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香菱也不需要玉川说些什么。
她的心里，已经确认了，她今日所见到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承修哥哥。
即便是当着玉川的面儿，何香菱也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那激动和这些年来等待到的最终结果的复杂心情。
她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缓缓地在玉川的面前蹲了下来。她的双手都捂上了自己的脸，泪水就从指缝间缓缓地流了出来。
可她的语气里，并没有痛苦，反而更多的，是欣喜和愉悦：“真好……承修哥哥果真没有死，真好！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承修哥哥，真的……太好了！”
她这般模样，当真让玉川觉得心酸。
一个人是要有多大的耐心，才能在这么长的岁月里都一直等着一个被传言已经死去，甚至在柳家都立了他的坟冢的人呢？
而这么多年里，其实他们二人也早就算是错过了吧！
一个在那边关苦寒之地，为了回到京都，为了胸中的那天下大义而努力生活。另一个，则是在终日的小心翼翼之中，最终还是逃不过被送进宫中的命运，成为了自己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人。他们二人这么多年，在心里，恐怕也从不曾放下对方吧！
可时过境迁，时移世易，他们二人心里的那些期盼和明知道已经永远不可能的事情，是会在这样痛苦的等待之中消亡，还是日益更加深厚呢？
玉川没有经历过他们之间的痛苦，所以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若是她，恐怕是会在那样的等待之中，日益更加深厚的吧！明明如今一个是胸怀天下敛尽了锋芒的亡命之人，另一个是后宫之中等待着凋谢的花儿。可玉川却觉得，她根本无法评判他们二人之间的这种感应。
尤其是对于何香菱，她没有办法欺骗何香菱，却也没有办法告诉何香菱真相。
只能看着何香菱这般痛苦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将何香菱扶了起来：“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希望是好的。但不要莫名给自己无端端的希望。我不知该对你说些什么，只是……请你千万不要将这样的情绪在旁人的面前表露出来，好吗？”
其实玉川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何香菱说这些，毕竟何香菱对柳承修的心思，会让她竭尽全力护着柳承修，自然不可能把柳承修的行踪告诉给旁人。
但是毕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而且这种时候，玉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何香菱被玉川扶起来之后，也是点了点头，可看着玉川的表情，倒是带了几分期期艾艾：“我知道，承修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可能在旁人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的，请你放心，也请承修哥哥放心。”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欲言又止一般地看了玉川一眼，而后才微微垂了眸子，声音都小了几分：“只是……还请你在承修哥哥身边的时候，多多照顾他才是。这些年，他怕是也受了不少苦，身边……总能要有得力的人照顾着，我也方能安心了下来。”
身边人？照顾？
玉川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何香菱，怕是误会了她和柳承修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会误会吧！毕竟……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的柳琳琅了！
看着何香菱这般模样，玉川也只是轻笑一声，而后对何香菱摇了摇头，这才对着她复又福了福：“娘娘，您怕是误会了。我和柳承修……我们是兄妹，真正的兄妹。这么说，娘娘可能无法理解。但是请娘娘相信，我和柳承修，绝不是娘娘想的那般关系！”
其实玉川很清楚，何香菱的心里对柳承修有情，但是何香菱现在又是宇扬烽的女人。所以其实不要告诉何香菱这些是最好的，就让她误会，她心里的那点儿可能让柳家和何家都蒙难的想法，或许也就会变得少许多。
但是玉川又觉得，不管是何香菱还是柳承修，他们都不是那等会胡来的人。
何香菱已经苦苦地等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即便是真的要让他们二人撇清关系，也应该是柳承修亲自和何香菱说，而不是从她这里告诉何香菱点儿什么。
所以玉川还是说了实话，哪怕看到了何香菱诧异之中却又带着懵懂的目光。哪怕是她的身份有可能会暴露给何香菱，玉川也总归觉得，比她要欺骗何香菱来说，好的太多！
听了玉川这么说，何香菱也必须要承认，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倒不是说她还想和柳承修有点儿什么，她的心里很清楚，如今她的身份，她的这些遭遇，包括她的身体状况，都不可能再和柳承修有点儿什么了。
