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带药童的太医很少见,玉川便多看了这位齐太医两眼。

不过齐太医倒像是并没有什么一般,进门便对玉川点了点头,而后就进了郑紫秀的寝室,替郑紫秀把脉。

玉川只留了小俊子在寝室之中,她自己则是一直都待在寝室之外,处理这长安殿上下已经开始浮动的人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俊子方才从寝室里走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玉川的胳膊:“玉川姐姐,齐太医说,请娘娘的贴身丫鬟去偏殿,有些照顾娘娘的事情,要同您交代。”

玉川进了偏殿的时候,齐太医正坐在那里休息。小俊子还算是机灵,一应的茶点都给他上了。

他似是有些累了,眼瞎带着轻轻的乌黑。旁人对于他们这长安殿的茶点吃食多有忌惮,可这位齐太医却不同。想来一杯茶他已喝尽,正在给自己添茶,瞧着玉川进来了,他方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对着玉川点了点头,他方才微微一笑,而后什么也没说,拿出了袖中的东西,递给了玉川。

那是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是先皇末年铸钱司所造的残品。铜钱上本该有“至”“尊”“天”“越”“宝”五子,不过因为铸模的时候没有弄好,所以缺了个“天”字。

而这枚铜钱上,代替那“天”字的,却是简简单单的三笔“川”。虽说不过小小三笔,却能看得出,篆刻之人那苍劲有力的笔法,应为一豪壮男儿之辈。

将那枚铜钱捏在手中,玉川已然知晓,看来兄长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消息,所以专门派了这位齐太医过来。

只是这宫中人心险恶,玉川不得不防。虽说有这枚铜钱做信物,她却仍旧并不相信眼前之人,只是将那铜钱在齐太医的眼前挥了挥:“齐太医……这是何意?不是说,要交代奴婢一些事情吗?”

玉川的警惕,是在齐太医的意料之中的。

他也不生气,只是复又对玉川微微一笑:“我与将军,是至交。将军让我转告玉川姑娘,宫中的树并非那么好爬。姑娘切莫急功近利,许多事情,还是要徐徐图之为好。”

是了,这是兄长会说的话。

玉川将那枚铜钱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整个人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原来……兄长还记得我向他学习爬树的事情啊!如此,齐太医,方才当真抱歉,人在宫中,总要……警惕着些才是!”

其实只要确认了身份,他们二人的心里也就都轻松了。

那齐太医因为好奇,还是略微打量了一下玉川的,眼中却带着对玉川的赞赏:“姑娘原是这般,果然让人一眼难忘。姑娘放心,日后在宫中,将军不在,便有我可仰仗。虽说我就是个太医,但只要能帮到的,就为了将军同我的交情,也绝不会拒绝姑娘。”

这齐太医说话,到还算得上实诚。

玉川点头微笑着看着齐太医,也是拿出了那一日在轿辇中搜罗出来的那个带着粉末的药包:“既如此,我也就不瞒着齐太医了。我家娘娘……我怀疑她是被人下了药的。”

纸包是玉川一直小心翼翼地放着的,齐太医接过的时候,上面还带着玉川身上的温度。

而玉川眉头微蹙,也是轻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从那一日从我家娘娘侍寝的轿辇中发现的,还请齐太医查看一下。是否……和我家娘娘如今身上的病有关。”

对待这个药包,齐太医还是很谨慎的。

玉川将这药包这么长时间都放在身上,也是再小心不过,没有让自己沾染上一点儿药粉。

齐太医研究这药粉用了许久的时间,玉川也不着急,只是等在一旁。

一直到旁边杯子里新添上的水都有些冷了,齐太医才从这琢磨药粉的劲儿上缓过神来,抬起头,神色凝重:“方才给贵人娘娘把脉的时候,我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他回忆着方才脉象的情况,眼神都带了几分朦胧:“贵人的情况,乍一看上去像是疟疾,而且据说这长安殿中还有另一位宫女也染了疾病。不过除了她们二人,便再也没有旁人染病,这就不太对了。何况……贵人的脉象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我把握不准,但肯定不是疟疾这么简单。”

说着,他也挥了挥手中的药粉,仿佛恍然了一般:“可看到这东西,我就明白了。我虽说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请姑娘给我两日时间,我必定给姑娘一个答案,姑娘看……可好?”

