

使成功地发劫了倒唐政变。但此后不久,四位镇守使因权势之争加剧了矛盾,胡若愚联合张汝骥向龙云发动进攻,并且扣龙云于昆明。在这生命攸关的时刻,是卢汉率部自滇西回攻昆明,救出了龙云,旋即又把龙云捧上了云南省主席的宝座……想到这里,龙云怎么能不感激这位难弟卢汉呢!

但是,令龙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自己蒙生受难,卢汉为何没有率部北上解围。很快,他又想起了自己和汉曾经有过的不愉快的往事……

当年,卢汉以前敌总指挥身分率部进兵广西,因久攻不下,乃于第二年撤兵回滇。在由桂返滇的途中,龙云要求卢汶对腐敗的滇军进行裁并,从而引起了卢汉对龙云的不满。卢汉联合其他军官,以“清君側,去佥壬”为名,向龙云进行兵谏。失败以后,龙云扣压了卢汶,并削掉了他的兵扠。随着日月的流逝,虽说龙云又重新授给卢汉兵扠,但龙、卢潜在的矛盾始终未能冰释如初……

龙云蛰居重庆期间,有关卢汉不回救昆明的各种传说他都听到了。更令他痛心的是,卢汶在越南不但按兵不动,而且还私自对滇军进行了整饬,强行撤换了一批亲龙云的将领。今天为蒋介石新委任的云南省主席卢汶,主动地前来拜访他这位蒋介石的阶下囚,真可谓各种滋味一齐涌人龙云的心头。见面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怎样来把握这微妙的火候?龙云思绪纷繁,犹如乱麻,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卢汉就要到了,龙云再也坐不住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客厅中镀着步子,紧锁双眉,感情复杂:地凝思着,突然间,云南那旖旎抚媚的风光,还有那憨直陕义的百姓,全都闪现在他脑海的屏幕上。他对此是很有感情的。可是,他就象一只笼中的鸟,无法苒回到云南这块土地上了。他只有遥想兴叹,以释这难以忘怀的思恋。少时,他想到了卢汉,十分感概地说:

“他是离不开云南的。我的一些空想,只有交给他去实现了!”

客厅的大门轻轻地打开了,裴存藩笑眯眯地走进来说

“报告龙院长,云南省新任省府主席卢汉将军到了

龙云一听“云南省新任省府主席”这几个字,心里就感到不'是个滋味。他强按下心火,收住脚步,转身向客庁大门〇看!去卢汉已经走进客庁,有些尴尬地朝着自己快步走来。龙云急忙迎过去,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卢汶的手。这两位难兄难弟相视许久,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龙院长,卢主席,您二位快坐下谈吧,裴存藩一面倒水,一面有意打趣地说,我们家乡有句俗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您二位多年患难与共,可应当笑语满堂啊!”

龙云和卢汉听了这带刺的玩笑话,心里都有一种忧虑和痛、楚。他们两人落座之后,看着这位异常活跃的裴存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在他们两人多年的政治生涯中,首次感到了什么叫言论不自甶。龙云再也忍不住了,非常严肃地说:

“裴厅长,去忙你的事吧。”

“不、不……”裴存藩狡黠地一笑,有意把嗓门提髙一个八度说龙院长,我奉蒋委员长之命而来,只有帮着忙您的事,我是没有任何私事好忙的。

龙云听后怒火攻心,真想将这位裴存藩从客厅中轰出去。但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位裴存藩毕竟是蒋介石安插的钉子,做过了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的。可是,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和卢汉就什么也谈不了了。最后,龙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直言道!

“裴厅长,请你回避一下,我和卢主席要进行私淡。”

裴存藩有意举起蒋介石这把上方宝剑,想长长自己的志气,灭灭龙云的威风,没想到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遭到了如此不讲情面的驱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性界上一切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裴存藩一看这场面,知道再坚持下去准会自吋没趣,便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虚伪地笑着说好、好……我哪敢听您二―位的私谈呀。”极不自然地走出了客厅。

龙云和卢汉默然相对,仍然谁也不说一句话,客庁中的空气显得那样沉闷。不多时,龙云再次想起了这次使自己蒙受耻辱的昆明之变,便严厉地质问;

“你还记得你率部赴越南对日受降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卢汉最为忌讳的事发生了,他很不自然地答道:

“记得。如果后方有事,闻讯即火速回师。"

“可你……”龙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可能是由于过分激动,面部猝然变色,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颇杵了我被困在五华山多日,你在越南为什么按兵不动?”