但是似乎只要听到了这个消息，何香菱就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看着玉川，在她的记忆里，柳承修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妹妹。但是她也知道，玉川不会是在说谎。那么……能让柳承修那么信任的妹妹——
何香菱看着玉川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起来：“你是……不……不可能啊！她早就已经死了！若是说承修哥哥被传言死亡，他的尸首尚且还未找到。可是琳琅……琳琅是真的死了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怎么可能会是？！”
果然……何香菱很聪明，还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玉川并不打算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何香菱，她只是对何香菱轻轻一笑，而后眼神真诚地看着何香菱：“娘娘，今日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娘娘不需要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也不需要知道我为何在这里。娘娘……我看得出，娘娘的心并不在这宫里头。我希望娘娘能保持自己的初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们开口。”
玉川是真心实意的，她真的希望，有朝一日若是何香菱遇到了困难，他们可以帮一把。
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看在何香菱这些年来对柳承修的情分上，她的心里，就很感动。
而何香菱也是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亦是笑着看着玉川，不曾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好，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会告诉你的。”
看来今儿这事儿，也没什么可继续说的了。
玉川看了看天色，已然有些晚了。何香菱知道，今儿自己叫玉川过来，是有些为难玉川了。
所以她也是塞给了玉川一个小绣囊，里面鼓鼓囊囊的，就那么直接塞给了玉川：“你被赐婚给雁王爷，这就当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意。你别看我是何家人，一直占着这么个位份。不过我其实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才是！”
那绣囊在自己手里头的手感，倒像是装了些值钱的小玩意儿。
玉川觉得，何香菱没有必要给自己这个。不过瞧着她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玉川便没有拒绝，她知道，若是拒绝了，何香菱的心里只会更难受：“如此，就多谢娘娘了！很感激娘娘，还能想着我这样一个小奴婢。”
她们二人在这样的一刻，却仿佛心意相通一般，相互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于彼此的信任。
回到雨花台的时候，郑紫秀也依旧只是对玉川抬了抬眼皮，却看到了玉川手里头的那个绣囊：“你和她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玉川也没打算隐瞒着什么，只是对着郑紫秀挥了挥手中的香囊，而后轻轻一笑：“她知晓奴婢要成婚了，便说给我添个嫁妆。虽说是小东西，不过到底是心意，奴婢就收下了。”
这样的话，一方面其实也是在讽刺什么嫁妆都不曾给玉川的郑紫秀罢了。
果然，就瞧着郑紫秀听了这话之后，脸色都变了变。
但是如今和玉川闹到了这个地步，郑紫秀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按照规矩，你奴籍的身份我可以签字画押给你消了。但是想让我给你备嫁妆？门都没有！你不是还有洛家吗？他们不是要仰仗着你进京都来吗？让他们给你准备去啊，否则，你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出嫁，也干不了我郑紫秀何事！”
的确，她若是破罐子破摔，玉川也没有办法。
何况，玉川本就没指望着能从郑紫秀那里得到点儿什么，所以也只是对郑紫秀不屑一笑：“我洛玉川对雁王爷来说，就是最好的嫁妆。或许这一次我没有十里红妆，但日后，总归会帮他挣回来他该得到的，这一点，娘娘就无需操心了。”
如此有底气方才能说出的话，别说是郑紫秀了，就是站在一旁的旋采都愣了愣。
此时此刻，旋采似乎方才明白，她和洛玉川，到底差在哪里！甚至可以说，她不得不承认，洛玉川此生所能达到的，想到的，根本就不是她旋采可以比的！
而郑紫秀如此被玉川打了脸，自然也是脸色一沉，干脆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等你洛家人来了京都，你就拿着你的文书出宫去！再不要在我这里碍眼了，没得整天让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