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宇扬烽的死讯的时候，玉川正在给孩子做衣裳。
其实她的女红并不好，只是总觉得给孩子做衣裳，是一个母亲必须要掌握的。而且自己做的东西，孩子穿起来，她也才放心。
这个消息，是宇阳厉亲自告诉她的。
外头下着雨，宇阳厉带着一身湿气，不敢靠近玉川母子，只是在门口换衣服烤火：“宇扬烽死了，一会儿，你同我一起进宫。”
死了？
玉川愣了愣。
她知道，宇扬烽早晚有一天，会死在那幽深封闭的长安宫之中的。却没有想到，那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放下手中的针线，玉川伸了个懒腰。
她以为她至少会心头有点儿什么，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平静如斯：“怎么死的？”
宇阳厉瞧着玉川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感慨：“听说是柳金玉和曲明鸢打起来了，他劝架，然后被推搡到了一旁，头撞上了旁边的石井，就那么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是要等到去了之后才知道。”
这样的死法，对于宇扬烽来说，似乎有些太轻松了吧？
玉川抬起头，看着宇阳厉，撇嘴一笑：“就这么死了？”
和宇阳厉一起入宫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今儿的天气有些冷，约莫也是最后一场雨之后，就会迎来大热的夏日了。
可这一场雨，却将温度降低的玉川都披了一件大氅才出门。平日也常常入宫，不过这长安宫，却还是第一次来。
若说冷宫，玉川倒是去过两次。
可如今瞧着，这个长安宫还不如冷宫呢！
还未进到长安宫里头，就听到曲明鸢痛苦的喊声。这声音玉川觉得有些熟悉，不过算算日子，曲明鸢的胎还远远没有到了能生下来的时候，恐怕……孩子凶多吉少。
长安宫里头的雨水看起来倒像是比外头要大上不少，因为院子里处处都是水渍，踏进去之后，便甩了一脚的泥。
不过毕竟是玉川和宇阳厉来了，早前头就有人将他们面前的积水和泥泞给清扫了干净。只是院子里陈腐的味道，仍旧让玉川觉得很不舒服。
宇扬烽，就躺在院子正中的石井旁边。
一进院子就看得到，他的头是磕在了石井上头的，鲜红的血迹已经顺着石井的边缘缓缓流了下来——
他的右手死死地抓着一件狐皮大氅，那大概是他现在唯一还拥有的比较贵重的东西了吧！上好的狐狸皮就那么掉在了地上，被泥巴和雨水浸透，变得毫无价值。
柳金玉站在台阶上，发丝散乱，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看起来是被抓住来的。她双手抱在胸前，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仿佛这样才稍稍有些暖意。
她的眼神之中全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哪怕是宇阳厉和玉川进了门，她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而后复又低了头。
小太监们将玉川和宇阳厉引进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早起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有争吵，不过日日都是如此，所以奴才们也没在意。没想到吵到了中午，就听到了柳妃的尖叫声。我们进来之后才发现……烽王爷……已经倒地不起了。来探了鼻息方才知道，他……死了。”
烽王爷，是宇扬烽被关在长安宫之后大家对他的称呼。
听上去，就像是“疯王爷”。像是他和宇阳厉的身份进行了一个调换，多么的讽刺！
而宇扬烽不再是皇上，柳金玉的身份也不能作为皇后了。宇扬烽身边的所有女人，从前的封号一律都不用了。只用姓氏加上一个“妃”字来区别，俨然已然不将她们当做这宫里头的人来看待了。
到底，瞧着宇扬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凄凄惨惨地独自躺在这里，宇阳厉也是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小飞子点了点头：“再怎么说，也是皇兄。让他体面点儿，总比这样要好。”
小飞子懂得宇阳厉的意思，也是和何双一起，找了一块白布，将宇扬烽给盖上了。
当那白布终于将宇扬烽的面容盖上的时候，一旁的柳金玉，却终究忍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宇扬烽……你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你坑害了我的一辈子，你就这样死了吗？！宇扬烽，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就能这样死了？！”
越说，她便越发变的有些歇斯底里了起来！
到底，还是旁边的一个看上去像是从前的某位不得宠的妃嫔缓缓靠近了柳金玉，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柳金玉的身上：“娘娘……请节哀……您的腹中还怀着孩子呢！”
柳金玉……原来怀孕了啊！