卢汉对此早有准备,他毫不惊诧,神态严肃,不慌不忙地说!“我有我的难处啊!”“你还有难处?这不是笑话嘛!”

“不是笑话,当时,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在河内生镇,拿肴蒋‘委员长的命令,我岂敢不从?再说,当我们获悉昆明事变的真相,时,你已经答应乘专机赴渝上任了

龙云听罢顿时牌气大发。首先他厉言指责卢汉所言纯系解脱之词:继之,他又愤慨地痛责卢汉违约,把一个好端端的云南!拱手让给了蒋介石,卢汉一方而是亏心气不足,另一方面也不恕把会面的气氛搞得太紧张,伤了兄弟间多年的感情,便做出大度的样子任龙云责骂。没有对立面,架是吵不起来的。龙云的火!渐渐地消了,他望着只听不语的卢汉,开门见山地问道:

“云南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卢汶知道该进入实质性的谈话了,他抬起头,情绪低沉地说:

“我今天来,一是代表滇军部属看望你,再就是听听你对云南的意见。”

龙云深感卢汉的权势已经今非昔比了他先没有正面去谈对云南的意见,而是突然话题一转:

“你对国共双方近期签订的‘双十协定’有何看法?”

"没有定见,卢汉有意回避实质性的问题,打着官腔说,双十协定’本身是划时代的。如果国共双方都按照协定的条款办事,苦难的中固就有出头之日了。”

“你的这些看法是不现实的。”龙云仍然希望卢汉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上,故愤慨地说,“蒋介石是个市井流氓,他心狠手泰,阴谋独裁,他迟早会把这个协定撕得粉碎。”

卢汶不完全同意龙云的见解,加之因地位的改变,使他不敢对蒋介石公开指责。因此,他有盘识地把交谈的话题引向了就要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上来。龙云一听火气更大了,当即揭踩了蒋介石召开政治协商会议的真实目的。尔后,他才正面谈出了对云南问题的意见:

“依我看,政治协商会议期间,我们的军队应该继续留在越痛,暂勿回滇。看看会议的发展情况,如果国内实现了和平,即可回滇进行退役复员工作,恢复地方秩序|万一破裂,你们就在越南通电反对内故,与各民主党蒎一致行动,你们可以通电反蔣,打回云南,肃清蒋介石在云南的一切势力/

卢汉出于自身的利益,在这些问题上看法已经和龙云大相悖逆了。但是,由千他不愿意再惹得龙云发火,所以表面上虚与委蛇。

“你同意把淇军调往内地打内战去了,龙云有些不高兴了,严厉地质问。

“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事情,是委员长下达的命令,卢汶也变得有些情绪了委员长让我转告你,他准备任命龙绳武为六十军军长。”

龙云对卢汉左一个委员长、右一个委员长非常反感,尤其听说偺提升大公子达到安慰自己的时候,一种屈辱感油然而生。他强忍着就要进发的怒火说!

这,我不感兴趣,我只想提醒你:滇军是保全桑梓的本钱,也是你能继任省府主席的基础。丢棹了滇军,我们就丢掉了一切。

“这我慊!”卢汉就荽到了拂袖而去的地歩了,他语调严峻地说,“请你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有些事情实逼处此,不得不尔啊!”

