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人问过玉川这个问题，她的答案，显而易见。
就算是知道了何香菱心里头的那个人是柳承修，就算是再不想欺骗何香菱，玉川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她只是微微垂眸，而后转过身去，虽未看向何香菱，语气却笃定无疑：“若奴婢不是梁州洛玉川，那么娘娘以为……奴婢又是什么人呢？”
其实连何香菱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不仅仅是她查过，这宫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查过玉川的身份了。没有一个人查出任何其他的东西来，可何香菱就是觉得，洛玉川，不是洛玉川！
“罢了！”
听着玉川这般笃定的语气，何香菱到底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将自己的目光从玉川的身上收了回来：“你是不是洛玉川，本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退下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何香菱是主子，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玉川悄无声息地从何香菱的伊春宫离开了，期间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因为她这本来就在假期里头，所以其实雨花台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玉川也没有回雨花台，反而是朝着竹林的方向走了过去。这大冬天的，竹林里头除了内侍司的太监，并没有其他人。
瞧着玉川来了，本在给竹子上营养的何公公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玉川路过了何双，却只是给何双使了个眼色，而后便继续朝着里头走了去。一直走到确认没有旁人的地方，玉川这才停下了脚步，回头瞧着何双正跟在自己的身后。
见着玉川了，何双也是稍稍舒了一口气：“等了你一上午，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玉川也是坐在了一旁，踢了踢脚下落得积雪，而后轻轻地往自己的手心呵了一口气：“何嫔娘娘出事了，一早上都在她那里，耽误了些时间来晚了，还好你还在。”
虽说看着玉川的年纪比自己小，而且入宫的时日也没有自己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玉川一开口，何双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肃然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该听玉川的！
何况在银枝的那件事里头，他发现他和这位洛玉川似乎是同一个目的。所以即便是相识没有多久，何双还是很信任玉川。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只要鞥呢打到这个目的，哪怕日后被玉川出卖，他也心甘情愿了！
何双将那装满了肥料的框子放的远了一些，这才对玉川继续道：“计划很成功，明日傍晚的时候，锦枝就会去青叶池旁祭祀锦落。不过你确定，你能做到你所说的吗？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还不如……让我亲自动手！”
“不行！”
看着何双眼中燃起的那熊熊的复仇的火焰，玉川却果断地摇了头：“你如果再动手，一定会被人发现端倪的！虽然这是年节里头当初银枝的事情看似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柳金玉那边一直在加紧人手查探。现在你若是再出手，必然会出事！”
“何况……”
玉川的目光也变得悠远而深长了起来，虽未有何双眼中那般的恨意，但也绝不容小觑：“必要让她亲自尝尝看那般惊骇的滋味，才对得起当年锦落那么凄惨的死去，不是吗？”
玉川眼中的那般冰凉，即便是在这早就该习惯了的冬日里头，却也让何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怀疑玉川和锦落的关系，但直至今日，他才明白，玉川对于锦落的怀念，绝对不比他少！
可在此之前，玉川还是要把该确定的事情都确定了，这才能保证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万无一失：“你确定，你认识的那小宫女靠谱吗？可不要是她和锦枝串通一气来坑害我们，何双，我信任你，你也得给我一个可信任的理由才是！”
玉川的谨慎，让何双想起了自己从前伺候的柳琳琅。
在他的心里，柳琳琅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容易轻信别人了。如果当年不是柳琳琅太信任身边的妹妹和宇扬烽的话，也不知落得最后那个凄惨的下场，连死都无声无息的！
所以如今瞧着玉川，何双的心里就多少感慨不已：如果当年柳琳琅的性格里头，能有洛玉川三分的谨慎，都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啊！
在面对玉川的时候，何双的眼中也全然都是尊重：“这一点，你可以放心。那宫女也在皇后的身边伺候有一个年头了，一直被锦枝压着。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努力抓住呢？”
宫中就是这些事情最让人讨厌，但也是这些事情，最让人能从中抓得住机会。
柳金玉身边的宫女内斗，是阖宫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当初锦枝和银枝两个人掌权的时候，柳金玉身边的其他宫女几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上位的机会！
要说凤禧宫的人，那便是最不团结的了。柳金玉身边的小宫女们都巴不得锦枝和银枝出事儿，如今银枝已死，锦枝将所有大权独揽在自己的手里头，自然更加引起公愤。
但是锦枝在银枝的事情里头，也露出了她软弱和恐惧的地方。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锦枝还算是信任的人在她的耳边出吹风出出主意，那么锦枝就一定会听从！而这个风，这个主意，便也就是何双和玉川可以抓住的机会了！
“好！”
了结了这一点之后，玉川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疑惑了，站起身来，她知道这个地方还是不要久留的比较好：“我信你。那我就回去准备一下了，今天傍晚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出现在青叶池。若是让旁人再看到你，那我也保不住你，你明白了吗？”
知道玉川是为了自己好，何双也是点了点头，而后，才从一旁的两个筐子其中的一个底下掏出了用油纸封好的一个包袱递给了玉川：“这些东西都是锦落的遗物，就剩下这么多了，我想你一定用的到。”
在这些日子的布局之中，锦落身上所剩下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多了。剩下的这些，玉川看的出来，是何双忍痛拿出来的。只要他们今晚的计划成功了，这点儿痛苦相比于失去锦落的痛苦而言，对何双来说就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油纸上头还带着肥料的味道，不过玉川也并不在意，只是将那东西拿在了手里，而后笃定地对着和黄点了点头：“锦落这仇，无论如何我都会报了的！然后你就找机会出宫吧，虽然你已……不过就算是为锦落守着，你也不该将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在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何双进宫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给锦落报仇！
玉川说完这些话之后，也没有再看向何双，就离开了这竹林。
而何双只是看着自己那因为沾染上了肥料而脏污起来的双手，只是苦笑了一声：“我还能……回到过去那般吗？没有了锦落和大小姐，在哪里活着不是活着呢？”
他的叹息，被这冬日里的风吹散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雁过无痕，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玉川回到了雨花台之后，拆开了那包裹，发觉里头是一套染了血的衣裳！血迹早已干枯，但这套衣裳却被保存的很好。
玉川心里陡然惊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何双在锦落死去之后，从锦落的身上将这套血衣给脱了下来！她更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勇气，让何双在锦落死去之后，不顾一切甚至不顾何家传宗接代的任务，也要入宫来替锦落报仇！
可是她知道，今天傍晚，她的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何双的恨。还有锦落死去之前那双不甘眼神里所有的一切！她是那么善良可爱的一个女孩，她本该嫁给一个爱他的男人然后两个让你永远在一起的！
她规划好了自己所有的未来，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奴婢，她也从不曾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她最终……被她的亲姐姐害死的时候，又有什么人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呢？
死死地将那血衣攥在了手里头，玉川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目光之中，仿佛也被何双传染了一般，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只要锦落的仇一日不报，这样的烈火就一日都不会熄灭！
这年节里头出了许多事情，加上何香菱今儿又受到了陷害，所以本在几个宫殿之间的青叶池，如今倒是显得越发冷寂和落寞了下来。黄昏时候，这池子旁边就没有了人，甚至连来往的宫女和太监，都在避讳着这个被传从银枝死后就开始闹鬼的青叶池。
却唯有一个身影，披着斗篷，悄无声息地从雨花台的后门溜了出来——
自从银枝死后，锦枝每一天晚上，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她其实不怎么梦到过银枝，却总是梦到……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从小就什么都会先想着自己的亲生妹妹：锦落！已经好长时间，她就像是把这个人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抹去了一半，不去想，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