玉川觉得，有的时候，世事就是如此。
在宇扬烽最得意的时候，柳金玉始终没有办法怀上宇扬烽的孩子。也因此，而一直都没有办法彻底掌握住皇后的大权，掌握住宇扬烽的心。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却偏偏怀上了孩子！
宇扬烽死了，长安宫仿佛成了她们所有女人的葬身之地。哪怕是在这地方，在这境地之中，她们仍旧没有停下来各自的斗争。
这个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柳金玉的眼眶，倏然就红了起来。
她没有办法对旁人发脾气，却只是狠狠地推搡了一把那小妃嫔：“要你告诉本宫吗？！本宫若不是怀孕了，怎么会和曲明鸢那个贱人争抢一个大氅！？这么冷的天儿，她胎像稳固，却丝毫不退让！若不是因为这些事，皇上怎么会死？！你还在本宫的面前提起来，你该死！”
唯一对她示好的妃嫔，也被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给吓退了。
玉川的心里头，却觉得好笑！
当初那般意气风发的宇扬烽，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而死！恐怕，他就成了大越朝历史上死的最憋屈最可笑的皇帝了吧？
瞧着柳金玉到了这个地步，仍不肯低下头的样子，玉川也是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玉川的声音，就像是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柳金玉的心里。
她倏然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或者……是因为恨。
她浑身颤抖着，看着玉川，几乎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都是从牙齿缝里捏出来的：“洛玉川……你还有脸来？！”
她目眦欲裂，哪里还有从前半分美好娇俏的模样：“洛玉川，若不是因为你……我怎可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柳金玉惯会做的，就是将心里所有的痛苦，都转嫁到旁人的身上！
她恶狠狠地盯着玉川，却没有半点儿作用。
玉川的嘴角，仍旧带着嘲弄的笑意：“路是你自己选择的，如今你和我说这么多，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当初是我让你爬上他的床的？难不成……当初是我逼你杀了柳琳琅的？”
这里就这么些人，玉川丝毫不介意他们去探究自己和柳金玉的过去。
自己现在是雁王妃，是洛玉川。生了一个可爱的世子，此生无忧。
而她柳金玉呢？
自己做出的选择，总不能后果，还要旁人替她扛了吧？
看着玉川眼中的嘲弄的笑，到底，柳金玉还是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后崩溃一般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里头的稳婆满手鲜血地走了出来，叹了一口气，也是对着外头的人摇了摇头：“不行，曲妃跌倒了，还受到了惊吓，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了。大人也是失血过多，宫寒体凉的，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恐怕在这长安宫之中，没有孩子，才算是解脱吧！
听了稳婆的话之后，原本还在放声大哭的柳金玉，却突然直起了身体，倒像是有些疯魔了一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如今……只有本宫才有属于皇上的孩子了！你们这些贱人啊，统统都不得好死！只有本宫，只有本宫怀了嫡子！只有本宫的儿子，才是太子！哈哈！”
她这般模样，将旁边的稳婆都给吓着了。
玉川也是猛然间明白了过来，她这恐怕是……疯了！
玉川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宇阳厉皱了皱眉，而后才对着长安宫的人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柳妃，等孩子出生之后，就带出长安宫来见本王和皇上。至于烽王爷……就按照宫里头的规矩，以王爷之礼下葬。不过无需昭告天下，长安宫的事情，也要守口如瓶，你们知道了吗？”
此时此刻的宇阳厉，已然不是当初的宇阳厉了。
他这般模样，根本不敢有人多说什么。
离开长安宫之前，宇阳厉到底还是抓了抓了玉川的手，回头看了看宇扬烽的尸体，而后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至此，他们在不曾来过长安宫。
九月之后，柳金玉生下了一个女儿。
听说，她在知道是个女儿之后，就彻底疯了。整日整日地吵嚷着是有人换了她的孩子，她一定生下了太子。
孩子交到玉川和宇阳厉手里的时候，是瘦瘦小小的，连哭都哭不出声。
宇阳厉和宇炀弘商议之后，将孩子交给了桃云抚养，也算是弥补桃云曾失去过的那个孩子吧！
宇扬烽此人，就此……淹没在尘埃中。
——番外宇扬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