躭这样,龙云和卢汉结束了这次不偷快的相见。

自此以后,龙云为了在幽禁中寻找出路,他用了“很多时间学习硏究中国共产党的方针政策。他很喜欢看《新华日报》尽管他的眼睛过去受过伤,阅读很困难,但每天一收到《新华曰报》仍叫人念给他听!听完以后,他又把报纸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找他所要研究的问题。毎当他从《新华日报》上看到中共对蒋介石的指责批评时,看到报上宣传共产党的方针政策时,他总是激动地连声叫好。遇有知交来看他,他就说《新华日报》非看不可!新华社的报道正确!可信,不象中央社是个造谣社。”

与此同时,龙云暗暗地加紧了和民主党派的联系。他做为’栌密的民盟会员,越发地加强了对民盟的支援。“一九四六年一月旧政协开会期间,罗隆基时常来访唔龙云,提供情况和交换意见。缪云台则每天开会后即来龙云家中向龙云汇报。在谈到政治问题时,龙云总是赞扬中共领导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的英明。对国共双方签订的《双十协定、他认为蒋介茗心狠手毒,阴谋独裁,无诚意开放政权,迟早还会撕毁协定,难于实现民主团结。”

正浩龙云秘密参加民主活动,暗自支持反蒋独裁的时候,获悉就要内调的滇军高级将领来渝“听训”。他相信自己在滇军的威望,认为自己的一席话语就能劝这些多年的部属拒绝内调,继续成为他反蒋的军事实力因此,他在翰苑龙公馆设家宴召见了曾泽生、卢浚泉、潘朔端、陇耀、白肇专和许义海等人。他坦诚地预言“大局很快有变化'要“滇军不能盲从,千万不能开到东北,应该开回云南,不能听任李宗黄、关麟笹蹂稱地方。同时,他还提出了今后滇军活动的三大方案:

(一)回越南后,召集全体将领开会,宣布蒋介石独裁罪状,公开反蒋;

(二)把越南交给胡志明,你们带领滇军打回昆明,回滇救乡;

(三)藉口南方人不习惯北方气候,在越南拖延开拔。

龙云特别强调,十月三号就是内战的第一枪,等到搞了云南之后,就要打共产党了!云南子弟不能去当炮灰!”又说你们不必管卢永衡,他要做官,让他去做!

龙云把滇军高级将领送到房门口,指着秘书刘宗岳说,我有事就派刘宗岳到越南去向你们传达,不论笔信、口信,你们照办。

正如江南先生援引时人的回忆,在龙云传》中所记述的那样:

面授机宝不算,凌廣一点,再命秘书刘宗岳杳一长函,译作指示,并选定卢浚皋为统率两军的的总指挥,候机举事。

这封密函经反复研究,到清屬四点才完成,信封注明,阅后付丙,即交给刘到珊瑚坝机场,亲自面交。

卢、曾的反应,各不相同,刘宗岳的描述,生动翔实,值得援引。

“休息了一个多钟头,天还漆黑。我乘辆吉普车赶到珊琍坝飞机场,在席棚休息室里找到了曾泽生,先给他看看。被看后很镇定地说"我一定照老主席的指示干,你拿给卢军长看吧"我把卢浚泉约在一张僻静的茶桌上坐下来,对他说,老主席派我考:军长和曾军长的行,并面交这封密信,曾军长看过了,请你着一下卢浚泉把信接过去看,一面看,一面有些变脸变色。看完以后,从怀里掏出打火机把信烧掸。我见他不吭气,问了他一声有什么回话吗"卢说:‘请你告诉老主席,信收到了,在机场看着夭色渐浙亮明,等飞机飞后才离开机场。”

龙云笕反的心态萆纯之至。因此,失败是注定中事。不久,又传来了两个令龙云失望的消息;

一,龙绳武所部第十九师编人六十军,蒋介石曾宣称任命龙绳武为军长,但等到明令发表时,六十军军长为曾泽生,龙绳武为副军长,龙绳武认为上了蒋介石的当,去了越南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豇怕又掉蒋介石的圈套,故而未去河内,后来到香港弃军经商去了;

二,龙绳祖所部二十四师在十月三日事件中全部缴械,受命徒手开往南京,部队行至云南曲靖县时全师自动解散,龙绳祖下落不明。

结果,滇军主力六十、九十三两个军受命内调,由龙绳武、龙绳祖控制的两个师全部解体,这等干宣判龙云多年经营的淇军完全被蒋介石分化、瓦解了!

龙云心事浩茫,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他经常独自一人走到窗前,望芯那院中跃然枝头的小鸟出神。每当他看见裴存藩得意洋洋地走进庭院的时候,他都要愤然自语!

“我一定要冲出樊笼,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