除了这样,玉川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点了点头,玉川便对着那齐太医福了福,真诚地表示了感谢:“既然如此,那就多谢齐太医了!若是日后娘娘好起来了,不管是娘娘还是玉川,都必定不会忘却太医今日帮扶之恩!”

玉川的礼数,让齐太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是忙对着玉川摆了摆手:“姑娘说笑了,莫说是这等事情,只要是将军所说,齐某必定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齐某也知道,长安殿没有多少时日了,还望姑娘尽力为娘娘争取时间,也是在为姑娘自己争取时间!”

这一点,玉川的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亲自将齐太医送出了长安殿之后,玉川便将那枚铜钱仔细收了起来。

当初这残币,其实不过是兄长找来觉得有趣才留了几枚。而如今……却成了他们之间至关重要的信物。见到残币,便等于见到了兄长。这世界上,唯一能让她信任的,大概也只有兄长了!

齐太医走后,这长安殿复又恢复了那寂静的样子。

郑紫秀的情况并不好,玉川和小俊子日日都陪在她的身边。

那一同染了病的小宫女枇杷的情况可以说更加糟糕,日日都在生死的边缘,玉川也耐着性子悉心照料。

在这九重宫中,人命就如同蝼蚁一般贫贱。玉川其实平日里和枇杷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不过总归……能护一条性命便是一条,同样都是要死在这九重宫的人,她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

或许只有到了这样的地步,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暖。

长安殿被封锁之后,宫中人人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

却唯独,明明已经跟着曲明鸢去了凤还宫的桃云,竟找着机会来了两次。给玉川他们送了些吃食也送了些药材,虽说只是送到了后门并没有进长安殿,但这样的情谊,玉川也是牢牢记在了心里的!

本以为这两日会风平浪静地就过去,却没想到,齐太医离开的第一日,昌秀宫就热闹了起来!

原本应该在锦华宫“避难”的皇后娘娘柳金玉,竟带着一行浩浩****的妃嫔们亲临了昌秀宫。当皇后的凤鸾仪仗出现在昌秀宫门口的时候,玉川的右眼就“突突”地跳了两下。

皇后娘娘这个时候来了昌秀宫,定然不是好事!

一路上,皇后娘娘的凤鸾也不曾停下,她身后带着月妃、洺昭仪、英夫人等等老牌妃嫔,还带了何香菱、曲明鸢这些才新侍寝的妃嫔们,直直地便朝着她们长安殿而来。

也不知是因为如今宫中形势的缘故,还是因为郑紫秀侍寝未晋封的缘故,自郑紫秀之后,何香菱和曲明鸢侍寝也并未被晋封。想来,她们二人如今心里头,对郑紫秀也是有怒气的吧!

玉川候在宫门口等着皇后仪仗的到来,郑紫秀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了,如今这长安殿能仰仗的,也只有她这个其实也才入宫没多久的郑紫秀的大宫女而已。

不过大概是因为长安殿传了疟疾,所以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柳金玉,也不敢太过靠近长安殿。在殿门口的那空地之外,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柳金玉今儿穿了一身金色的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妆若桃花面,不过是一张黑着脸的桃花面。

她身边的乔公公扶着她下了轿辇之后,自然也是看到了跪在长安殿钱的玉川和柯常在。

虽说对于玉川这个宫女,他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到底柯常在也是皇上宠幸过的人,乔公公扭捏着步子就走到了柯常在的面前:“常在娘娘,今儿皇后过来,是为了焚这长安殿的。”

一语,便惊得柯常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乔公公的嘴角却带了嘲讽的笑意,并不曾停顿,只继续道:“皇后娘娘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亲自率人来焚了长安殿这不祥之地。柯常在以身殉亡,这份恩情,皇上会记在心里的!”

乔公公还回头看了一眼柳金玉,才继续对柯常在道:“娘娘宽宏,许常在娘娘殉了之后,追封一位昭仪之位。不管是对于常在娘娘,还是对于娘娘的家人,这都是一份荣宠,请娘娘笑纳!”

人都死了,即便是荣宠万千,又有什么意义?

玉川心底寒凉,而那柯常在早就吓得的瞪大了眼睛,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乔公公,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地上,对着远处的柳金玉大声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臣妾并未得那疟疾,请娘娘明鉴啊!”